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看她侧颈的一道伤痕,很小很浅,甚至都未出血。
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师姐,你受伤了吗?”
云念摸了摸脖颈,唇瓣抿了抿道:“我没事。”
少年并未看一眼那壁画,抬起手轻碰云念脖颈的伤痕,用灵力修复后收回了手。
他点点头:“师姐,我们离开吧,沈公子的人找了过来,外面的傀儡已经被清理干净。”
这下连江昭都愣了,没想到他这般淡定。
“师弟……”
谢卿礼转身,翻身利落地跳上去,对着云念伸出了手。
“师姐,我拉你上来。”
云念与他对视,少年耐心地等待着她,并未出言催促。
寂静过后,纤细的手交叠在修长的大掌之间。
谢卿礼握紧手,将云念提了上来。
江昭也跟着翻身而上。
在被谢卿礼拉走的前一刻,云念回身最后看了眼那张壁画。
那只灵鹤。
一路上畅通无阻,这里的傀儡确实都被清理了,谢卿礼握着她的手腕并未松开。
他看似淡然,但力道很重。
云念的手腕被他牢牢攥紧,他的体温比之以前更加冰凉。
一连走出洞穴很远,少年松开了她的手腕。
云念看去,手腕上已经红了一小片,他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淡然。
“师弟……”
“谢卿礼。”
云念和江昭一起出声。
天已经蒙蒙亮,微亮的银光划破了漆黑如墨的夜幕。
谢卿礼并未应声,上前几步来到洞穴口单手执剑。
江昭看出了他想做什么:“他要毁了这里。”
这洞穴深处不知道还有多少傀儡,他要尽数毁了这些傀儡。
刺亮的剑光自碎荆的剑身上迸发,剑身虚化成遮天蔽日的剑影,冷冽的剑气带动所有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挥剑而下,身后巨大的剑影划破虚空,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然砸去。
地面寸寸塌陷,轰鸣的炸裂声过后,整个洞穴爬上裂痕。
烟尘荡起,洞穴被掩埋地下。
树木也随之倒塌掉入深不见底的地坑,遮住了这些令人发指的罪恶。
烟雾散去,谢卿礼站在倒塌凹陷的地坑前。
风吹而过,树影婆娑,他背着月光站立。
沈石见上前几步,声音颤抖:“不是,谢公子这么强吗……”
江昭的瞳仁微缩,呼吸微微粗重:“他真的是金丹吗?”
他一直疑惑但得不到回答与解释。
谢卿礼,当真是金丹吗?
江昭的困惑尚未解决,便瞧见身旁的人一闪而过,待他回神之时已经跑出了甚远。
“云念!”
云念来到谢卿礼身边。
他太高了,方才那股厉风将他高束的马尾吹的凌乱,有几缕挡在面前遮住了眼,云念便绕到他的正面探头去看。
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白皙如玉的脸上被碎石划出了些伤痕。
云念轻声喊:“师弟。”
少年长睫轻颤。
云念拉住了他的手指,凉到像握了块冰块。
“师弟,别看了,你受伤了,我们走吧,回去帮你疗伤。”
谢卿礼眨了眨眼,云念牵起僵硬的肌肉,扯出了个笑容。
很僵硬,不如之前十分之一的生动。
闷笑声响起,谢卿礼周身的霜寒瞬间消退。
他动了动指尖,云念蹬鼻子上脸握住他的手。
谢卿礼说:“好。”
任由云念拉着他离开。
见他发泄了心中的情绪,将他拉远了些,云念这才放下心来。
她有时间看了眼周围,才发现原来来了这么多人。
沈石见的身后是一队穿着黑铁盔甲的人,为首的那青年还有修为,且修为不弱,比江昭还要高些。
为首的青年上前几步,朝云念和谢卿礼行了一礼:“元奚在此多谢姑娘和公子相救太子殿下,此番陛下在琴溪山庄设宴,几位请随我离去。”
云念原地刹住。
太子殿下?
元奚?
元奚是皇帝的宠臣,官居太傅啊!
而太子沈之砚——
不对,沈之砚。
砚,石见。
沈石见。
沈石见是沈之砚!
云念刚反应过来,元奚已经站直了身。
他瞥了眼已经塌陷的洞穴,面无表情说:“傀儡师陛下会追查到底,贵妃身死,此事必不能——”
“你说什么!”
他的话还未说完,沈之砚几步并作一步上前。
他拽住元奚的小臂,目呲俱裂问:“太傅,你方才说什么?”
元奚弯下头,单膝跪地双手作拱:“太子殿下,贵妃娘娘已于五日前……薨逝。”
沈之砚几乎站不稳,脚步踉跄后退,唇瓣抖动眼球微颤,几乎在瞬间便红了眼。
“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母妃怎么可能死……”
“你骗我,你骗我!”
泪珠断线般落下,沈之砚颓然跪倒在地,身形一点点佝偻,成串的泪珠滴落在泥地上,绝望的哭声如同困兽。
无一人说话。
太子沈之砚五岁便被过继到贵妃膝下,贵妃对他极尽宠爱,虽非生母,胜似生母。
谢卿礼的目光落在跪地哭泣的青年身上,喉结微动,唇角渐渐抿起。
***
琴溪山庄。
沈之砚最终还是哭昏了过去,元奚命人将他送下去休息。
处理好沈之砚的事情后,他道:“诸位一晚没睡,如今已经天亮,先去休息吧,晚上陛下要设宴,会有人带诸位前来。”
江昭挂心苏楹,已经将近三日未见,回到琴溪山庄的那一刻便去找了苏楹。
偏殿只剩下云念和谢卿礼。
她欲言又止,要说不说的模样让谢卿礼先忍不住开了口:“师姐,我没事的,你先去休息吧。”
但云念终归放心不下:“师弟,不然我们聊会儿天吧。”
谢卿礼却摇了摇头,瞧着有几分疲态:“师姐,我累了。”
他都这般说了,云念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他。
“那你早些休息,晚上见。”
“好,师姐也是。”
云念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的一刹那,谢卿礼吐出了大口鲜血。
他跌跌撞撞脚步虚浮地进了屋,眉峰和长睫上结了层冰霜,逐渐顺着脖颈向下蔓延,直到浑身都是薄霜,整个人像是从冰窖中捞出来的一般。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鲜血几乎是喷溅而出,挂在苍白的唇上分外明显。
碎荆悬浮于虚空之中,淡蓝的剑光自剑身上迸发,化为千万缕丝线涌入少年的经脉之中。
谢卿礼无力倒在地上,血水从鼻腔、唇齿、耳洞处涌出,少年浑身都是白霜和血。
长睫半垂遮住暗淡无光的眼,他徒劳伸出手探向一旁的墙壁。
一墙之隔,云念就在那里。
“师姐,师姐……”
第27章 琴溪山庄六
另一边, 云念懒散泡在浴桶之中,浑身的疲惫都消解了分,终于能缓过来劲了。
思绪成了一团乱麻, 一夜之间接受的信息量太大了些。
杀害谢卿礼母亲的人,和囚禁他的是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的标志是刻有金尾鹤的令牌。
傀儡师杀了人族贵妃, 老巢内也有金尾鹤的壁画。
系统:【是一伙儿的吗?】
云念也想不通:“傀儡师是千年大妖, 谢卿礼的仇人是何门路, 能拉拢傀儡师入伙,还是说……傀儡师便是我在听霜剑境中看到的那人?”
“不,不可能。”系统还没回答,她自己先否定, “在剑境中我与那人交过手, 他不过才两百多岁,这傀儡师可千岁有余了。”
不是一个人, 便只能是一伙儿的。
这个组织到底想干什么,杀害谢卿礼的母亲, 囚禁谢卿礼, 连贵妃都敢害,简直胆大包天。
云念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杀贵妃有可能是为了引起皇族骚乱, 也有可能不是, 但总归还有个可以解释的理由。
可谢卿礼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为何会被这组织盯上,又为何要花几年功夫囚禁他?
再对比今日谢卿礼的表现,他那一剑可是堪比扶潭真人了, 甚至云念觉得他还收了力。
谢卿礼有事情瞒着她,并且是与这件事紧密相关的事情。
【总之, 它的势力不容小觑,我们都低估了它,你须得更加仔细谨慎。】
云念缩进水中并未说话。
江昭说那傀儡师有急事匆匆忙忙走了,那他什么时候还会出现?
他们唯一的线索便是贵妃,弄清楚这傀儡师究竟为何要杀贵妃,或许便顺藤摸瓜查到些什么。
云念一阵头大,捏着眼角放松。
***
夜幕降临后,皇帝果然派人来请了几人。
云念出门之时,谢卿礼早已在院中等候。
他换了身衣裳,身上还有沐浴后的清香,马尾高束,但脸色有些不好。
非常苍白,像是重病未愈的模样。
她靠近他,能感受到他身上刺骨的寒意。
两人跟在内侍身后,云念皱眉悄悄问:“你怎么了?”
谢卿礼回的很快:“无碍,师姐莫忧心,只不过没睡好。”
“你当真没事?”
“当真。”他弯了弯眼,语气无奈:“师姐,我真的只是没有睡好。”
他这般说了,云念的那些话便被堵了回去,就是有再多困惑也只能安下心来。
皇帝设宴的地方就在琴溪山庄的正中,今晚并未宴请太多人,想来也是,知道贵妃薨逝的人不多,还未抓到傀儡师前,皇帝为了稳固民心,此时只有少部分人知晓。
云念和谢卿礼进来之时,江昭和苏楹已经到位。
皇帝端坐高台。
修士与人族独立,见到皇帝并不用行礼。
两人在内侍的指引下就位。
皇帝如今近五十,在人族寿数已过半,但看起来仍不显老态,长相依旧俊朗,身上的威严甚至还不如扶潭真人严厉。
只是眼眶通红,眼底的血丝明显,看起来有些颓靡。
他强行扯出笑意问道:“便是这两位小友救了太子?”
谢卿礼话不多,云念只能想办法多说些:“是太子聪慧,我们也并未做些什么,那些傀儡是元太傅带人歼灭的。”
皇帝也点点头,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
“将东西拿来。”
他摆摆手,一旁的内侍递上来几个精美的盒子。
云念和谢卿礼,包括江昭和苏楹人手一份。
云念看了眼江昭,江昭冲他们点头:“既是陛下赏赐的,便接下吧。”
几人这才动手接下:“谢过陛下。”
兴许是见云念和谢卿礼年纪尚小,皇帝并未多问他们,只随口聊了几句便揭过了话题。
他又看向江昭,问:“江公子身子可还好,此番你以身涉险,辛苦江公子了。”
江昭恭敬垂首:“除妖是在下应该的。”
那边皇帝与江昭你来我往地说着话,这边云念悄悄夹了块糕点给谢卿礼。
她压低声音:“师弟,你尝尝,我方才尝着还不错。”
谢卿礼心下轻笑,明明修士早已辟谷,但云念总喜欢吃吃喝喝,一日三顿若非特殊情况,那是必定顿顿不落的。
“你尝尝。”
那块糕点被她推了推。
谢卿礼夹起糕点轻咬一口,软糯的淀粉裹着细糖,入口便化开,甜意像是能从唇齿蔓延到心尖尖。
她凑过来,瞳光明亮,眼里的期待显而易见:“好吃吗?”
谢卿礼点点头,柔声回她:“好吃。”
他食欲寡淡,也吃不太惯甜食,但云念想让他吃,那他便吃。
果然见他说了好吃后,云念的笑意越发深。
她拿过小盘子,每份糕点都给他夹了几块,模样形状各异的糕点摞成小山摆放在他面前。
云念:“那师弟多吃些。”
谢卿礼想说,他吃不完。
但话到嘴边,瞧见她看过来的目光后,霎时间变成了:“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低声说着话,皇帝不知何时也结束了与江昭的寒暄,他的本意本也不是在这里跟一群小辈闲聊。
皇帝清了清嗓子,云念立马放下咬了一半的糕点,这点眼色她还是有的,皇帝明显是要说什么。
屋子内侍奉的內侍与婢女们福身告退,走之前还替他们关了窗。
除了他们四个,整个屋内就剩下皇帝还有元奚。
云念也不由得端正了姿态。
皇帝既然清场了,那么要谈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或许便与这次傀儡师一事有关。
高台上的皇帝神色肃重,脸上的颓废也消失,帝王的威严一览无遗。
他直接切入正题:“三天前的晚上,贵妃被发现横死在榻上,从背后一击毙命。那邪祟被江公子发现,便一路追了出去。”
皇帝说到这里停下了,大殿内寂静无声,元奚立在皇帝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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