林旭很快吃完,起身问厕所在哪里,坐在门边的老板用烟枪指了下后院的方向。
刚穿过后门,林旭就被人一个大力扯到了角落里,隐蔽在一堵水泥砖墙后。
林旭反应迅速,抬脚欲踹,何烨明连忙松开他躲避着后退两步,却发现对方及时收住了腿,这才反应过来他早就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何烨明抬手点点林旭,咬牙切齿道:“你小子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
林旭上下打量一眼明显当地村民打扮的何烨明,为了装得逼真,不仅化了妆,还特意染了和饭店老板同款的半白头发。
林旭笑起来,“何队穿这么朴素,我这不是一下子没认出来吗?”
何烨明作势要打,“少贫嘴!”
林旭连忙赔笑说:“辛苦何队了,我错了。”
“长话短说——”何烨明走上前,把手机和微型摄像头递过来给他,“已经基本能锁定目标了……”
“是代号‘老猫’吗?”林旭回想起进任务前看过的那一叠厚厚的嫌疑人资料,其中有一个履历非常漂亮的商人,社会上体面的名号一大堆,尤其热衷慈善行业,到处盖教学楼,他老家就是这边的。
何烨明轻啧,满眼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对,你们那个‘大老板’家的祖坟就在下面,他这个人非常传统,生意做的这么大,每年还都亲自回到寨子里祭祖。这次回来,明面上打的旗号应该也是办这事,如果你见到的人是他,那证据链就完整了,我们会在合适的时机收网,实施抓捕。”
林旭沉默着,驾轻就熟地将所有东西藏好。
十个月前,他从上一场任务里惨胜,侥幸捡回一条命,在医院病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伤还没养好,紧接着就被派到江州,开始了这项任务。
云南的边境线长达四千多公里,山高林密,地势复杂,光靠有限的边防战士日夜巡逻、堵卡,边防检查等拉起的防线,根本做不到万无一失,更不用说,许多不法分子绞尽脑汁想各种办法,丧心病狂到利用妇女儿童,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武装贩运,也要将违禁品运进运出。
乔三所在的大型走私集团主要做的就是黄金,但这两年边境查的越来越严,他们之前摸索出来的好几条线路都被彻底封锁,只好舍近求远,转向江州,开始走海运。
对于这种有领头羊且层级完善的犯罪组织来说,发现一个打掉一个的狙击战是没用的,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公安的扫荡模式。
于是,林旭便被安插了进去。
卧底行动倚重的是个人能力,所以一般派遣的都是政治和素质最为过硬的同志。越高的特情素养,意味着越高的生还率与情报质量。而想要获取更多的信息,就必须往塔尖上爬,爬得越高,摔下去的风险越大,一旦落下,必然伴随着情报丧失,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最难的从来都不是怎么打入敌人内部,而是怎么在任务收网时全身而退。
何烨明向屋内瞥了一眼,看到冯栋到底要了杯酒,一边嘬一边大快朵颐,老板又倒了一杯,过去和他喝着闲聊。
林旭挑挑眉,问:“老板是你的人?”
“嗯。”何烨明不耐烦道:“别跟我装蒜 ,你不是看见标记才进来的吗?”
林旭笑着默认。
顿了下,何烨明说:“这次乔三让你带小弟过来,怕不止是见一下大老板这么简单吧?”
林旭迟疑片刻,“他们可能想让我出一次货。”
何烨明语气沉下来,“你的意思是说,让你走一趟新线路。”
林旭低声嗯了下。
这些天,他在脑海中推演过无数次,如果只是单纯为向大老板引荐,哪里不能见面?按照乔三如今忙不迭想洗白的路数,再不济也要找个度假村之类的地方。大费周章把他从江州弄过来,最有可能的就是让他去探路。
从江州出货,目前虽然成功失败的几率对半,勉强有得赚,但路途遥远,单从这边运过去这一项,就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如果为了降低成本,到底不如云南到缅甸直截了当。
难怪贼心不死,想要卷土重来。
之前,林旭为了上位,在何烨明的帮助下,小批量出货从未失过手,大货在他负责的环节没出过一次问题。或许正因为如此,“老猫”才会注意到他。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事物的两面性便是如此。
一旦乔三提出让林旭出货的要求,守着金矿,数目自不会少,组织上绝无放过的可能,那就必须要同时收网,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时间紧迫,若是部署不当,哪怕只是前后顺序错位,任何一个环节出了漏洞,林旭都有暴露的风险。
这些话不用明说,何烨明自然清楚,他眉头紧皱,“实在不行,你就先按原定计划撤出来。”
林旭不作声,对他而言,任务未完成之前撤出来就是失败。
何烨明暴怒,低声呵斥,“听到了吗?”
林旭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到时候看情况。”
何烨明沉默了一会儿,“阿续,程云清医生两天前去江大找到了连泽,他们谈了很久,她应该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林旭怔了下,轻声笑笑,“也好。”
“所以,你必须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能回去给她一个交待。”如果不是顾及着屋里的冯栋,何烨明简直恨不得用大嗓门吼他几句,“你这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是对人家姑娘的极其不负责任!”
“连续!”
林旭呼出一口气,挺直身板应声,“是!”
何烨明的手拍上他的肩,“一定要注意安全。”
林旭笑了下,“放心吧,何队。”
冯栋跟老板聊着天喝了好几杯土酒,没想到后劲儿那么大,上车后就开始呼呼大睡,倒是给林旭省下了应对他的精力。
从小镇出来,车子很快驶入一条不宽的土路,这座私自开采的金矿位于深山之中,公路离得很远,但并非人迹罕至,毗邻处有两座寨子。
里面大多数是少数民族,住的房屋多是土木结构,也有全是竹子做成的。
虽然语言不通,但寨子口坐着的两人见到林旭开的那辆车的车牌,便直接放行了。
负责接待的年青人会说汉语,将林旭和冯栋带到寨子里最大的院落,那里已经开始杀猪宰牛,地面上血水到处流淌。
乔三和杨志都还没到,林旭推测,应该是在陪传说中的大老板。
傍晚,几辆吉普车从寨子门口接连驶入。
林旭从堂屋内起身出来迎接,最后那辆车上下来一个人,四十多岁,衬衣外面套着一身灰色的中山装,一块纯金镂空镶嵌的翡翠鬼王佛牌挂在胸前,正是他在资料里见过的,代号“老猫”的大老板。
第43章 四十三、平安
乔三带着过分的热情将林旭引荐给“老猫”,说这是我们江州的新星,特意强调他从未失过手。
晚饭在寨子里摆了十来桌酒,饮至半酣,“老猫”拿起竹筒做的酒杯,先朝地上撒了一点儿,然后自己喝了一口,再将林旭面前的竹筒杯倒满,双方互相扶着对方的肩膀喝酒。
这是傈僳族的待客礼仪。
林旭酒量还可以,端起来豪爽地一饮而尽,就听见“老猫”叫了声好,然后似笑非笑地朝乔三使了个眼色,自己则坐回主桌,接受底下兄弟的轮番敬酒。
任务是由乔三转述的,“阿旭,最近有一批货要运到缅甸去,数量很大。大老板看中你的能力,打算全权交给你负责,你敢不敢接?”
果不其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林旭像是借着酒劲儿,口气不知道比平时狂妄了多少倍,“有多大?”
乔三笑笑,端起酒杯凑近他,“这票要是干成了,皇冠关上半年也不碍事。”
“那可不行……”林旭举杯与之相碰,面上挂着不正经的笑意,“不开张,我去哪儿找人快活。”
乔三笑骂他,“你迟早死在女人床上。tຊ”
林旭直截了当问:“什么时候去?”
乔三揽过他的肩,“猴儿急什么?准备出货的车现在还都在外面跑着呢,边防这边查得很严,掩人耳目的功夫得做足。”
林旭在边检站待过一段日子,自然清楚这其中的门道,一般这种贩运违禁品的货车要么底板有夹层,要么货品中有夹带,要么就是利用水箱等能藏东西的物品,而装货的新水箱往往会引起边防武警的注意,所以要用特殊的手段风化、生锈,这些都需要时间。
林旭装听不懂,只是问:“缅甸什么情况,有接应吗?”
“放心吧,老板手眼通天。上边有人,那边也有人,只要越过边境,就是最终胜利。”
乔三说得十分隐晦,林旭蹙眉在脑海中回忆了下资料,并没有相关信息。他怕引起对方怀疑,没再多问,借上厕所的机会躲在牛棚后的低洼地里给何烨明打了个电话,把寨子里的情况简单汇报完毕。
保险起见,他没用摄录设备,但现在看情况,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严峻,至少“老猫”和乔三目前并没有对他起疑。
夜晚,林旭和冯栋两人睡一间屋,阿栋连续两顿喝了不少酒,睡得呼噜震天响。
如今,私自开采的金矿位置已经锁定,幕后老板“老猫”的身份也浮出水面,某个层面上讲,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何烨明的意思是,这批黄金肯定是要拦截在国境内的,那么在收网之前,林旭必须撤出来,但乔三说的那些又不得不重视。缉私缉毒案件中,线索是最重要的,后边能牵扯出多大的鱼还不一定,他有点不甘心。
耳边时不时传来隔壁床阿栋的磨牙声,林旭睁开眼,出神地望着窗外蜿蜒横亘的群山轮廓。
明明已经累到极点,却仿佛丝毫没有睡意。
黑暗中,他呼出一口气,终于摸出手机,调出消息界面,在屏幕上打了两个字,再将早已记得滚瓜烂熟的那串号码输进收件人栏,停顿半晌,手指却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
这些天,程云清白班连着夜班连轴转,几乎耗光了所有的精力。
此刻,她正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将目光自窗外的旖旎璀璨灯火中收回,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垂眸划开屏幕,又查看了一遍,依然没有未接电话,没有新消息。
见过连泽后,尽管程云清也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却无法克服情绪的七上八下。
但这个夜晚并没有给她太多焦虑的时间,有一辆去郊县的旅行团大巴,在回程路上遇到个醉酒飙车的,两车相撞发生了严重的交通事故,急诊爆满,电话打到各科叫支援。
程云清连忙下楼,抢救室门口已经乱成一团。
有穿制服的交警,有收到消息不断赶来的家属,还有实在没地方躺临时安置在走廊的轻伤病人,她好不容易穿过拥挤的人流刷卡进去,就看到连骨科的徐副主任都在搭手做清创。
“程云清!”某个床位边有人大喊她的名字,程云清逡巡一圈,看到角落里拉着帘子的床位探出半个身子,普外的李主任摆手道:“过来。”
程云清几步跨过去,刚站到床边,就闻到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难闻的酒气。
“怀疑颅脑出血,估计脾都碎了,清创也得做。”李主任把除颤仪放下,“三楼现在已经空出个手术室了,你跟我上。”
程云清看了一眼,情况确实十分危急,“家属在吗?”
“可能在外面,你去找一下,签好字就赶紧上来。”李主任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蔑的冷笑,“要是家属不在,没及时签字,我们也没办法。”
李遇是医科大三附院的明星医生,三十五岁就当上了普外的大主任,平时喜欢针砭时弊,社交媒体账号活跃度和粉丝量都很高,出了名的侠肝义胆,处事大而化之,突然这么生气,肯定是有内情的。
来送检查结果的普外实习生一路跑得满头大汗,但总算在两人边侧身向外走边交谈的路上,解答了程云清的疑问。原来这人就是这场车祸的罪魁祸首,年纪轻轻不学好,酒驾肇事害了一整车人,大巴车的司机当场死亡,上面的乘客大部分还都是前途无量的法学院的学生。
实习生愤愤不平道:“程医生,你说这种烂人是不是有报复社会的倾向啊?”
程云清没接话,这里连故意杀人犯和毒贩子都抢救过,再气愤,医院也总归是救人的地方。
口袋里的手机消息提示音突然响起来。
程云清本以为是院内系统发送的办公通知,下意识划开查看,却发现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号码,内容只有两个字——“平安”。
她正疾走的脚步不由得定住,眼眶突然酸了下,身畔的实习生不明所以,问了句,“怎么了,程医生?”
程云清轻笑着摇摇头,“没事。”
她将手机收起来,走出抢救室,站在门口扬声问:“潘文家属在吗?”
立刻有两个老人围了上来,“在在在,我们是潘文的父母。”
第44章 四十四、收网
程云清尽量长话短说:“潘文的情况很不好,要动手术。这些是告知书,你们看过以后尽快签一下。”
两位老人看起来很慌张,面对那些印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张明显不知所措。
实习生伸手接过来程云清手里的东西,“程医生,李主任说让你尽快上去,这里交给我来吧,他们签好字我就给手术室打电话。”
“越快越好。”程云清强调道:“确认传染病。”
“嗯,知道。”实习生保证:“程医生放心。”
程云清把水性笔重新插回自己的上衣口袋,一路小跑着从人群中穿梭来到手术室,换好衣服清洗时看到李遇已经做好术前消毒准备,跟他打招呼,“李主任。”
李遇脸色依然很不好看,手术室里站着的医护人员心知肚明这里躺着的就是今晚这桩惨剧的始作俑者,气氛明显比平时凝重许多,但也没人多说什么。
潘文的情况比预想中还要严重,程云清这台开颅血肿清除术是最常规的神经外科手术,不到四十分钟就顺利关闭伤口。李遇开腹之后看情况不行,又叫了心外的人上来,在各科通力协作下,潘文奇迹般地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只剩下李遇在无影灯下聚精会神地缝合着伤口。他是普外的一把刀,本来这种辅助性工作都是交给助手来做的,但今晚情况特殊,人手不够,程云清想了下,主动请缨道:“李主任,还是我来吧。”
李遇手下动作不停,深深叹口气:“你这都连着几班倒了,回头刘老师知道肯定要骂我的,怎么能把他的得意门生当苦力使?就剩下一点儿了,我直接做完得了,别沾你手。”
程云清领他的情,轻声“嗯”了下,却没出手术室,还是站在一边。
手术室里一片安静,器械护士像是有些走神,在将李遇递过来的手术钳接回去时突然失手掉在了地上,骤然响起的叮里咣当声格外刺耳,她自己被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啊”了声,程云清皱了皱眉,就看到李遇手里的镊子抖了下,夹着的针一下子崩开,刚好戳在了他右手拇指指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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