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窦夫人一语中的,成功让赵平娘泄气,支支吾吾的回了声,“哦。”
窦夫人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我前脚刚说的,你瞧瞧你后脚又是这副样子,稳重、娴静,不要再人前失礼,你记住了吗?”
得知自己暂时不能去找心心念念的季猛女后,赵平娘仿佛做什么都没了精神,垂着脸应了,“嗯,记住了。”
窦夫人不再管她,失礼也就失礼了,横竖以赵平娘的性子,在外头没人敢欺负她。
倒是崔舒若,明日就要进宫,她还是得多叮嘱几句。
崔舒若也扯了扯赵平娘的手,“阿姐,你来过建康吗?”
赵平娘摇头,“不曾。”
但很快她就精神奕奕,“可猛女信中说她在建康待了一段时日,已摸清了能得乐趣的去处,待到我们过几日去寻猛女,得叫她带我们逛遍建康。坐了一路的船,骨头都要酥软了,到时我带你打马游街,好好松快!”
崔舒若重重点头,眉眼弯弯,但很快低落下来,看的赵平娘顿时着急,“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不是的。”崔舒若摇头,犹犹豫豫的说:“可是,我的骑术不大好,我怕策马跑会撞到人。”
“我以为是为了什么呢。”赵平娘不在意的摆手,“你且放宽心,到时有我呢,不会让你撞上人的。”
被崔舒若一打岔,赵平娘完全从失落里出来,甚至拉着崔舒若开始商讨要带什么礼物给季猛女。
窦夫人将一切收进眼里,嘴角浮起淡淡的笑。
而她身边的孙宛娘也站得端庄,一点也没有不安,温柔娴静。窦夫人注意到了,心中很是满意,当初选了孙宛娘,虽然有向圣上示弱的缘故,但她德言容功都很出色,竟是意外选了位佳妇。
一路颠簸,好不容易能休息,所有人都好好梳洗了一番。
这种时候,崔舒若身边带的二十几个婢女就显出用处了,壮实的婆子们把箱子搬进来,婢女们一个个洒扫院子,换摆设装饰。
像是帘子啊,崔舒若不喜欢太艳的,那就选湖色的游鱼穿莲八吉祥纹的绸帘,床塌上的帷幔也要换成清雅的素纱。
总之方方面面都要换,只有尽力叫主人满意的,没有让主人迁就委屈的道理。
等到崔舒若踏进自己的屋子时,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并州。这时香也燃上了,鹅梨帐中香清淡不熏,叫人放松心神。
沐浴完的崔舒若坐在铜镜前,任由行雪和雁容用布帛轻轻擦拭自己的头发,说是擦拭还不大准确,应该是用布帛吸头发上的水分,等布帛湿了,再换另一块,周而复始。
折腾的头发半干后,再用巴掌大的铜炉熏头发,等头发差不多干了的时候,就成了发有余香,走动时不仅乌发如云,更是香气袅袅袭人。
光是这一步,就要耗费半个时辰。
还不提涂抹的各种东西。
崔舒若感受了一番,她觉得自己就算是颗榴莲也能被腌入味,遍身香气。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窦夫人来了。
崔舒若披了件外衣,就莲步轻移到门前。窦夫人一望见她,霎时柔软了眉眼,有了笑意。
“怎么出来了,外头更深露重,好生在屋里头待着。你刚沐浴完吧?贸然吹了风,着凉了可怎么好?”窦夫人在崔舒若面前从来没有当家主母的架子,有时反而絮絮叨叨的不自知。
崔舒若挽住窦夫人的手,等到屋里落座后,更是依偎在她肩上,“女儿晓得了。”
窦夫人用手轻轻一勾她的鼻子,“要记得才好,你年纪还小,不懂得保养好身子多要紧,不然等上了年纪,可有的受。”
“嗯嗯。”崔舒若娇娇点头,小模样要多乖有多乖。
她这具身体毕竟才不到十四岁,扮娇气简直是浑然天成,看得人心软。
窦夫人也说起正题,“你什么都好,就是礼数上欠缺了些。但也无妨,皇后殿下并非在乎俗礼的人,明面上不出大差错就成。
况她喜欢明辨是非的小娘子,不管是娴静也好,英勇也罢,只要能占了前面那四个字,她便能有好感,待人格外宽容。”
崔舒若听着,却觉得颇为笼统。
什么人能通过日常相处看出‘明辨是非’四个字,不过,听窦夫人的形容,这位皇后应该不是寻常恪守规矩的人。
果不其然,窦夫人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崔舒若的猜测。
“娘娘年轻时常为圣上出谋划策,圣上登基后出征,也是娘娘坐镇都城,令圣上无后顾之忧。可惜近几年娘娘身体每况愈下,圣人也……宠幸起其他妃子。”
崔舒若若有所悟的点头。
跟着崔舒若一起听故事的系统也放下瓜勺,郑重总结。
【坐稳江山后嫌弃糟糠妻老迈的负心汉皇帝!】
窦夫人兴许是从崔舒若的目光中看出了系统总结的内容,她叹了口气,勉强为皇帝解释了一句,“圣人和娘娘之间,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摇了摇头,不欲细说,只是道:“等你明日见了就晓得了。”
然后窦夫人开始教导崔舒若明日进宫该怎么做,什么时候说话,行什么礼,有什么要注意的。
崔舒若听的很认真。
等到第二日,崔舒若一早被喊起来梳妆打扮,天色还昏沉着呢。
然而最后还真是硬生生装扮到了天光大亮,盖因这回可是要进宫面见皇后的,倘若有失仪,并非一顿斥责可以了事。
崔舒若还算好的,她没有正式册封郡主,不用穿上全套钿钗礼衣。像赵平娘,一身大袖对襟罗衫,头上云鬓被梳得极高,让人心疼她的头皮,而除了满头的珠翠,还有足足八根金钿钗,窦夫人则更隆重。
不过,当崔舒若见了赵平娘以后,才算知道为什么窦夫人不担心赵平娘了。赵平娘不愧是从小在膏粱鼎盛地长大的贵女,别看她平日里舞刀弄剑,动不动打马上街,没有什么郡主的端庄稳重,可她顶着这身礼服和沉重首饰,依旧走的稳稳当当,从容自然,甚至有一股说不出的矜贵气质。
别说是平民百姓,就算是庶族做官的男子到了她面前,都要被气势压倒,伏低做小。
这才是大晋郡主的风华。
孙宛娘应也是好好打扮过的,但不及赵平娘的明艳贵气,她没有穿礼服,即便想富贵锦簇如何也越不过赵平娘。故而,她索性朝素净清雅打扮,衣裳的颜色都是偏浅的,也就使她看着愈发柔顺恭谨。
等到人都齐了,她们坐上马车,朝宫里去。
虽说是迁都建康,但再如何也不至于让有实权的皇帝过得委屈了,加上建康本就有座行宫,从帝后到此以来,就不断修建壮大,如此一来,照旧巍峨。
崔舒若她们没能一直安稳的坐马车,等进了宫,按规矩她们该步行去拜见皇后,可齐国公是皇后的外甥,那么她们也算是皇后的自己人。
皇后对窦夫人也就比寻常命妇要体恤不少,特意命人派了轿辇,否则还不知道要走到何时。
皇后住在未央宫,她们直到未央宫前才下轿,然后被一位有品级的女官领了进去。崔舒若也是在昨日才清楚,原来这个朝代内廷有许多女官,并不一定是宫女晋升的,也有不少是听闻宫外女子贤明,特意征召入宫。
她们可以选择终生不嫁,也可以在服侍后妃,教导后妃德行后几年,被皇帝厚赏出宫嫁人。
女官中甚至不乏世家女。
崔舒若观察到那位领她们进殿的女官品级应是不低,一路往来的宫女和低品级的女官都要向她行礼。
后来崔舒若才知,她竟是皇后身边帮着训导后妃的正三品女官郑司言,是望族荥阳郑氏的女儿,才德出众被礼请进宫,如今已三十多,恐怕是准备终身不嫁。
崔舒若进了未央宫后,谨记窦夫人的教诲,次她一步,低眉敛目,绝不抬头,也不开口说话。
在走了不短的路后,终于到了地方。
郑司言停了下来,向皇后回禀。崔舒若正是这个时候才听清皇后的声音,她咳了一声,似乎不大舒服,声音虚弱,但没有喋喏小声,反而尽力出声,叫人听的一清二楚。
看来皇后是个生性好强的人。
仅凭她的一句话,崔舒若就推测出了对方的性子。
而窦夫人领头对着皇后行跪拜大礼,嘴里还说着参见时的吉祥话,崔舒若也跟着一一照做。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是否标准,头低的是不是刚好,起身有没有快了些,但总归没出大差错就是了。
皇后又咳嗽了一声,让她们起来,命人赐下坐席。直到这时,崔舒若才算是松了口气,能稍微抬起眼睛,但还是不能肆意打量四周。
崔舒若双眼不动弹所能瞧见的不过是一尊香炉,一根柱子,哦,貌似还有侍立在柱子旁的宫女。但宫女站的无声无息,总感觉她连眼睛都没怎么眨,倒叫人分不清她和殿内任何一件做摆设的死物有何差别。
她尽量挺直脊背,露出修长的脖颈,用被教导过的姿势,不让自己失礼。
皇后已经开始在上首问起了窦夫人齐国公的近况,还有府中的几位郎君。没说上几句,皇后又开始咳嗽。
“唉,你们平安就好。胡人部族狼子野心,竟联合起来攻打洛阳,我北地大好河山泰半落入蛮夷之手。咳咳咳。”皇后说的激动,竟猛地咳嗽起来,窦夫人不敢接话,偌大的殿内只能听见她剧烈咳嗽的回声,甚至是胸腔起伏时的呻|吟。
一旁侍立的宫女端着托盘跪下,伺候皇后喝水。
皇后饮了几口水,稍微平息,又挥手示意宫女退下,她继续道:“我听闻你们回并州的路上也遇刺,先头是位女娘有急智救下你,后来还为并州祈来雨救了百姓?”
窦夫人答道:“回皇后殿下,正是。”
“她人呢?”皇后问道。
崔舒若低头敛眉,慢慢从坐垫上起来,小心朝前走,直至站在殿中,对皇后弯腰拱手行礼。
“回皇后殿下,正是臣女。”崔舒若鼓足一口气,尽量口齿清晰大声回答。
崔舒若能感觉到有目光正在打量自己。
“咦。”突然,皇后疑惑了一声,“瞧你倒是面善,来,抬起眼睛叫本宫仔细瞧瞧。”
崔舒若依言抬眼,这一抬不仅叫皇后面露怀念,也叫崔舒若看清了皇后的长相。
她五十多岁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可能算老妪,但就崔舒若来看,美人迟暮仍旧是美人,眉宇依旧英武,可惜脸色蜡黄,眼底青黑,显然是被病痛折磨的。
“你的眉眼,倒是像极了一位故人。”不知皇后是想到了谁,凌厉英气的眉宇顿生柔情,看崔舒若也亲近了不少,“你近前来。”
“是。”崔舒若依言往前几步,然后拘谨停下。
皇后却摇了摇头,“你停下做甚么,来,坐我身旁。”
崔舒若心里已经开始警惕了,但她克制住回头看窦夫人的念头,浅浅一笑,眉眼弯弯,真的走到了皇后身边坐下。
皇后看了眼桌上的点心,突然道:“快去叫膳房送一道水晶龙凤糕上来。”
她在看到崔舒若笑起来时的样子,眼底恍然,竟似想补偿什么一样,突然亲近起来,“你一会儿尝尝水晶龙凤糕的味道喜不喜欢。”
窦夫人在下首适时道:“怕是殿下和舒若有缘呢,这孩子就爱吃甜口。”
“爱吃甜口好,爱吃甜口好。”皇后连续重复了两遍,看崔舒若的眼神竟隐隐有愧疚。
底下的窦夫人到底不是在皇后身边的旧人,不怎么清楚皇后怎么突然对崔舒若这么好,但对崔舒若好总比无端厌恶要好,所以只能顺着话头说。
崔舒若倒是猜出了原因,皇后病痛缠身,这样的人恐怕夜里都无法安眠。不管她们年轻时心肠多么硬,到了年老多病的时候,都免不了想起过往诸事,尤其是愧对的人。她们会变作梦魇缠身,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不断在黑夜煎熬。
这种情况下,她们的脸隔的年月越久,反而越深刻。而有些人功成名就,志得意满,曾见过的面孔不断被淡化,偶尔见到和故人有两分相似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
皇后是前者,而齐国公则是后者。
依照崔舒若的推断,这具身体的生母永嘉公主当初被崔家人在生产时动了手脚,活生生害死。难道皇帝会一点授意都没有吗?那皇后呢,她是不是也默许了?甚至是认可?
自己面对的兴许全是原主的仇人,而这些人权势滔天。想到这里,崔舒若非但没有怕,还出奇的兴奋起来,越是如此,她面上笑得越甜,倒叫皇后愈发亲近。
皇后急要,膳房很快就把点心送上来。
皇后指着这盘点心,看着笑靥如花的崔舒若,不知怎么就晃神了,脱口而出,“快些吃,这些年我每日都叫人在膳房备着这道点心。”
她的话,叫下首的几人都迷茫起来。
崔舒若心里觉得可笑,但也装着疑惑迷茫,好似听不懂的样子。
皇后自知失言,干脆指着点心叫崔舒若快些吃。她是皇后,没人敢对她的话盘根问底,所以崔舒若假作兴奋地点头,“嗯,多谢殿下恩赏。”
然后夹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
还真是崔舒若喜欢的口味,这下到不需要她装了,吃的十分香甜,皇后的眼神也慈爱起来。
皇后亲自命人做点心也就罢了,还令人厚赏崔舒若,其中竟还有套九根钿钗的头面,按律怎么也得是公主才能戴的,崔舒若要是戴了就是逾越。
可皇后还是执意命人赏下,不少东西都是超了规制的。
不仅如此,皇后还握着崔舒若的手,“既是到了建康,便常常进宫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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