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凛的四颗眼珠依旧静止着,令他看上去没一点人味。
“不仅仅是如此,前世的我受了很多磨难,若真说复仇,整个东陆都辜负过我。”
他抬手轻轻推了推温眠的肩膀,令她的后背再度撞上那面柔软的墙。
“我想夺回该属于我的一切,也想杀死曾经辜负我的一切,眠眠,你说……这该怎么做呢?”
温眠已经听不进去他的话了,背后的触感恶心又不适,令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上面。
君凛对她似乎有着无限的容忍力,就算见温眠没有看他,也好脾气地弯弯眼睛,继续道:“所以我想了个法子,那就是——让这个世道也重生一遍就好了。”
不行了,实在忍不住了。有一滴汗珠沿着温眠秀挺的鼻梁滑下,她缓缓挪动僵硬的身体,往后望去——
君凛的话还在继续:“我想要让辜负我的人都去死,然后重新构造一个……新的东陆。”
他话音刚落,温眠已经回眸看清了身后之物的全貌。
那竟然正是她在迟花街上空看到的那只眼睛!
巨大的眼睛将离开这个溶洞的路统统堵死,紧缩成一个点的瞳孔对准着温眠的方向看来!
天。
温眠在对上那只眼睛的瞬间,顿觉眼前金花乱绽,不过须臾就僵直了身躯,再也动不了分毫。
她能感觉到时间像是被无限拖长,连钟乳石上滴下的水珠都静止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她的思绪也变得极缓慢,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那高悬在迟花街上空的眼珠会出现在这里。
而这眼珠又和君凛有着怎样的关系?
这些想法乱糟糟地充斥在脑海中,温眠只觉得自己要疯了。
就在她濒临崩溃的瞬间,又从身后有一只手伸出,轻柔地覆盖在她的眼前。
“别看,眠眠。”
这又是殷玄烛曾说过的话。
但如今说这话的人,才是温眠最觉得危险的目标。
君凛变得太古怪了,铁证如山,他就是和赤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许……他从重生后就在下这一盘大棋,为的就是将西域的赤神东引,彻底毁掉东陆。
他在前世可是预言中的东陆救世主啊。这个世道真是太荒谬了。
温眠心神稍定,视线往下,看到了君凛紫电纹白衣正紧贴着自己,但从那双锦靴往前再看,却见到一条跳动的血管从白衣下方探出,往温眠的前方蔓延而去。
那条狰狞跳动的血管就像是脐带,将君凛和巨眼联结了起来。
“这么说来——”温眠开口,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话,“迟花街的事情,是你一手犯下?”
君凛眷恋地嗅嗅她的长发,低声道:“我说过的,只有我能救你。”
温眠强忍着恶心,如今隔绝视线后,她反而能动弹了,已经在暗地运转灵髓。
方才她迟迟不肯对君凛动手,只不过是因为毫无证据,如今铁证如山,她再没有犹豫的理由。
既然知晓整件事情的真相,她就该在此处除掉罪魁祸首。
“你连本命剑都没有,要如何动手?”不料君凛似看透她的想法,径直问道。
温眠还未来得及回答,两人便听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来。
君凛啧了声,皱眉往上望去,便见溶洞顶部骤然豁开大洞,疾风裹挟着杀意灭顶而来,处于风眼之中的正是面容盛怒的殷玄烛!
“眠眠!”殷玄烛喝道,以长匕用尽全力往君凛的方向斩下。
君凛没了方才运筹帷幄的风度,眼睛危险地眯起,毫不迟疑地抽剑去格挡。
而就在这个瞬间,温眠动了。
与她柔弱的外表不同,她本质是一个喜欢豪赌的人。
而现在,她赌的就是这一瞬机会。
灵髓飞速运转,刹那她身上的威压铺散开来,仿若寒气过境,在君凛的身上都覆上一层冰霜。
但随即又是炽烈的灵火沿着长剑燃烧,她眼中不带丝毫感情,只有冰与烈火。
她毫不迟疑地将长剑刺进了君凛的心脏。
第67章 两处相思(七)
在长剑刺入君凛心脏的同时, 殷玄烛亦是从上方再度运转心脉,疾风凛冽狂卷,令温眠剑上的灵火燃得更盛, 几乎要把君凛整个人都吞没进火海中。
紧跟闯入溶洞的则是符婴,她背后有无数蓝闪蝶悉窣振翅, 带动着她轻盈地落入洞中。
“符婴小心,别往下看!”温眠声嘶力竭地吼道。
符婴五感灵敏,最是禁不住赤神的蛊惑, 当即紧闭双眼,从背后抽出一根银笛, 冷峭婉转的笛音传来,那群蓝闪蝶瞬间朝着温眠背后的巨眼冲去, 以粉身碎骨之势撞入那只眼睛的瞳孔中。
蝴蝶翅膀上的鳞粉飞溅, 又缓缓掩盖在蝴蝶尸身上, 俨然是一场惨烈的葬礼。
但正因为蝶翅遮蔽那只眼睛的目光, 才令在场所有人都感觉神识舒缓,减轻了赤神带来的压力。
三人合力,看似形成必胜之局。
君凛却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并没有被温眠刺伤的愤怒,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埋伏的懊恼, 他神色淡淡, 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也正因如此,才显得格外诡异。
温眠离他最近, 甚至能看到君凛那张俊俏的面庞被烈火灼烧,肉眼可见地变成焦黑可怖的伤痕。
但君凛的神色又是极冷静的, 四只眼珠纹丝不动,仍旧直勾勾地注视着温眠。
他看上去不似死期将至, 而像从炼狱中苏醒的恶魔。
温眠看得不寒而栗,连带出的呼吸都颤抖起来。
君凛察觉到她的恐惧,咧嘴一笑,脸颊上的烧伤疤痕顿时迸出鲜血。
“眠眠,你现在的确不那么听话了。”
他抬起手想要去触摸温眠的侧脸,但上空的殷玄烛眼眸骤缩,顿时暴怒倾身,指尖赫赫尖甲显现,替温眠挡住了那只手。
君凛掀掀眼皮,看向殷玄烛的眼神像能吃人,但转瞬他依旧对着说不出话来的温眠道:“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自东陆人族存在以来,便都是这样的——但凡获得星点力量,就生出了弑神的野心。”
“眠眠,你是不是也以为……你现在有了与我一战的实力,才如此三番五次地想要触怒我?”
君凛话音落下,刹那溶洞的地面如同波涛翻涌起来,就像是什么活物正在从地底苏醒,即将破土而出。
殷玄烛反应极快,驭风反向腾空而起,在掠过温眠的瞬间急急伸出手来。
温眠毫不犹豫地攀上他的手,又以同样的方式去拉符婴,可还没等两人指尖相触,从符婴脚底下探出一张内里长满尖齿的血盆大口,拦腰将符婴咬住!
那东西比起动物,更类似食肉植物,哪怕头颅高昂着咬住符婴,底下的根系依旧牢牢扎根土壤中。
顶端头颅的尖齿咬合得更紧,符婴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俯身一瞧,便看到这怪物的茎叶渐渐变得通红,血色在根茎中蔓延,最后往地底的根系运输而去。
随即周遭的地面也鼓动起来,不住冒出一个个稍微小些的尖齿花蕾。
这东西,是靠吸食符婴的血液来繁殖的。
“符婴!”温眠心中大急,拼尽全力释放灵火,往怪物的根茎烧去,但很快就有一片雾白的薄膜挡住火焰,更是将温眠和符婴间隔开来。
那层薄膜看上去毫无光泽,带着点肉质的柔韧,温眠觉得熟悉,认出这是她在黑水城高塔看到过的帷幔。
她莫名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君凛和赤神的关系,竟然如此密切了吗?
那这么说来,她之所以会被传送至黑水城,会不会也是君凛的手笔呢?但君凛又怎么知晓她会从长留山的传送阵逃往息壤?又怎么提前布置好新的传送阵陷阱,将她送至黑水城?
所有的事件环环相扣,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但如今温眠已经能透过网的缝隙,窥探到一线真相的影踪。
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将符婴救出来。
可与温眠的想法相悖,殷玄烛乘风而上,竟像是作势要带着温眠离开这里。
“等等,阿烛!符婴还在那里!”
但随即她就脚底触及实地,被殷玄烛揽着落在溶洞顶端的一处洞穴中。
“别担心,让我去。”殷玄烛还是如同五十年前那般,轻轻摸了摸温眠的头,转身便又往下跃去。
温眠忙从洞穴口往下去看,心中不禁恼怒——都五十年过去了,这家伙还当她是那个弱不禁风的普通人!
不过现在她站在高处,正好可以居高临下看清整个战局,因此殷玄烛可以先打头阵去混淆君凛视听,她再伺机击杀君凛,再将刚才的战术重复一遍。
思及此处,温眠运转灵髓,将所有的灵气都用于提升视觉,凝神去探查那怪物的软肋。
但这一看,她就发现了更了不得的事情。
虽说叼住符婴的怪物扎根在地底,可如今从上方看,才发现整个溶洞的地面遍布猩红经络,像是熔岩在地表流淌,而这些脉络最为密集的地方,则是君凛的脚下。
——不管是那古怪的食肉植物,还是雾白帷幔,还是那只如今被蝴蝶尸首掩盖的眼睛,全都是从君凛的脚下延伸出来的。
应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神情漠然的君凛缓缓仰头,精准朝她望了过来。
就在两人目光相触的瞬间,温眠只觉得耳边嗡鸣一声,神识刹那像是被风暴侵袭,变得一片空白。
在维持清醒的最后片刻,她猛地反应过来,如果说一切的源头都指向君凛——
那么君凛,就是赤神。
·
而悬崖之下,殷玄烛正在急遽坠落。
风是妖族的使徒,从耳畔呼啸而过的气流试图将他托起,但殷玄烛双臂舒展,动作间手腕处的青金石环镯在半空划过弯月似的寒芒。
他放弃所有防护,那双原本异色的眼眸如今全都变成象征妖族的冰蓝色,要以下坠的惯性作为助力,势不可挡地朝着咬住符婴的头颅斩去!
君凛在旁冷哼一声,于是周遭那些被血液浇灌的花蕾铿然绽开,片片花瓣皆为利刃,朝着殷玄烛的方向飞旋而来。
殷玄烛对此不畏不惧。早在当初山门大选时,他就对君凛的战斗有了底数——和君凛作战,一定要速战速决。
哪怕君凛的招式看上去多么天花乱坠,只要撑过最开始的凶招,君凛便会后继乏力。
他心术不稳。
殷玄烛打定主意后,从喉间发出一声清叱,眼下颧骨处骤然出现几条银白兽纹。
他咬紧牙关,两颗尖齿从唇边显露出来,在撞上最先攻击而来的花瓣时,他直接侧身一咬,以蛮力将那快要划过他脸颊的利刃拔了出来。
又是一个凌空转身,殷玄烛飞速下落,嘴边的利刃直接成为武器,刮着攀附而来的藤曼茎叶深深下划,飞溅出的猩红汁液落在他的鬓尾发梢上,就像点缀其间的南红玛瑙。
在解决一根藤蔓之后,他冷着脸吐掉嘴里卷了刃的花瓣,刹那苍蓝气流旋转于指间。
殷玄烛一边冷冷看向君凛的方向,一边挑衅似的食指微松,风箭从他指上离弦,朝着花蕾扎堆的地方刺去。
君凛在此刻按捺不住了,往下伸出手来,一柄紫电长剑骤然成形,作势要朝着殷玄烛大开大合劈斩而来。
但他对面的殷玄烛只斜斜打了个响指,方才释放的风箭刹那转向,往高处直飞而去。
君凛眯缝着眼,闲闲去瞧溶洞豁口处的风箭,嗤道:“你的箭,准头似乎不太好。”
“是吗?”殷玄烛也轻笑,“那若是以数量取胜,也就不在意什么准头不准头了。”
说罢,两人头顶的风箭蓦地分成无数只箭羽,形成斗篷模样往下倾泻而来!
君凛冷哼一声,脚下一根脉络突兀亮起,地底有一只由薄薄皮肉组成的手掌破土而出,以伞状挡在君凛头顶。
但在他防御的同时,殷玄烛却是抽身便往着最大的那枚花蕾奔去,哪怕这跃下的一路凶险,他都不曾祭出自己的本命武器,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长匕出鞘,来自妖族的苍莽杀机磅礴而出,在他朝着那颗咬着符婴的头颅斩下瞬间,竟能让人听见古兽低吟。
这场战斗的目的本就不是和君凛硬碰硬,只要他救下符婴,便算是赢。
殷玄烛箭步上前,只见原本尖齿密布的花蕾如今无力低垂,符婴娇小的身躯也从它口中滑落下来。
殷玄烛微微屏息,上前去接住了她。
胜负已定。
殷玄烛微微俯首,见自己接住符婴的那只手沾满淋漓鲜血,心道不妙,因此正欲御剑而上,赶紧带符婴和温眠离开。
可就在他准备行动时,却听身后蓦地传来低沉的笑声。
殷玄烛本无意去看君凛的动静,可凭借兽类直觉,总觉得有哪处不对劲。
——君凛是那种轻易会放弃计划的人吗?
他心中一沉,转过头来:“你笑什么。”
君凛却故作遗憾的模样,摇摇头道:“真可惜,你若是今日直接离开了,或许还能活命。”
殷玄烛一手扶着符婴,一手执刃,皱眉不答。
他心中有声音催促着自己,要赶紧御剑去寻温眠,但又有另一道声音,在阻拦着他,似乎想要提醒他有什么异事发生。
可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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