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绾最开始诚惶诚恐,便努力凑过去跟她们两个说话,以此来表孝心。开口就要笑,以此来表善心。
但每每说了话也没有谁附和,都把她忽视过去。
这般的路数,是从她嫁来的时候就开始用在她身上的。如今却直到现在才用。
也算是她们的“善心”了。
折绾便笑盈盈的跟着道了一句:“是啊,三弟妹对母亲好,母亲也对三弟妹好――我听鹤春说,母亲还给三弟送了能生养的妾室过去――今日什么时候走?”
宋h娘本是翘着的嘴巴慢慢的张大,半天没合拢,不可置信的看着折绾,而后猛的扭过头去看赵氏,大声道:“母亲!什么妾室!什么能生养!”
赵氏心虚,蹭的一下站起来,指着折绾恼怒道:“你胡说八道一些什么!”
折绾从善如流:“是,那就是儿媳记错了。”
但宋h娘可不会受骗。她闹腾起来,赵氏只好把其他人都赶走了。折绾淡定的走出门,四姑娘还心有余悸,“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折绾笑了笑,“不会。”
人跟人的缘分真是奇异,赵氏和宋h娘每次闹起来都很凶,但十几年后还好得跟亲生母女一般。
她唏嘘道:“看着吧,不过三五天,又要和好的。”
四姑娘就知趣的不再提起那对婆媳,而是道:“大嫂嫂给我的那盒膏粉很是好用,我之前是用玉面容的,两相比较,你的还好一些。”
她问,“可取了名字?”
折绾:“还没有,一直想不出来叫什么。”
周掌柜也催着她想,“这跟你养花,做鲜花饼,画花样子不一样,这可是宝贝,能卖很多银子的宝贝!”
折绾就觉得自己也该慎重起来。她本来也没太当回事。满足是满足的,但却不如周掌柜那般激动。
周掌柜就叹息,“夫人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料,对银两并不敏锐。”
折绾想得开:“人无完人嘛。”
但一旦慎重,便久久不能决定到底取哪个名字,此事倒是她拖得最久的事情了。
她辞别四姑娘回到书房去翻古籍,想拾人牙慧,从古人那里找个称心如意的名字来。^鹤春却来搅局。他是来跟她商量川哥儿要不要挪去前院的。
“升哥儿都挪过去了,川哥儿不挪不好吧?”
孩子们读书都跟着先生在前院,如今说的挪,便是将孩子的睡处也挪出去。
这般一来,以后折绾只要不去前院,便一天难以见一次川哥儿。
^鹤春很是犹豫。川哥儿如今刚想要亲近折绾,想要亲近母亲,要是就此挪出去了会不会前功尽弃?
折绾倒是赞成的。
“挪出去吧,就跟升哥儿住在一个院子里,东厢房与西厢房收拾出来,正好合适。”
她觉得很好,“两人都只有四岁,等长大了再分开住也还来得及。”
^鹤春本是犹豫的,但见她这般轻松就决定要将川哥儿挪出去,又不愿意了。因之前被骂了几次,他如今在她面前也学得几分说话的本事,也懂得了什么是迂回婉转,他顿了顿,道:“是啊,还太小了。”
他坐下来,从案桌上随意拿了一本书,随意的翻,好似随意的说,“还是算了吧,川哥儿胆子小,还是再在苍云阁里面住几年再说。”
折绾闻言,抬起眼睛看他,嗤然一声,“既然如此,那还来问我做什么。”
还是被怼了。
^鹤春压着一口气站起来,“母亲今日还跟我说,要与我纳个妾室。”
折绾开始研墨,“那你就纳!院子里面可有不少的空屋子。”
^鹤春叹息,“你这个人,真是油盐不进。”
他自然是不会纳妾的。
折绾也相信他没有这个心思。
他似乎对妾室真的没有什么念想,说不纳妾就不纳妾,态度坚决,谨守着对长姐的承诺。后头她喝药难受,他也说过让她不要再折腾的话,道:“可能我命中只有川哥儿一个子嗣,你不用再费心思。”
那时候他也没想着纳妾。
但赵氏要她劝^鹤春纳妾,她就去说。^鹤春骂道:“你这是在说什么蠢话?愚不可及。”
赵氏也哭得厉害,“不知道是中了什么迷魂招,你那个长姐哦,真是个狐狸精,你怎么就如此没用,一点儿精髓也没有学到!”
这期间除了赵氏给他送妾室之外,还有同僚也送过,都被他退了回去。
折绾记得,他也是去看过大夫的,但只看过一次。
男人看大夫,问生育,实在是丢脸。何况他已经有了一个川哥儿,他一直觉得自己没问题。还是赵氏压着去看的――她实在是想要孙子了。
但大夫也说没事。折绾当时也在那边,大夫还是相熟人家介绍来的,对外秘而不宣,神神秘秘的。
老大夫一把年纪了,摸着胡子道:“大少爷和大少夫人的身子都没有问题,可能是没有子嗣缘分。”
人人都松了一口气。赵氏连忙问:“大夫,那子女缘分怎么来呢?”
大夫意味深长:“看天意。”
赵氏就带着她拜佛了。
后来又信三清。
最后佛祖和三清的生辰是哪日折绾都记得,都要供奉。
但折绾却一直不太信。她只是觉得自己拜菩萨拜真人拜给大家看,大家就能原谅她几分,她就能被“饶恕”了。
烟雾缭绕的神像前,她跪在那里,看不清前路,迷茫得很。所以她很能理解孙三娘。
她想,若是上辈子自己即便是生下了孩子,但生的如果是女儿,又要被逼着生下一个男孩的。
何必呢?
越是活到后头,越是想得开。三娘不幸在于,她还没有想开,珑珑就去世了。
她再没有机会想开。
而老天给了她一个机会。
折绾很感激老天爷,她缓缓站起来,在上面写上了四个字。
^鹤春走过去看,念出来,“别有人间。”
他诧异,“是出自桃花流水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折绾嗯了一句。就要这个名字了。
她很满意。只要保持自己的这份心境,将来无论身处何地,何种境遇,都能发现别样的天地。
周掌柜却不满意,“太长了,哪里有人叫卖的时候叫别有人间膏的?”
折绾讪讪道:“那我继续回去想。”
周掌柜:“不如就取前面两个字。”
折绾:“桃花?”
周掌柜:“对,就叫桃花粉。”
“桃花粉……会不会太俗气了?”
“大俗即大雅。”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折绾便把别有人间写成了牌匾,挂在了大书房前面。
莹姐儿认字不多,站在门外努力认字,念成了“口,月,人,日!”
折绾笑吟吟的,“是别有人间。”
莹姐儿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她现在不是认识了吗?她好奇问:“什么意思啊?”
折绾:“意思是,里面别有一番小天地。”
莹姐儿:“我懂!门里面有点东西!”
她自然是懂的。她什么不懂呢?但她现在碰见了不懂的事情。她撑着手,撑着脸,对温柔的大伯母道:“我好愁的。”
折绾像是招待客人一般招待她,给她倒了自己做的鲜花饼,给她搬来了插好的牡丹花,还倒了她喜欢的甜茶:“愁什么?”
莹姐儿很喜欢大伯母这般对待自己,便跟她分享自己的小秘密,“大伯母,雁雁姐姐今天写信来一直在说对不住我。”
其实没什么事情。只是之前雁雁姐姐说这几天会给自己送个用绳子编织好的小兔子,但她做好之后却不小心掉进了水里,她暂时是送不来了。
这也没什么啊。莹姐儿发愁,“但她信里面说了好多道歉的话,我都说不要紧了,她后面又写了一封信来道歉。”
莹姐儿也慌了,“大伯母,我该怎么安抚她啊?”
折绾眼神温柔起来,“这样啊――其实很简单的,你只要告诉她你不着急就好,不要说不要兔子了,只说等她做好摆在博古架上就好。”
她说,“雁雁啊……她自小艰难得很,是在慈幼院里面长大的,里头什么东西没有,她现在虽然富贵了,但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
“你是她第一个好友,她不想失去你,想要留住你,所以特别慌张。”
“但她也不是故意要这么一直道歉的,她只是情不自禁。等她再大一点,你孙家伯母再教教她,她就不会这样了,她会跟你说,让你再等几天,她会努力给你做好的。”
莹姐儿明白了,她点点头,“我就知晓要跟大伯母说。”
她其实也跟阿娘说了,阿娘却让她不要跟雁雁姐姐玩,还说雁雁姐姐是下贱胚子,是孙家伯母养来解闷的玩意――但这话阿娘也嘱咐了,不能往外说。
所以她写信给雁雁姐姐也是偷偷写,然后给大伯母送来。
阿娘真是太讨厌了!
她欲言又止,脸上把心思都露出来了,折绾心软得不像话,“那你愿意跟雁雁姐姐玩吗?”
莹姐儿:“愿意的,我走几步路,雁雁姐姐都怕我摔了,她好在乎我的。”
小孩子最能分辨清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
折绾往她手里塞吃的,“莹姐儿,多谢你。”
莹姐儿小手一挥,“大伯母,你放心,雁雁姐姐胆子小,以后我带着她去别家玩。”
折绾:“嗯,她以后胆子就不会小了。”
两人坐在一块吃东西,说说笑笑,宋h娘赶来的时候瞧见这一幕气得两眼一闭。
好嘛,嫂嫂成了折绾的,如今连女儿也成她的了。
但她前段日子刚有把女儿送去湖州的心思就被女儿看出来了,实在是愧疚,哪里还敢在她面前骂折绾――莹姐儿不知道被折绾灌了什么迷魂汤,事事都为她说话。
她只能憋屈着道:“莹姐儿,快,咱们回去了。”
折绾笑着道:“三弟妹,要坐会吗?”
宋h娘没好气的道:“怎么,你想看我笑话?”
她拉着莹姐儿就走。折绾揣着手站在门口温和的目送她们母女两个离去,却是一时半会没明白她说的笑话是什么。
但她很快就知晓了。
赵氏偷偷摸摸给^鹤春送了个姑娘来。送来的时候素膳正在书房里面跟她说周掌柜已经跟药材铺的掌柜谈好了益母草,跟陶瓷铺子谈好了刻有桃花粉字样的膏盒。
“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我的心都快要痛死了。”
折绾:“这是必要的,咱们还是小生意,周掌柜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素膳:“是,掌柜的说,往后我和素兰要学会的都一件事情就是花银子。”
折绾:“那是真心教你们。”
她学会掌中馈之后第一件事情是学会省银子。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对,第一个月省下银子下来,她还跟赵氏道:“母亲,您看,这就可以用在别的地方了。”
但赵氏却骂她蠢货,“你也不瞧瞧我们是什么门第,传出去多让人笑话。”
折绾后来就学会了花银子。这点她也认可赵氏的话。
她对素膳道:“你好好学,往后一大摊子事情等你呢。”
素膳笑得欢喜,“好啊,姑娘,我与你说,最近――”
话还没说完,赵氏就带着一个小丫鬟进来了,身份也没有明确定下来,她怕^鹤春生气。
她就只能偷偷摸摸送,点明了要“红袖添香。”
折绾笑着应下,“多谢母亲想着我们。”
她问,“给三弟妹了没有?我怕她来闹,以为我忽悠母亲给我们丫鬟了,到时候还要怪母亲多心。”
赵氏听了她这话倒是舒心一些,道:“她自然知晓。”
就是她撺掇的。
h娘说给鹤悯送了,就要给鹤春送,不然折绾看她笑话。她便仔仔细细看折绾的神色,发现她这个人还真是稳得住,不妒忌,真心实意的收下了丫鬟,还叫松亭来,“大少爷的屋子里面确实是需要一个丫鬟研墨添茶。”
松亭诧异的看向她,恭恭敬敬的领着丫鬟走了。
等^鹤春回来,顿时阴沉下脸,“怎么回事?”
松亭:“夫人送来的,说是男人笨手笨脚,还是女子细心些。”
^鹤春眯眼睛,“大少夫人知晓么?”
松亭:“知晓的。”
^鹤春:“大少夫人怎么说?”
松亭:“说您确实需要。”
^鹤春不信,“她的脸色如何?”
松亭:“很高兴的样子。”
^鹤春嗤然一声,“若是阿琰,必定是要砍了我的。”
他去屋子里面问折绾,“你怎么就收下了?”
折绾:“这是母亲的意思,我想着你自来孝心可嘉,哪里敢拒绝。”
^鹤春觉得她说谎不打草稿。
她正襟危坐在写字,^鹤春走过去瞧了一眼,发现她在写如何制作她那个什么膏。
“端午的益母草最具效用。采益母草烧灰,用稠米揉成鹅卵大小,熟碳活锻……”
他诧异,“就你那个什么膏要这么复杂?”
折绾白了他一眼,“走开!”
^鹤春搬了一张凳子坐下,“行了行了,你把那个丫鬟退回去吧,我是不愿意。”
折绾似笑非笑:“真的这于你不是好事么?怎么不愿意?”
^鹤春就认真道:“若是你长姐没有去世,我也许还能接受。但你长姐去世了。”
他小声道:“母亲在阿琰怀孕的时候也要给我妾室。我当时并不在意,只推拒了,便没有再管此事。”
“但有一次回来,阿琰气得在床上哭,我才知晓她被母亲因着此事磋磨。”
那次还见了红,阿琰当时就不太好了。^鹤春第一次吼母亲也是那个时候。
他对母亲有诸多不满,“当时三弟妹怀孕的时候,三弟也是在家的,怎么不见母亲给他送妾室过去?还不是因为宋家惹不起,宋h娘她也惹不起,更是偏心,不愿意惹。可折家家世不好,阿琰向来听话孝顺,她就磋磨起来了。”
这次在他心里也是一样的。他忍着气,“母亲到底是什么心思我还能不明白?她就是听了三弟妹的挑唆,给个妾室来挑唆你我。”
折绾第一次知晓他是如此想的。原来他以为这是挑唆么?
^鹤春甚至觉得母亲愚蠢。“你以为三弟不埋怨她么?他只是嘴巴甜一点,不直接说出来而已。不然,三弟怎么会想把升哥儿接过去养?还不是信不过母亲。”
就是父亲,三弟也是不信的。但这个话不能跟折绾说。
他感慨起来,还对折绾道:“母亲喜欢三弟妹,不外乎是她嘴巴甜,你嘴巴便也甜些,别整日里当个哑巴。”
又说,“我今日跟你说的话,你挑些好听的去说,不然母亲该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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