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昧内心却想:呸,高义个屁。
但高义能够让李郎君多配合几分,她也就装了,唯独李郎君问她“太子何处”时,她心头火起,不满道:“哪里来的太子?”
阿耶死了,李璋倒是直接晋级了。这是什么道理。
李郎君再没有提起齐王的事情,但昭昧仍不高兴,等回了房间,踹飞凳子,道:“老匹夫。”
骂完意识到李素节在旁边,老匹夫正是她王父,又闭上嘴。
“他是故意的。”李素节道。
昭昧一屁股坐下,轻哼一声:“我猜也是。”
怒气是发自心头的,但她平素虽然任性,心里却有基本考量,曾经为换梅五忠心,连下跪道歉都能做出来,总不至于在李郎君面前失智。
只是,再没什么比真的怒意更可信了,压抑反而刻意。
李郎君的表现也表明,他似乎对她和李璋之间的矛盾有所耳闻。按李素节的说法,公主的存在虽然广为人知,但昭昧却朝野无名,那么这矛盾能传出来,只能是沾了李璋的光。
想到这儿,昭昧更生气了。
那边李郎君的动作却快,昭昧还在生气,他就已经吩咐人准备好各种生活用品。一箱一箱的物品送过来,依次在她面前打开,里面有精致的首饰、华美的衣服和各种稀奇摆件——在她看来不过如此。
她兴致寥寥,直接吩咐:“你们叫李……太常来。”
她险些直呼其名,好歹想到他曾任职太常寺,便改成官名,但隶臣们仍震惊得面面相觑,直到李素节发话,才听命而去。
过了会儿,李太常果然来了,看到遍地箱笼,恭敬道:“公主可是对这些物事有什么不满?”
昭昧勾起一件衣服,任衣摆拖拖拉拉地垂在地上,说:“穿这样的衣服,我还怎么练刀?”
李太常道:“练刀?”
“是啊。”昭昧抄刀递在李太常眼下,得意道:“这一路上我学会了用刀。”
李太常自不会被刀吓到,一声夸赞脱口而出,但紧接着又说:“您莅临此地,某自然会派人护您安全,您大可放心。”
“放心?”昭昧狐疑。
“是,他们个个——”
李太常话没说完,空气中“呼”的一声。昭昧拔刀出鞘,眨眼间锋刃便架在他脖子旁边。
迟了一瞬,周围震惊的人们惊呼:“郎君!”
李太常定了定神,打手势止住她们的慌乱,慢声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本来是昭昧无故出手,此刻她却更盛气凌人:“这就是你说的放心?保护你的人在哪里?难道以后也要这么保护我?你还把我这个公主放在心上吗?这样的保护,我才不要!”
一通训斥砸下来,李太常再不提反对,吩咐众人撤去箱笼,重新准备,全程神色如常,丝毫不见难堪。
等他走了,昭昧摸着下巴说:“他居然不生气。”
“他心里怕是高兴得很。”李素节笑道:“不怕你刁蛮,只怕你不刁蛮。”
“好极了。”昭昧翻了个白眼:“我才不要他来管着我。”
“但是,”李素节感慨道:“李府的侍卫水平虽然不高,论看家,却鲜少有能匹敌的。”
昭昧来了兴趣:“这么厉害?”
李素节点头:“累世培养出的护院,足以让李府发生的任何丑事都烂在宅院里。”
昭昧打了个哆嗦:“听起来有点可怕。”
李素节道:“不会应在你身上。”
想想也是,昭昧便撂开这件事,在新床上打滚。滚了几圈,卧在床上,跷起两条腿说:“总算有个地方练刀了。”
上次爬楼本该一步到位,结果吊在栏杆上缓了口气才扒上去,这事儿她可忘不掉。连带着也想起陆凌空被巡街的差役追在屁股后面,不知道后续怎样。她心里痒痒,便要拉着李素节出去逛。
她出去是没人敢拦的,李素节出去却没有那么容易。
昭昧已经走出去,偶一回头发现李素节没跟上来,又退回去,听她和守门人交谈,守门人说,李素节要出门必须有大娘子的吩咐。
昭昧直截了当地问:“我的吩咐不行吗?”
守门人只低头不说话。
“还是说,我也要听你们大娘子的?”昭昧又问。
守门人只是不言不语。
昭昧道:“哑巴了?”
守门人低声道:“这是李府家事。”
昭昧一脚踹出去。
李素节眼疾手快拉住她,劝道:“他只是听令而已。我和大娘子说一声吧,她应当不会反对。”
“什么是应当不会?”昭昧横眉竖目:“我要你和我一起出门,她敢反对?”
这边闹得厉害,有巡逻的人听见,已经去请示大娘子。等这边昭昧气不过,非要亲自去找大娘子“讲道理”时,那边请示的人赶回来,呼呼直喘说:“大娘子的吩咐,以后若有武小娘子的吩咐,节娘便可以——”
“铿”的一声,昭昧拔刀。
“你再说一遍。”
第27章
对方摸不着头脑, 盯着脖子上的刀,声音发颤着重复:“以后,如果有您的吩咐……”
“我的吩咐?那好。”昭昧说:“我的吩咐就是, 以后她想出门就出门——听见了吗?”
对方正在犹豫,昭昧手下用力,一道血红溢出来。他连忙点头:“听见了!”
昭昧满意收刀, 变脸比翻书还快,下一刻就开开心心地挽上了李素节手臂。两个人你挤我我挤你地出门去了。
等见不到李府大门, 李素节才好笑道:“你啊。”
“我啊。”昭昧点头:“我才不管你那一套。能用刀解决的,讲什么道理。”
李素节笑:“但愿你日后不要碰到用刀解决不了的问题。”
“哪里要日后。”昭昧没好气地说:“我和你就不能动刀,每次都要讲道理。”
李素节被她一顶,除了笑也无话可说,再开口便道:“怕是李府上下都知道了你的厉害。”
昭昧不以为意:“那不是很好。”
李素节看着她,怅惘地叹了口气, 低声说了句什么。
昭昧没听清, 问她, 李素节只摇头。昭昧也不纠结,目光很快被街上各式物件吸引,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没见过的觉得新奇,见过的和李素节再看一遍, 也觉得感受不同。
不知不觉, 又走到那家茶肆门口。
昭昧停住了。
李素节见她往里边看,以为她想喝茶, 便问了句。昭昧摇头:“你先等我,我去问件事情。”
李素节没反应过来, 昭昧已经跑进茶肆,付钱进到说书的地方,凝神一听,大失所望。
今天讲的仍是不知名的故事。
心中那个故事的结局仍然是未知的,悬在那里,时不时晃一下,碰得四处都痒,想抓都抓不到地方。
昭昧半点不愿多呆,又走出去,和李素节大吐苦水。李素节不知道前情,她就把听到的故事讲给她听,越讲越激动,李素节听得认真,耳中只有她的声音。
“让开!”
这声音在耳中重复多次,李素节终于反应过来,猛一回头,一匹马正狂奔而来。
昭昧比李素节更快快,不等李素节将她抱住,先一步将她推倒,瞅准撞过来的马,非但不躲,还要给它个厉害瞧瞧。
眨眼间,马到身前。
昭昧将要拔刀,突然,一道人影闪过。什么东西紧紧裹住她,强势的力道直接将她向一旁放倒。
她下意识挣扎,只换得对方箍得更紧,硬是带着她在地上翻滚一圈才停下,护住她的脑袋,将视线埋得什么也看不见。
奔马长嘶。
昭昧总算扒出一道缝,瞥见那匹马扑倒在地,骑马的人在抢地瞬间跃起,惊险落地,被飞扬的尘土扑得灰头土脸。身形刚刚稳住,他目光射来,眯起眼睛道:“曲二,你敢踢我的马。”
曲二松开怀抱,垂眸打量昭昧的情况,平静地说:“它伤了人。”
对方似乎咬了咬牙,又笑起来,说:“很好。”
他起身,不顾马在地上哀鸣,拂袖而去。
曲二视线回归,便收回手,低眉道:“失礼。”
昭昧本要和他理论,却先拧起了眉,盯着他的脸,近乎无礼地用视线搜刮,像在寻找什么,又慢慢往下,下颌、颈项、胸膛……
曲二打断她的审视:“告辞。”
他走得匆忙,身影很快消失。
李素节道:“那是曲芳洲。”
昭昧说:“我知道。”
李素节又说:“马上的是曲名洲。”
“曲大?”昭昧讶异,又恍然:“果然是好兄弟。”
李素节和她谈过曲家的情况。曲大名洲是庶出长子,曲二芳洲是嫡出,却以不足半个时辰的差距成为次子,导致两人各持优势,关系微妙。
李素节随口一提,就查看昭昧的身体情况。昭昧腿上磕破了一点,她不在意那点小伤,只是想起先前去过的病坊,想去一趟。同时有点心虚。
先前开的药,上次被陆凌空追的时候都丢掉了。
大不了再买一次。花钱那种。
这么一想,昭昧又理直气壮,拉着李素节去找那家病坊,走出一段,来到记忆中的后门。
这次,她绕到前门,见到了门匾上的三个大字。
李素节不由得开口:“明医堂?”
昭昧问:“怎么了?”
李素节感慨道:“我在京城中见过这个字号,没想到,这里竟然也有一家。”
刚好门口有医者往来,插话道:“这儿开得可比京城早。”
李素节笑道:“竟真是一家。”
带着昭昧走进去,迎面是医者坐堂的地方,后方悬着一张遒劲大字,却不是“医”字,而是“明”字。
熟悉的装潢瞬间翻出过往的记忆。
在京城的明医堂,李素节也曾看到相同的大字,彼时她心有不解,又闲来无事,便问堂中的人:“这是病坊,为什么悬的却是‘明’字?”
对方的回答她至今仍记得:“病者求医,医者治病,为的不就是一个‘明’字嘛。”
或耳聪目明,或心神清明。这答案她找不出错处。如今再见,旁边的昭昧竟也问出同样的问题。
李素节把这段过往说给她听,昭昧神色恍然,道:“怪不得啊。”
李素节不解,昭昧就说了上次的事情。
医者笑她们有缘,那时候昭昧还莫名其妙,现在却懂了。
昭者,明也。不是正和明医堂的明对上。
一时间,两人都心生亲切,四下打量时,见到门口有人头戴幕篱走进来,看身形是女子,脚步匆匆,往另一道帘子后面走去,帘子放下,遮住了里面的一切。
昭昧探着头,好奇地张望,李素节低声提醒:“内里是女科。”
昭昧收回视线:“哦。”
她再不乱看,往队伍后面走。明医堂生意不错,不少人在排队,有一会儿才轮得到昭昧,她便和李素节闲聊,接着方才没有说完的话,叹息一声道:“我只听到这儿,后来又去了几次,都在说别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样子。刑部侍郎到底辩过了没有?那女子究竟是什么罪名?我什么也没听到!”
李素节的感慨与她不同,说:“虽然没听到结局,但现在总可以听了。”
昭昧道:“什么意思?原来不能听吗?”
李素节将要开口,另一个声音插、进来:“原来是不许说这故事的。”
她们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位女子,三四十岁,正微笑着看她们,尤其看昭昧,解释道:“只是这段时日才重新有人说起来,但也只是在邢州城罢了。”
“为什么不能说?”昭昧问。
女子道:“皇后的过往,哪里是我们能够谈起的呢。”
“不对。”昭昧皱眉:“我听过别的,还有的是皇帝的故事呢。”
女子笑:“这怎么能一概而论。”
昭昧仍不明白,李素节却懂,叹道:“这么多年了,这些事情还没有被遗忘吗。”
女子道:“禁令若是持续得更久些,不管做过怎样的事情,大家总会忘记的。”
李素节抿起唇,轻声道:“是啊,是这样的。”
她抬眸,与女子正四目相对,又不约而同地一笑。
女子道:“钟凭栏。独自莫凭栏的凭栏。”
李素节道:“李素节。素节辉冰玉的素节。”
钟凭栏看向昭昧,昭昧仍沉在刚才的话题里,没有答话。
钟凭栏笑了,说:“你想知道结局吗?”
昭昧立刻抬眼:“你知道?”
钟凭栏点头。
昭昧立刻道:“武昭昧。昭,明也;昧,冥也。”
钟凭栏笑起来。
昭昧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被看得久了,钟凭栏无奈:“流刑。那女子最后是流刑。”
昭昧露出一点笑容,又憋住,问:“那武侍郎到底说了什么?”
“武侍郎啊……”钟凭栏回忆道:“她说,既然人与禽兽之别在于礼,那么,父亲杀母是非礼,非礼即是禽兽,而女子为母杀一禽兽,又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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