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孙三娘再次进宫拜别了太后,便要开始准备离去了。
她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太后说,“咱们对逝去的人在意,她们是可以感受到的。”
“她们该往生,有新的家人,我们便也该让此事往生。”
她对太后道:“您是个极好极好的人,相信孩子们都不怪罪你。”
太后痛哭了一场。
折绾安慰完太后去送孙三娘,带着孩子们一起。
玉岫哭得不成样子,道:“你别心狠,要常写信来给我才是。”
孙三娘点头答应,又看向折绾,“我……”
她拍拍阿绾的肩膀,“我不担心玉岫,倒是担心你。阿绾,我们都要好好的啊。”
折绾点头。
今日来送孙三娘不止她和玉岫两个,越王妃,潘夫人,于老夫人等人都来了。
折绾见了还颇为感慨。上辈子,只有玉岫一个人顶着压力收尸,这辈子好歹离开的时候,还有诸位夫人们一块相送。
孩子们也依依不舍,莹姐儿摸了摸雁雁姐姐戴在手上的铜铃鸟,道:“以后你要是换了模样,我就认这个铜铃。”
雁雁却道:“不会的,你会一眼认出我的。”
莹姐儿又要掉眼泪水了。
等孙三娘带着两个孩子上马车,莹姐儿哭得最厉害,马车一走,她还跟着跑了几步。
折绾连忙去抱住她,“没事,没事――以后肯定还能见呢。”
第96章 得无念,得无名(25)
随着勋国公府被抄家, 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京都宴席都少了许多。
往年仗着父辈祖辈恩宠的纨绔子弟也被拘束在家里, 不在陛下的“兴头”上闹事。
没错,自从处置完勋国公之后,皇帝似乎看这些当年有功如今“混”日子的勋贵们不顺眼了――他后知后觉的发现, 勋国公之所以会如此糊涂, 还是因着他这些年仗着自己有功就不思进取, 于君于民都在“混”, 所以才会脑子迟钝成这般。
这跟全凌之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些尸位素餐之人。
皇帝一想通这个,便心里对各家态度有了数, 言语上带出一些来, 势必要让占着官位的人心神谨醒, 勤勤恳恳才行。
想吃老本?门都没有。他恨不得让臣子们日日夜夜不歇停。
可在朝廷能混到现在的都是老狐狸了, 各有各的对招,并不怕皇帝怪罪。
只是到底害怕家里有“不肖子孙”, 于是该关起来就关起来,该打两顿就打两顿, 没了他们, 京都霎时消停了一半。
但折绾却在此类消停里得了不少请帖, 衬得她这里热热闹闹的。
十一月,天冷了许多, 莹姐儿因为送走了雁雁,整个人都是闷闷不乐的。
折绾便没有出门, 整日都在家里陪她。
帖子一张一张的送过来, 虽然没有大宴,但私人小宴她也不愿意去, 便通通都婉拒了。
说的缘由是病了,病了就不好出门,便就真的不出门,一心一意的在家里种花种草。
她在前面摘花,莹姐儿就跟在后面捧着,两个人都说着过几日给孙三娘等人寄东西的事情。
折绾:“她们离开半个月,走得慢,咱们半个月后送,送得快,前后就不差天数了,等她们一到闽南,咱们的东西就也到了她们手里。”
莹姐儿道:“也不能送太多东西,不然哪里能送得快。”
她勾起手指头算,“咱们送的东西是走水路还是官路?要多少银钱?万一路中出了意外怎么办?”
折绾噗一声笑出来,“应该不会吧?”
莹姐儿却越来越是一个周全的性子,“还是要考虑到的。”
折绾就随她去算了。
两人一人捧着一怀的花回去,路上还碰见了扛锄头的川哥儿。
^鹤春最近在后院开垦了一块地。当初他给皇帝写信说要种地也不是信口胡说,而是真的,只是后来马上就出了王德山和勋国公的事情,便荒废了些时日。
如今尘埃落定,他也开始扛起锄头来挖地。
折绾瞧过他挖地的架势,倒是有些力气在,其他的技巧就没了。
川哥儿就被他拎过去一块挖,特意买了一把小锄头,拿在手里很是合适。
英国公瞧见了,却把^鹤春叫到书房里去,道:“鹤悯是确定不会回来了,他一个人在外,儿女自然顾不上。他媳妇……你也是知晓的,所以你媳妇经常顾着莹姐儿,我很是欣慰。便剩下一个升哥儿,他也是你的侄儿,小时候还算了,如今年岁一大,开始记事,你也该对他好些,一视同仁,否则他心里也有计较。”
^鹤春嗯了一声,并不多说。英国公便叹息细细道:“像今日挖地的事情,你就该带上升哥儿一块,一则升哥儿记事了,会记住你的好,二则你和鹤悯子嗣艰难,升哥儿和川哥儿便更加要互相扶持。”
他从前也没有太在意此事,只是勋国公府事情一出,他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家里子嗣和睦才是家族长久的根本。
鹤春和鹤悯已经不对付,这难以改变,可是孙子们关系不错,不能再出现隔阂。
英国公不免继续劝^鹤春,“鹤悯不在升哥儿身边,升哥儿又记不住小时候的事,你对他好不好,他都忘记了,便没什么相干,可你以后对他好,他却都是能记住的。”
一口一个记事,一口一个记住不记住的,倒把^鹤春说得眉头紧皱。
他道:“父亲这般说,三弟也会不高兴吧。”
怎么家中子嗣之事,父亲分析这分析那,都是在用利益说话。
难道父亲说一句让他单纯的照顾侄儿,他还会不愿意?
他不高兴起来,“锄地本来就是辛苦活,我也不是故意不叫升哥儿的,只是三弟妹看他得紧,我让他锄地,她还以为我欺负他们母子,实在是烦人,便干脆少桩事。”
英国公连忙说,“女人家懂什么,这些我来处理,你只把升哥儿当做自己的儿子去就行,万不可厚此薄彼,免得让他们兄弟两个难做。”
等^鹤春走了,他就去了赵氏那边,道:“你也劝劝老三媳妇,升哥儿形单影只的,不跟兄弟一块,难道要像他老子一样出去单打独斗吗?”
可见对三儿子也是有些不满的。但到底还是欣慰,“老三有此殊荣,是他自小就聪慧,可我瞧着升哥儿没有老三的手段和心智,还是依附家里吧。”
川哥儿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是未来的英国公,无论升哥儿怎么聪慧,只要没有达到^鹤悯那一步,他将来都会低于川哥儿。
他道:“升哥儿需要川哥儿去扶一把,不然脱离了英国公府,他在京都就泯然于众人。”
赵氏正想拿捏拿捏宋h娘,闻言点头道:“她头发长见识短,哪里想得到这些,我明日就跟她说。”
英国公并不愿意跟宋h娘直接说这些,但也不相信赵氏,还特意叮嘱道:“你要好好说,别总是嘴巴里没有一句好话。”
赵氏心梗,“你说的又是什么好话?我哪里就那么差!”
英国公:“没有是最好的。”
可第二天他回来的时候,就听闻赵氏跟老三媳妇吵了起来,老三媳妇直接带着升哥儿回了宋家。
他头疼得不行,“怎么回事?”
赵氏没有直接说,而是哭道:“我娘家不亲,儿子不疼,丈夫也靠不上,哪里有人会把我放在眼里?”
这就是说宋h娘不孝顺了。英国公也觉得宋h娘过于骄纵,但人家父兄都在京都,且都深受皇恩,便只能说赵氏,“定然是你说错话了。”
赵氏气得哆嗦起来,“如今连你也欺负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想起这些年的不容易就心酸,觉得一家子人个个都对她不好,而后就想到了莺姐儿。
她哭道:“都说女儿最是心疼母亲,若是莺姐儿还在,我必定不会落到如此地步,至少有个知心人说说话。”
英国公便马上道:“都叫你不要说这个了!”
赵氏喃喃道:“我就在家里说一说怎么了?我又没说对太后的不满!”
英国公吓得脸色一白,道:“后面这几个字你说都不要说!万一被别人听了去,被有心人传扬,怕是要害了一家人的!”
陛下这阵子正心里不痛快,若是赵氏对太后不满的事情传到他耳朵里,英国公府便有苦头吃。
他甩了袖子,“好自为之吧,瞧瞧前头的勋国公府,现在断壁残垣,这才多久,已经破落得不成样子了――你难道想要咱们家也变成这样?”
赵氏缩缩脖子,但心里越发苦,竟然好几天晚上都梦见了莺姐儿。
折绾听闻的时候正在跟莹姐儿跳百索,两个人跳得满头是汗,墨月给她擦脸的时候道:“听闻老夫人请了和尚回来给死去的那位大姑娘念经。”
折绾:“我就说怎么有和尚念经的声音,原来是这样。”
她就跟莹姐儿道:“这段日子,你先别去你祖母那里,且有得闹腾。”
第97章 得无念,得无名(26))
果然山海院就闹腾了起来。英国公知晓有和尚来念经后脸色沉了下去, 急匆匆的跑回去跟赵氏呛声,所用言语无不贬低,气得赵氏过去推人, 英国公反手一推,便将人推在了地上。
但英国公也没有得好,脑门上被抓了几道抓痕。这就不能去上朝了, 否则要招人笑话。
他恼怒的把^鹤春叫到书房去, “且劝劝你的母亲, 别在这种时候生事, 不然一个不好,咱们府里又该如何?”
^鹤春当面不说什么, 回去便跟折绾道:“父亲小心过头了, 被勋国公府的事情吓破了胆子, 这般战战兢兢, 小家子气,反而被陛下不喜。”
这点折绾倒是跟^鹤春的念头一般。英国公被陛下评定一句“平庸”不是没有缘由的。
他事事小心谨慎, 但对圣意却揣摩不准,如同此事一般, 他大大方方的, 便也没什么, 偏要推一把赵氏,自己也被抓伤, 就要藏着掖着不去上朝,最后若是缘由露在陛下面前, 反倒是要被骂。
^鹤春这些话也只有跟折绾说一说了, 他道:“父亲下回再敢对母亲动手,我也是要插手的。”
折绾便看他, “你为何现在不插手呢?”
还要等下次做什么?
^鹤春有自己的理由:“父母之事,儿女不好轻易插手,他们有自己的相处之道。”
折绾笑了笑没说话,没说对,也没说错。只站起来出门。^鹤春知晓她要去宫里见太后,便道:“父亲刚刚还叮嘱我,让我说与你,不要把家里的事情说与太后。”
折绾:“自然。”
她说这些给太后添堵做什么?
孙三娘走后,太后大概因着她的话想到了从前,大哭过两次,而后身子便有些隐隐不好。陛下是个十足的孝子,为此一下朝就去守着,等太后渐渐的能出来踱步赏花才松口气。
皇帝还特意对她道:“你哄着太后高兴些,朕重重有赏。”
折绾倒是不用赏赐,太后帮了她的大忙,她是真心实意愿意陪着她的。
正因着这份真心,皇帝对她越发满意,还笑着对太后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英国公府这些孩子倒是都跟母亲有缘分。”
太后:“是,都是好孩子。”
等皇帝走了,太后还跟折绾道:“鹤春有些日子没来了,是忙着呢?”
折绾小声道:“他想着升官。”
太后笑起来:“陛下就喜欢他这股性子,勤勉,肯吃苦。”
顿了顿,又说起赵氏,“你婆母还好么?”
折绾:“好,还是老样子。”
太后叹息,“我最近总梦见莺姐儿和宁昭。”
宁昭长公主是她的女儿,八岁就去世了,莺姐儿长得大些,但也大不了多少。
太后:“皇帝这段日子又想把十三公主送来,我怎么敢接呢?”
她再承担不起一个孩子死于年幼之时的痛了。
折绾轻轻的给她捶腿,道:“那就不养。”
太后突然就哽咽起来:“阿绾,三娘走出来了,可我还没有。”
她说到这里,拿出帕子擦眼泪,“她说,孩子们需要往生,我们也需要将此事跨过去――可我跟她不同。”
宁昭是因病去世的,她心里不好受,却也能放过自己。可莺姐儿不是。
她道:“她是我抱进宫里来的,是死在我怀里的。我总觉得,我若是不抱她来宫里,她就不会去世。”
她思念宁昭,看不开莺姐儿,便也觉得自己是个不详之人。
可她依旧贪恋孩子们在身前。她道:“你和丹崖来的时候,我心里是欢喜的,可也惶恐不安。我就想着,我不留她过夜,也不留你过夜,这般算不得我养的吧?”
折绾听得心头一酸。
太后确实从不让她在宫里过夜,也不让她连着日子来皇宫。她就怕自己的煞气冲了她们的气运。
可无论是丹崖还是她,仅仅这般进宫陪她说说话,她就愿意为她们掏心掏肺的。
这次三娘的事情,还有茶叶的事情,太后都在暗中帮着她。
但她除了进宫陪陪太后,也帮不了其他的忙。
此事……年代久远,已经成了太后心里放不下的过去,她开导不了。
折绾叹息一声,握着太后的手,“您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万万不可伤心过甚,坏了身子。”
她去世的时候太后还活在世上。
但无论她怎么说,太后的精神还是时好时坏的。
过年之前,皇帝心里挂念着太后,在各处妃嫔那里用膳也用不好,还对着亲近的大臣叹息,“朕当年若是没有母后一步步的教导扶持,也很难稳稳当当的坐在皇位上。”
吓得臣子们跪在地上连连安慰。
直到过年,皇宫里面还不敢有欢声笑语。皇帝还让折绾住在太后的宫里陪着她,但太后却坚决不允,道:“我好着呢,只是精神差了一些,这是到了年岁,一年又一年,自然是一年差一年,哪里就需要你这般担心了?”
皇帝年岁越大,越是对太后孝顺,他把儿子们都拢到太后的宫里去,“这样总行吧?是男人,又不是姑娘家。”
太后哭笑不得,却也不愿意王爷们常来。她道:“有阿绾和丹崖常来就行了,我哪里有那么多精神搭理他们。”
玉丹崖怀孕之后,太后也不见她了。她怕自己没福气,将丹崖的孩子出意外。
这份小心翼翼虽然不曾明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莹姐儿在宫外也听闻太后病了。她好奇的道:“太后是不是从未出过宫里?”
折绾点头,“何止不曾出宫,她连自己的长乐宫也不愿意出。”
莹姐儿:“那她应该出来走走,人怎么能一直闷在一个地方呢?”
折绾摸摸她的头,“我们莹姐儿真聪慧。”
但太后却被困在那里了,走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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