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军的厉害,直到如今依旧北地有名。
故而崔舒若也只能温婉微笑,“多谢阿耶关怀,可女儿如今暂无心思,手中事务冗杂,还是等捋清楚以后再细细思虑此事。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
最后一句话倒是引起皇帝共鸣,点头道:“终生大事的确不得马虎,那便再等上一等。也罢,民间不是有俗语么,‘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你也不必担忧,有何事阿耶托着呢。”
父女情也是需要维持的,今日一番谈话,二人都自觉十分满意。
崔舒若想起夏贵妃派去找皇后的内侍,口口声声要请罪,却不见自己过来,说不准后头也会派人来寻皇帝,与其等着旁人抹黑,不如自己先行下手铺垫。
她心中有了决断,面上当即开始流露犹豫神色,时不时望一望殿外。
崔舒若的动作细微,并不明显,可居高临下者往往能将人的神态看得十分清楚,周围又没有其他需要应付的人,故而皇帝很快就察觉到了崔舒若神情的不对。
他宽阔的眉头一紧,“衡阳缘何坐立不安?”
崔舒若这便站起身告罪,动作之快,竟隐隐有惶恐之色,以至于皇帝都郑重了几分,坐直起来。他的脑海里快速过了几遍,不觉得有谁敢欺辱身为公主的崔舒若。
崔舒若动作的惶恐之色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义愤填膺,“阿耶您不知,我回内宫时,竟瞧见外命妇胆敢在阿娘未曾下旨的情形下乘坐轿撵,实在可恨。于是女儿便命人罚她们抄写宫规百遍。”
皇帝听着直点头,身为公主罚人,且还是对方有错在先,何错之有?
可隐隐间,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好似自己忘了什么极为要紧的事。
崔舒若则继续道:“可后来去了阿娘的寝宫,夏贵妃竟还派人前来,女儿心想可是此举得罪了夏贵妃?方才陡然想及此事,因而心神不宁,夏贵妃毕竟是……”
崔舒若瞅了皇帝一眼,话未说尽,却叫人心知肚明。
皇帝也被看得略不好意思,他这回是真想起来了。
夏贵妃娘家人这一顿责罚挨得略冤枉,在床帏之间,夏贵妃提过一句,他迷迷糊糊口头应允,哪知夏贵妃头回行使此权,就被崔舒若撞见了。
明面上既没有他下旨,又没有窦皇后同意,崔舒若所为当真寻不出差错。他也不好为了妃妾之流扫了女儿的面子,怎么说崔舒若也是公主,还在外管着一大帮人。
皇帝轻咳一声,掩去尴尬,“你做的没错,不必多虑,是夏氏狂妄了。”
崔舒若这才做出安心的样子。
许是为了安抚崔舒若,皇帝还赏赐了一大堆东西给她。等到事情交代清楚,崔舒若刚离开长生殿的大门时,就瞧见了在外苦等的内侍,只瞧那苦着脸的德行就晓得是夏贵妃的人。
她故意走得慢些,果不其然看见有人出来呵斥夏贵妃内侍。不仅如此,似乎还有一位皇帝得力的内官也跟着出来了,怕是要去口头训诫夏贵妃的。
两边人打了个照面,却形成鲜明对比。
崔舒若心中冷笑,她倒要看看谁还敢对阿娘不敬,任凭你几多得宠,也断不能挑战窦皇后的威严。不管窦皇后的娘家人是否厚赏,她都是崔舒若几人的阿娘,腰杆硬着呢!
第81章
而第二日夏贵妃遭皇帝训斥的事就传遍宫里, 连带着宫外也有所反应。
可夏家人也不敢出来叫屈,是他们自己理亏,争辩下去说不准要被人参个治家不严、跋扈擅专的罪名。
而夏家也并没有如众人猜想的那样受皇帝厌弃, 即便夏贵妃被训斥, 夏夫人母女被衡阳公主下令禁足抄宫规, 但皇帝转头就给夏贵妃的弟弟安了一个运粮的官位。
官位自然不高, 凭夏家的家世,自家荫蔽怕也不会逊于其品级, 不过皇帝亲自下令就不大一样了。况且谁都清楚, 凭赵巍衡的神勇, 此战必胜,看似小官,却是擎等着加官进爵的美差。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接下来又是几个并州有名的士族子弟被授予官职。
崔舒若听着行雪讲述这几日皇帝封赏的官员名字及家世,手才握住茶碗上提, 便又放了回去, 无心喝茶。虽都不是紧要的高位官职,可却表明了皇帝的态度。
崔舒若也终于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因为过去的种种政令, 即便令国库粮仓都有所盈余, 却得罪了并州士族们。想要治理天下,不可能不用到士族的人,皇帝过往设立学堂, 的确笼络了不少有用的人才,但还是凤毛麟角, 断然不够。
现如今,皇帝做的一切不过是个信号, 他与士族们达成一致,维持微妙的平衡。
崔舒若摇头,看来她从前献上去的活字印刷术在赵义方这一朝是不可能见天日了,要想治一治并州的士族,还有建康那些声色犬马、享尽富贵的世家,还得靠赵巍衡上位。
虽有些偏颇,但历史上大多数上了年纪的皇帝都一反年轻时的拼劲,开始学会妥协。再之后……
则是放纵。
而年轻的帝王往往有志向,也有足够的精力去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赵巍衡若是继位,便很符合敢大刀阔斧改革的帝王条件。
崔舒若放下心中的念头,不愿深思。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管以后如何,她如今还在赵义方手底下讨生活,依旧得尽力做完他所要求的事。再说了,这一回的事,崔舒若其实很感兴趣。
那可是诸明月!
崔舒若自己费了十二分的力气才能有今日的地位,旁人的敬重,诸明月可是凭她自己的本事收复百族,令无数男子自叹弗如的。
她很快命人去寻有关罗良的书籍,又打探其有关罗良郡主诸明月的一切事,迫切的想要了解这个生长于封建社会,却能做出一番事业人,究竟是什么样?
即便不为了满足好奇,仅仅是想要完成皇帝的要求,也必须得做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然而等真的了解以后,才叫崔舒若愈发震惊。
原来罗良之所以能有百族,并非是罗良有多么大,而是因为他们还保持着氏族的习惯,以亲缘为纽带互相倚靠。而诸明月之所以能带着自己的氏族迅速壮大,是因为她革除积弊,打破旧俗,吸纳了非亲缘关系的人进族,并且发展壮大农桑,这让她所在的那一族发展迅速,成为百族里最为强大的一族。
不仅如此,诸明月后来还主动缓和各族之间的矛盾。因为地盘、世仇等等原因,百族之间多年来互相争斗,消耗不已,反给了外来人趁机奴役欺压他们的机会。
诸明月上位后,凭借威信,还带着百族联手打退了许多胆敢侵入罗良的军队。她最终也得到了百族的一致认可,联手举荐她为大首领,朝廷也封她为郡主,以示安抚。就此结束了罗良与朝廷,以及其他势力长期混战,势同水火的局面。
崔舒若真忍不住摇头惊叹,她简直要怀疑对方是否也是穿越而来的了。可除了政事、军事上的改革,诸明月并不像崔舒若一样,能带来许多后世才能知道的新鲜事物,这才叫崔舒若改变了看法。但也叫崔舒若更加钦佩,生长于封建社会的土地,还能立下不世功勋,诸明月得是一位多么有毅力、有智慧的人。
感叹归感叹,不妨碍崔舒若弄明白该如何与对方打交道。
崔舒若终于动笔写信,先是肯定了诸明月投诚的行为,然后大篇幅的写明自己等人多么欢喜,又展望了一下有关两边未来的美好愿景,最后开始抛出厚待的条件。
除了早已与皇帝商量过的那些,崔舒若还酌情增加了愿共同交流农桑之事,传播先进技术等等。
崔舒若相信,诸明月作为一个有远见的大首领,她会明白比起钱帛粮食等厚赏,农桑等先进技术才是发展族群壮大的根本,还有能与朝廷通商,方能使得族群富庶起来。
有这两点,她不信诸明月能不心动。
崔舒若也一再加各种密封的印记,费了好半天才算封完,命人照着收信时的方式送回去。
接下来,便是等诸明月的回复了。
但这一等就等了好久,春回大地,也不见诸明月的回信。不过却让崔舒若等到了另一个消息。赵巍衡的大军扫灭北地最后一个胡人所建政权。
左丘燕至在反叛西秦后,复国建立的后魏。
左丘燕至虽生得好看,面若好女,可人家带兵打仗也的确有本事,是同长相截然相反的勇猛。当初在围洛阳时,赵巍衡还和他交过手,即便是佯装的,可究竟是什么货色,手底下过两招就能清楚。
故而赵巍衡极为欣赏左丘燕至,他交友纳才只在乎看不看得过眼、有没有本事,至于过往的经历,没见贩私盐的、做混混的,都能在他手底下如鱼得水么?因此赵巍衡一再想让左丘燕至投降,许诺了诸多好处,真心诚意,可惜对方并没有放在心上。
后魏再一次被灭时,左丘燕至不躲不跑不降,就站在曾经的后魏皇宫大殿前,散乱着头发再一次感受灭国的痛楚。上一回灭国,他才只是堪堪十岁出头,受尽宠爱的太后幼子,如今再一次灭国,他已身心俱疲,儿时的无忧无虑浮现眼前,与在西秦老皇帝处受到的耻辱交相叠映。
等赵巍衡率军赶到,只见左丘燕至悲怆大笑,声嘶力竭喊道:“悔不生于太平世,宁做猪狗不为人!”
说完他就用佩剑自刎,彻底绝了生息。
赵巍衡可怜一叹,“世上少了位真英雄。”
而后大手一挥,命人将左丘燕至风光厚葬。
自此,曾在北地风光无匹,践踏汉家山河的胡人政权悉数被灭。只余下残留的势力,等待慢慢扫清。但也真正做到了诸将曾经的承诺,驱逐胡人于荒漠,还北地百姓太平。
北地战乱多年,终于得到了喘息。
一如春日的到来,让百姓们看到了希望。
得知消息的北地百姓们,早已苦胡人久矣,无不欢欣出门,奔走相告。
百姓们相见寒暄的头一句话,已经从君可食否,变作诸位可知,胡人已悉数被我汉人铁骑扫灭?整个北地都喜气洋洋,比过年还要热闹。
是啊,胡人被赶走了,汉家百姓的日子才有盼头。
汉人百姓本就是世上最能隐忍的,苛捐杂税也好,横征暴敛也罢,卖儿卖女也不是不能忍,只要能不饿死,他们就会沉默的忍受这这一切。
可胡人的残暴,完全不给百姓活路。
这一回,赵巍衡和手下诸位将领的名字可算真正响彻北地了,说不准来日还会有百姓为他们立碑立庙。
但除开这一回的功劳,摆在齐国皇帝的面前,还有最要紧的一样。
接下来是休养生息,还是攻伐南方?
第82章
满朝上下都对此好奇, 因为北地已足够大,南边富庶,可如今各方割据, 想要彻底收拢, 则又是一场硬仗。
而是否打南边, 也会引起朝中局势变动。
对武将而言, 没什么比打仗能更好的建功立业了。
但凡赵义方是个尚存野心的皇帝,他就不可能放过南边, 但真要是休养生息拖上几年, 变数可真是太多了, 谁能清楚他是否会在富贵奢靡的温柔乡里磨去心志?
以往也并非没有先例。
所有人都抬脖子等着看,崔舒若却觉得打南边的可能性很大。
不论是提拔安抚世家,还是费力气与南边的罗良郡主交好,甚至是崔舒若不知道的地方,谁说的清楚皇帝都做了哪些准备?
若要清楚接下来皇帝会怎么选择, 只需看他如何封赏诸将。
但皇帝接下来的举动, 却让众人都摸不着头脑,弄不清他究竟想做什么。
有功者自然是赏, 尤其是武将, 可皇帝赏得中规中矩, 大多只是赐了金银钱帛,晋品阶的少,封爵位的自然更少。武将们浴血奋战回来, 说不失望自然是假的。
倒是前面被皇帝安插官职的士族子弟们,又好几个都被厚赏。尤其是夏贵妃的弟弟, 原本是个七品的小官,粮草押运调度有他的一份, 结果这一回却被一口气升为从四品。
四品是多少文官武将到死都跨越不过去的坎,一品二品大多是加封的虚职,三品就已经是实权里的高位了,从四品,又是刚及冠不久的年纪,旁人都能骂一句黄口小儿。简直不公极了,不仅是夏贵妃的弟弟,还有不少没怎么费力就平白升官加爵的。
倘若大家都一样,赏得薄些也就罢了,怎么那几个小白脸没出力反而有功?
不患寡而患不均。
武将团体因此颇有非议,尤其是跟着赵巍衡出生入死的那几个人,最是不平。鲁丘直几人甚至常常在酒肆聚集,久喝多了人也跟着狂妄起来,特别是鲁丘直,本就是混不吝的人,竟然还敢在酒后大骂皇帝,说皇帝刻薄寡恩,赏罚不分,这还是美化过的,当场所言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总不能指望一个曾混过江湖的好汉酒后骂人还要如同文人一般,慢慢悠悠的做篇赋,写首诗吧?
不仅如此,因为夏贵妃的弟弟是粮草督运的小官,崔舒若才是真正筹措粮草,负责大军后勤补给的人,于是鲁丘直还顺口提了一句,“娘姥姥的,姓夏的算什么东西,毛都没长齐也配越过老子。真要说运粮有功,那也是衡阳公主的功劳,要是衡阳公主受赏,我老鲁屁话不敢有一句,他姓夏的凭什么?”
一旁的人还在给鲁丘直倒酒,自从崔舒若献出提纯酒的法子以后,那些高度酒不仅被用在军营,有一些也被高价售出,达官贵人争相买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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