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此刻想要杀遍世间所有的活物。”
“敌人,陌生人,你的盟友,你的弟子,甚至你爱的人。”
“你都想要将他们杀掉——”
此言令下,谢凉宸眼底最后一丝光亮骤然熄灭,彻底变成了黑洞一般的两颗瞳仁。
她借用了魔鬼的力量杀掉敌人,保护长月山,代价是出卖自己的灵魂,刚才她一直在死命对抗,因此产生了反噬,唇边才会流下鲜血。
但反抗失败了,与魔鬼的契约,此刻生效。
一声尖利的鬼魂鸣叫声响彻山峦,大片紫黑的云雾应召涌来。
空间仿佛被拉扯到扭曲,各种象征着阴暗的活物发了狂地躁动起来,嘶叫着的蝙蝠与乌鸦将天空全部覆盖,天幕之下,犹如魔鬼的领域。
一切的一切,都在簇拥新生的魔尊,为这具失去灵魂的强大躯体加冕。
李红玉惊恐地尖叫起来,失去了龙头的八千弟子更是惊慌逃窜,然而此时,远方却又赶来一大批人。
是援军来了,长月山各位峰主,百花谷和太苍道的人,还有一只挟山超海的巨型凶兽踏着地面隆隆而来!
千鸟剑庄和无极宗的弟子一看全都慌了,竟是全部举手投降:“不要杀我们!!不要杀我们!!”
沈云移反手降下一道八卦屏障,将逃窜的弟子全部阻隔起来,等待谢凉宸发落。
可是当他仰头去寻谢凉宸的身影,却僵了在原地——
已经完全入魔的女子浮在半空中,蔑视着众人,鲜红的指尖玩味地捻着。
“这是我的盟友么?”她嘴角勾起一抹陌生的笑。
“丫头,他们投降了,不要动手!”沈云移大声传音过去。
“丫头?”谢凉宸没有光亮的瞳仁动了动,看着沈云移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如此称呼本尊,是想第一个死?”
沈云移喉间一哽。
她入魔了。
谢凉宸完完全全没有自己的神志了,这具躯体,已经变成了魔种的所有物。
谢凉宸眯着眼看沈云移,虚空中传来满含恨意的声音:
“本尊记得你,千年之前,就是你开天门召出雷劫将我湮灭,害得我蛰伏到现在才得以重出世间!”谢凉宸咬牙切齿,紧接着又桀桀地讥笑起来,“据我所知,你的修为已经不足以再召唤第二次天门了吧,这一次,你还有办法奈何本尊吗?哈哈哈哈哈!”
沈云移眼神一凛。
“既然你不要命地又闯到了我面前,那,本尊便拿你祭天好了!”
谢凉宸手心燃起滔天魔焰,魔焰灌注在透明的无相伞中,将整把无相伞燃烧成赤红玄铁一般的颜色。
魔尊之力,加上神器一击,沈云移必定魂飞魄散。
殷红身形化作流光,执伞猛然向前一刺——
一道身影毫无预兆地飞掠而来,挡在了谢凉宸和沈云移中间!
“扑哧。”
等待而来的并不是沈云移中击的声音,而是桑银的一口鲜血。
属于魔尊的血红瞳孔颤了一下。
被魔种死死压制的谢凉宸的神志猛然破土而出,回神一丝,便发出了悲嚎:
“师尊!!!”
无相伞的伞尖刺入桑银的胸脯,桑银却微微一笑,纵使嘴边淌着鲜血,却还是伸出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宸儿别哭,为师不疼。”
他没有五感,自然感受不到痛,让他心痛的是谢凉宸此时汹涌而出的眼泪。
谢凉宸握住无相伞伞柄的手一下子松开,疯狂地哭起来:“师尊,师尊!!宸儿不是故意的!不要走!!不要走!!”
一声声不要走,泣血一般啼哭,桑银将谢凉宸的头拥到怀里,轻轻抚摸。
桑银感觉自己的灵力正在一点点逸散,如同洪水决堤般朝外倾泻。
谢凉宸用力按住桑银往外冒血的伤口,哭得几乎没了声音,桑银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宸儿,听吾说。”
“不,不要,师尊以后再好好和我说好吗!”谢凉宸绝望地像个小孩一样哭吼起来,她已经丧失了全部的理智,只想弥补这不可挽回的错误。
她不愿意相信这是桑银的弥留之际,更不想听到所谓的遗言,于是用耍赖的方式像个孩童一样扯着心爱的人不让他离开。
桑银望着谢凉宸近乎疯狂的样子,无言落泪,低头,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
她的脑海中传来温和清润,如同雨露落在芳草上的声音:
“宸儿,还记得吾吗?”
沉浸在后悔与悲狂的谢凉宸心头闪过一丝疑惑。
“吾是小桑树,”他用娓娓道来的语气,对她诉说,“吾是你亲手养大的那棵小桑树。”
谢凉宸当场滞住,像哑巴一样喊了一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是扶桑之力让她暂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保留倾听的权利。
“宸儿,你知道吗?因为你,吾才会来到这个世界。”
“这一千年,吾每天都在盼望你的出现,就像那时,吾每天都在小院子的角落,等着你回来看我。”
“你真的来了,真好。”
“你在每一天吾都很开心,生怕你离开吾,想将你攥得紧紧的,永远捧在掌心。”
“其实,吾一直都想将你藏起来不被任何人发现,可是宸儿想要出去看看这天地,吾只能在身后默默保护宸儿。”
“宸儿,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吾,吾知道,吾感激,宸儿没有做错,从来没有做错。”
“只是,宸儿守护吾,吾也要守护宸儿,宸儿为吾转移了魔种,吾受了一种秘术,只待今日为你净化魔种。”
桑银话音刚落,萤火般的绿光包裹住了谢凉宸,她感受到身体的魔气竟然在一点点净化,体内的魔种发出尖锐的叫嚣,似乎不甘就这么被湮灭。
扶桑神力在秘术的催动之下,强势地压制了魔种,魔种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他在她唇上抿了抿,不知是谁的眼泪落在两人唇齿相依处,微微的咸。
谢凉宸体内的炽烈的魔焰慢慢平静下来,化为一汪平静的泉水。
桑银离开了她的唇,捧着她脸的双手逐渐化为点点光辉。
“不!不要!!!”谢凉宸回过神来哭吼出声。
随即,眼前的他身躯破碎,如烟飘散的最后一刻,他嘴唇颤了颤,似乎说了三个字。
恍惚中,谢凉宸恍若看见漫天的翠叶如同花雨般飘扬而落,属于她和桑银的所有回忆在眼前飞快变换。
半空中,一颗种子缓缓飘落。
她像疯了一样伸手握住,攥在心脏前,犹如握紧了整个世界。
……
距离诛魔之战,过去了三百年。
如今的长月山欣欣向荣,地位在江湖中数一数二,已经是整个南罗域最顶尖的大宗门。
已经没什么人还记得长月山曾出过两位魔尊,更多人记得的却是一段神话般飘渺的故事——
一位领悟了大成剑意的飘渺剑仙,隐居深山,终年避世。
一位震惊江湖的少女造器师,借助入魔之力,将前来灭门的敌人尽数消灭,护全宗安好,随后人间蒸发。
剑仙与少女为了拯救彼此,将魔种数次转移,就算被魔种控制了心智也从未嗜杀灭世,甚至还杀掉了当时为祸江湖的孬种。
他们说,那位剑仙是扶桑后人,为了拯救被魔种选中的恋人,他以生命启动秘术,净化魔种,或许是上天有情,剑仙没有魂飞魄散,而是化为一颗小种子,落在了少女掌心。
从此,世间再无魔种。
却也没有了他们二人的消息。
*
长月山最高的山顶,坐落着一座小房子。
百年更替,长月山已经成长为江湖中顶尖的存在,而这座小房子却没有变换过容貌,依旧是素净的小瓦房。
花藤缠满了外墙,日光透过轻纱,落在屋内。
简单的床榻上,少女正蜷缩在被窝里,眉心微微紧缩地午睡着。
谢凉宸已经这么昏睡三百年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除了陷入睡眠,清醒的时候都只做一件事——
给小树浇水。
外界无人知道谢凉宸还活在世上,也没有人知道,她养一株小树,养了三百年。
谢凉宸每一天都小心翼翼地给它浇水,将所得的全部恢复元气的神药都往小土坡里灌,但是小树除了冒了点芽,三百年来算得上是没有任何变化。
即使如此谢凉宸也毫无怨言,她早已做好了等他一千年,甚至一万年的准备。
盛夏日光越来越强烈,窗前的薄纱掩不住炽热的光辉,一缕阳光刺醒了谢凉宸。
她迷迷糊糊揉着眼睛掀开眼皮,正打算习惯性地下床去浇水,却在纱帘中看到了一个清俊的剪影。
那一瞬间,心跳停止。
风儿恰到好处地掀起白纱,日光氤氲间,她看见梦中念了千万次的人真真实实的侧颜,依旧白皙如玉。
他望向她,羞涩一笑。
“宸儿,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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