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先生:“王德山要升了。”
^鹤春看了邸报, 上头抄写了陛下夸赞他的话, 说他是国之栋梁, 无论在哪里都应有所成就。
武先生猜测王德山要升官也是因为这个。闽南毕竟是池子浅,哪里能留住这种人中龙凤。
反倒是^鹤春琢磨了下, 道:“依着我对陛下的了解,他不会这么快调走王德山, 最少还要留三年。”
而且要给王德山留下一个人去教。陛下是个做事周全的人, 如今只看留下谁了。
果然过了几天, 王德山留任的消息就传来了。
武先生夸奖道:“主家虽然不曾出门,却所料不差。”
^鹤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有什么用呢?”
难道要做个幕僚么?给谁做?
父亲还是三弟?
他跟武先生道:“我不止一次梦见自己白了头发却依旧在这个小池子边钓鱼。”
武先生只能宽慰, “这种事情说不定的,说到底, 主家之错不大不小, 全看陛下怎么想。如今陛下生气,对您不闻不问。可这么多年的情义, 哪里就能消磨殆尽?肯定是要想起来的。”
^鹤春叹息,“先生别安慰我了。”
折绾回家的时候,发现他站在门口等她。
她擦擦汗,“做什么呀?”
^鹤春:“找你拿邸报。”
折绾:“你怎么不去找父亲?”
^鹤春垂眸,“父亲最近越发脾气大了。”
他刚开始被禁足的时候,父亲还劝解他沉住气,过了两三个月,父亲对他说:“你乱发脾气,我也能理解,只求你真的沉稳下来。”
如今他性子也沉稳多了,父亲却开始沉不住气了,前两日还骂他,道:“你真的想明白了吗?你若是真的想明白了,陛下为什么无动于衷?”
这句话也有缘由。^鹤春前段日子写了一封信给陛下,让英国公转交的,但陛下看了之后却没说话,还让英国公做事聪明些。
这是^鹤春第一回 给陛下写信。不是写折子,单纯的是写私信。
他也是死马做活马医了,父亲也愿意为他送。送的时候还说:“关了这么久,你诚心诚意的认错,陛下肯定高兴。”
信件父亲也是看了的,点了头的,结果回来就开始骂他。
^鹤春当时红了脸,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愤怒。他一直低着头,觉得人在穷处,便是连亲生父母也是看不上的。
他之前一直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第一回 碰见,真真切切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做被父亲辱骂。
他就想自己骂川哥儿的时候,他恨不恨自己。
他还问川哥儿了。川哥儿抿唇,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了一句:“父亲是想太多了。”
^鹤春唉声叹气。他对折绾道:“你那里有邸报吧?”
折绾点头,“肯定有。你要是想要,叫人多送一份来就好了。”
何必要可怜巴巴地站在这边问她要呢?难道她会可怜他吗?
她道:“我叫松亭拿给你。”
^鹤春:“你知道闽南那边给王德山派什么人去?”
折绾:“知道。”
她笑了笑,“你是想问这个吧?”
^鹤春沉默一瞬,点了点头,“是。”
折绾:“袁耀――你还记得他吗?”
^鹤春更加沉默了。他当然记得。那是他曾经看不起的人。
竟然是他吗?下个闽南知州?
折绾:“是不是下个闽南知州我不知道,但陛下确实是钦点他去的。”
这事情外头还没说,是她在太后宫里的时候陛下提起的。但当时也不止她一个人在,算不得秘密。
^鹤春想了想,“父亲知道吗?”
折绾:“我怎么知道?”
^鹤春笑了笑,“父亲要是知晓,便要去巴结了。”
折绾就看出来了,^鹤春如今对英国公的怨气很大。
而他也没有看错英国公。果然一两天后英国公就知道了此事,还专门把^鹤春叫过去,道:“我记得,当年你媳妇手下就有袁耀夫人这个人?后头她也给你媳妇做事吧?”
^鹤春点头,没有说一句话。英国公却习惯了他这个样子,道:“既然如此,你回去跟你媳妇说,跟袁家要打好关系,万不可因为咱们是国公府就对人家颐指气使。”
^鹤春只觉得父亲的话可笑。但他还是把这句话告诉折绾了,果然她就笑了,“父亲还真是……操心。”
折绾:“也好,那我就请了她来坐坐。”
不是像当年一样请她去别有人间坐了,而是热热闹闹的请了她看戏。
赵氏气得脸都白了。
英国公却还要她过来陪着,“那是未来的闽南知州夫人,陛下如今正对那一片上心得很,咱们不可怠慢。”
但他却觉得袁夫人为人做事上不得台面,跟^鹤春道:“如果袁耀想往前头走,毕竟是要换个妻子的。”
^鹤春沉默不语。回去就跟折绾说:“父亲说袁耀必定会休妻。”
折绾诧异不已,“这是以他自己的念头去度人么?”
她嗤笑一声,终于直言道:“父亲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鹤春点头,“我也是如此觉得的。”
总算有个人跟他一块批判父亲了。但过了几天,他又觉得这样很没有意思。
他颓然的坐在池子边钓鱼。武先生劝解道:“不如主家也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刚开始钓鱼是为了陶冶情操,转移注意力,结果现在却成了一件颓然之事,便离了初衷。
^鹤春自嘲一般笑了笑,“我如今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能做。
但很快折绾就给他送了活来,“母亲和三弟妹吵起来了。”
这回其实一点声响也没用。不像从前骂骂咧咧,两个人能冷战三百回合,这次安静得很。
如果不是赵氏主动找上她诉苦,她也是不知道的。
赵氏道:“我不过是想给莹姐儿说亲。”
她想把莹姐儿说给娘家的侄孙。
“我不是写信去给你舅舅了么?他回了信,说让我把莹姐儿许过去,这样结两家之好,往后才好来往。”
赵氏其实也没答应,她肯定要问问宋h娘的。结果宋h娘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其实是愿意的,暴脾气马上就来了,于是不大不小的嘀咕了一句,“癞□□想吃天鹅肉,他也配。”
赵氏就挺不高兴的,“我还在这里呢,你说话也要给我脸面――再怎么说,你舅舅也是三品,哪里就低人一等了?三品也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品级。”
宋h娘忍不了一点,她还不知道赵氏么?要是不打消了她的念头,说不定真能私下定了亲!
她马上道:“三品算什么,在京都,上头砸片瓦下来,底下就能中一个三品官。”
她讥讽道:“舅舅这些年一直在三品的位置上没有进过,他肯定是不愿意动弹了,偏偏我那些表兄表弟们都没有用,没有一个读书出来的,赵家又没有爵位,便更加艰难,这样的人家,竟然还敢向莹姐儿提亲。”
赵氏只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半天想不出来是哪里听闻过的,但又气得发抖,道:“我跟你舅舅是亲兄妹,莹姐儿和他家的孙儿也是手足!h娘,你说话也太难听了。”
宋h娘:“我就怕母亲犯糊涂!反正我的态度在这里,母亲可千万不要乱来。”
赵氏哭道:“我和你舅舅二十几年未见不容易……”
宋h娘:“哪里不容易了?大家不都这样过来的?”
赵氏:“……”
她说起当年,“如果莺姐儿没去世,我也是有意为她说你舅舅家的。”
宋h娘:“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当年舅舅家里可不像现在这样。母亲,你醒一醒吧,莹姐儿可是家里的嫡长女,就算是我答应了也没用的。”
她越想越气,“母亲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觉得父亲越发对母亲不好,大哥也埋怨你,所以又想跟娘家打好关系了?”
赵氏:“我是真老了!想着从前,想让小辈们多多亲近!”
宋h娘:“其他的话我不愿意听,但母亲这句话前五个字倒是真的。”
赵氏:“……”
两个人好的时候,她是真喜欢宋h娘这张嘴巴,如今也是真讨厌。
她喃喃道:“我也没说一定要莹姐儿嫁过去,只是过来问问你罢了。”
但在宋h娘眼里问都成了错处,她哼哼道:“不是母亲生出来的,母亲也不心疼。”
于是彻底闹了别扭。
赵氏这次是真生气了,觉得宋h娘对她实在不敬,她跟折绾道:“还是你好,你脾气温和。”
折绾:“可母亲,我现下要去宫里陪太后。”
她道:“鹤春倒是闲着。”
赵氏就试探性的找^鹤春抱怨。
^鹤春当时就想吐。
倒不是因为母亲说的话想吐,而是当他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他抑制不住自己胃里面的翻江倒海。
他不愿意听这些。
一个字都不愿意听。
他病倒了。
折绾听闻之后算了算日子,大概还有半个月他就能出去了。
倒是快,竟然半年了。
第86章 得无念,得无名(15)
英国公去见了^鹤春。见他病恹恹的躺在床上, 一脸的颓然,便叹息道:“你怎么就成了如此模样。”
他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苍云阁用的茶自然是最好的, 他喝了一口,不免道:“你再这般下去,怕是连你媳妇都赶不上了。”
如今她在陛下面前都有些脸面。
“你知晓她的点茶手艺么?”
^鹤春只觉得他聒噪。他垂头问:“父亲想说什么便直言吧。”
英国公不满, “你好歹抬头正视我。”
^鹤春不得不抬头。
英国公:“说说, 怎么又跟你母亲吵架了。”
^鹤春:“没吵架, 只是身子不舒服。”
英国公:“你这是气话。”
他递过去一杯茶, “喝一口冷静冷静。”
^鹤春接过茶一饮而尽,心口的郁郁之气却平不下去。尤其是父亲说着宽慰的话, 实则意有所指的指责。
他道:“父亲若是如同我一样被关在这方寸之间, 又该如何呢?”
英国公:“我不如你, 不是在陛下面前长大的, 我要么是碌碌无为,要么是被关在牢狱里。”
^鹤春一噎, 又低下头去。
英国公:“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享受了恩宠, 连惩罚都是如此的宽待, 又有什么好说的呢?若是如此都受不了, 陛下还怎么相信你将来能做好事情?”
他道:“你也该知晓,将来你要是出去做事, 碰见的危险哪里是今日所能比的。你就看看你三弟,江南一带, 湖州越州氏族林立, 他刚开始过去的时候也不容易,好几次还有生命危险, 我多担心,现在也过来了。”
^鹤春虽然觉得刺耳,却也开始认同英国公的话。他若是能出去,今日的禁闭就不是什么大事。
但也要能出去。
他问:“父亲能为我周旋一二么?”
英国公却道:“已经周旋过了,实在是没有办法。”
他在陛下面前本就没有脸面。
再者说,多做多错,就是折绾那里,他也是不愿意她跟太后陛下说情的。
一不小心,就要牵连全家。
他得为全家考虑。
^鹤春就笑了笑,“是,父亲已经周旋过了。”
他的心又寒下来,等英国公走了,他跟折绾道:“我上回听见你给莹姐儿说花。”
“你说,一棵花草的根没烂,就不会死。”
折绾坐在窗户边画画,闻言点了点头,“是。”
^鹤春:“如今咱们英国公府的根是三弟,我只是叶子。”
“叶子啊……无论是黄了,烂了,枯萎了,都没有关系。”
折绾很好奇他跟自己说这些。上辈子他没有跟她说过这些事情。
自然,这辈子她也是不愿意听的。
她站起来,“那你就做个好人吧。”
“――不是有句诗叫做化作春泥更护花么?想来父亲是希望你如此的。”
她出门去了。
她不愿意听这些感悟,武先生便首当其冲。没几天,这位老先生肉眼可见的憔悴下去,听闻白头发多了许多。
折绾便叫人送去了人参燕窝给他,叫他好好的补一补。
赵氏也将希望寄托在武老先生的身上――如今^鹤春并不见愿意见她,每次她去都说睡了。
赵氏真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才让儿子如此厌恶自己,于是彻夜难眠痛哭,让武老先生为自己说一说好话。
武老先生第一次起了离开英国公的心。
他还不愿意减寿,想着活到九十九呢。
于是委婉的跟折绾提了。折绾便跟赵氏道:“川哥儿的性子也倔,幸好武先生能教得了他,母亲别把人家吓跑了。”
赵氏这才消停。她也郁结于心了。
平日里她若是碰见了这般的委屈,肯定是要跟宋h娘说一说的,但这次两人是彻底闹僵了,她无人可说,心里越发堵得慌。
果然没几天就受不住,主动去找宋h娘和好。
可宋h娘这次铁了心要跟她冷战,见了她也行礼问好,只开始学起了折绾,做起了棉花精,一问三不知四不答的。
赵氏大恨,捶胸道:“都怪我,好,都怪我!”
宋h娘就回娘家跟阿娘和嫂嫂抱怨:“平日里没碰见事情看不出来,但如今是见真伪了。她根本就不爱护我和莹姐儿,巴结个陌生人都愿意用我的莹姐儿去结亲!”
宋老夫人可算是欣慰了,感慨道:“你现在明白也不迟。”
宋h娘:“我以后都不搭理她。”
宋老夫人:“那也不行,她还是你的婆母。”
玉岫却知道她的傻劲,知晓她现在说得好,等过阵子说不得就要跟赵氏又和好如初,于是故意劝解道:“你婆母这个人其实是不错的,虽然说这次想牺牲莹姐儿,但至少没瞒着你,还跟你商量呢,多少恶婆婆直接给孙女儿定亲事的。”
宋h娘瞪直了眼睛,“怎么,这就是好了?那嫂嫂对好婆婆的要求也太低了些。”
宋老夫人:“你嫂嫂说得也有些道理,她至少没给升哥儿定亲――”
宋h娘蹭的一下站起来:“她敢!”
宋老夫人慢悠悠的,“她怎么不敢?她到底是孩子的祖母。”
宋h娘就慌张起来,“不行,我要写信给鹤悯。”
宋老夫人啧啧称奇:“这般的委屈,你还没写信过去啊?”
宋h娘:“哎,家里事情多,如今大哥那个模样,我哪里敢写信去让鹤悯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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