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一队在城中,一队在城外,而城外的兵马试图回援,却注定无力回天。
扬州刺史赖以固守的城门,此刻成为天堑,将城池内外断作两截。
一切胜负将在城中决出,这一场瓮中捉鳖,正式拉开序幕。
曲二已冲到前方与河图会和,两人仓促并肩,杀伐之余,只来得及交换只言片语。
河图道:“陆娘子呢。”
曲二道:“另有任务。”
越来越多的扬州兵涌上前来,曲二杀了一个又一个,刀锋一指,道:“刺史府在此方向。”
河图会意:“我去擒王。”
曲二道:“我去封锁城门。”
两人眨眼分别,各有去处。曲二带领兵马分为四路,向四处城门杀去,绝不让任何消息传出,而河图则带着队伍,冲向刺史宅府。
扬州刺史已经得到了消息,七百人不足为惧,可上万人却直接令他傻眼。他立刻吩咐人携带金银细软,安排府上所有侍卫保护左右,又牵了马,便要向外逃跑。幕僚见势不好,亦死咬不放,紧跟在旁。
可是,城门紧闭,他们能逃到哪儿去?只是仓皇之中,脑中唯有一逃,旁的再想不到。
河图赶来时,刺史已经翻身上马,周围层出不穷的扈从拦住去路,待杀过去时,刺史怕已逃得无影无踪。
此时此刻,时间就是性命。
河图毫不犹豫地抽出背后弓箭,身边姊妹们立刻为她遮掩,护她弯弓,搭箭。
扬州刺史惊惶回眸,正见此箭,登时吓得魂飞天外,揪住一旁纠缠不放的幕僚便挡在身前。
可惜幕僚纵然神机妙算,亦不过文人之躯,更未料到自身命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支箭向自己飞来。
而另一方,一切却如幕僚计划中那样。
当南城兵马折戟途中,前往北城支援的兵马仍浩浩荡荡地开进,成功与北城兵在山谷会和,并在此处,等到了曲准和他的大军。
四万兵马途径峡谷,刚刚全军进入,便自山岭上响起厮杀。冲锋的号角在山谷中多重回响,无数箭矢如雨一般射来,处在谷底的大军毫无遮拦,完全暴露在外,仓促应对突如其来的敌军,顿时人马俱惊,军心涣散,士兵不成队列,只顾四处逃窜。
曲准立刻明白中计,却顾不得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想要反击,可对方占据地势之高,他们的反击堪称无力,而只能选择奔逃。
北城兵马见势追杀,铺天盖地的嘶吼伴随着汹涌的人流向山谷涌下,死死咬住曲准军队的尾巴。
如此狼狈的一战。士兵们早已魂飞魄散,组织不起有效反击,踩踏中又有无数伤亡,曲准更是身中两箭,只伏在马身飞窜。
不知狂奔出多远,回头时,队伍已经打散,那些将领不知身在何方,身边只有士兵,零零散散地向他聚来。
身上剧痛。
两支箭,一支中在手臂,一支中在前胸。幸而有护心镜阻拦,箭虽刺穿铠甲进入身体,却留得一命,只流出许多血来。
他一咬牙,拔出手臂上的箭矢,又挥刀砍断胸前箭矢,握着缰绳,忍痛驾驭马匹一步一步地向前捱。
打散的队伍有逃出来的,陆陆续续地汇入军队,随着他们逐渐向前,身后的厮杀越来越远。
他们似乎逃过了一劫。
曲准是这样想的。
可他不知道,前方树林中,他的劫难才刚刚到来。
陆凌空张开了弓。
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河图和陆凌空都瞄准了某个点,将弓拉到最强,弓身不堪重负般咯吱作响,凝聚了她们全身的力量。
终于,她们松开了手。
利箭离弦。
第81章
陆凌空跟着曲准出发前, 昭昧来找过她。
那时候她一开门,本该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却多出一个人,正在桌旁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见是昭昧,就没好气:“你来做什么?”
昭昧却没头没尾地抛出一句:“你帮我做件事。”
她说话时总带着命令的口吻, 旁人或许尊敬她,可陆凌空不吃这套, 干脆道:“不做。”
昭昧又说:“我们合作。”
陆凌空没当回事,随口道:“我有什么好处?”
昭昧说:“这是你也想做的事。”
陆凌空想也不想:“我没有那种事。”
昭昧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以吃饭喝水般云淡风轻的口吻,轻巧地说:“杀了曲准。”
陆凌空顿住了。
本来闲谈似的氛围,因了这四个字, 紧绷起来, 空气也凝滞了, 冻结在彼此对视的目光间。
陆凌空嗤地一笑:“白日做梦呢。”
空气又流动起来。
昭昧眨着眼,说:“你为什么要上战场?”
陆凌空和她说话时语气总有点冲:“问曲准去。”
昭昧说:“和我说怕死,到曲准面前却又跃跃欲试了。”
陆凌空想起她们先前那次不愉快的谈话,又意识到昭昧此行的目的,不禁烦躁起来:“和你没关系。”
昭昧恍若未闻,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 模样认真地说:“你拒绝我, 以为我在胡闹,却跟着曲准上战场。倘若你担忧的问题, 曲准能够解决,那么……”
她笑起来, 狡黠又恶劣:“我若能杀了曲准,你便该答应我了。”
这是什么和什么?根本就是不相干的两件事。
可陆凌空动摇了。
事实这样清晰——她就是个不甘沉寂的人。她骨子里带着不曾驯化的野性,即使百般按捺,劝服自己归于平凡,依旧总有那样的苗头烧起来,令她冲动地想要骑马、想要挥刀、想要在战场上征伐,只有那样,压抑在心中的火焰才能够尽情宣泄。
但她每每悬崖勒马。
她再一次拒绝了昭昧。
昭昧不以为意,利落起身,往门口走去,离开时将要关门,陆凌空却——她也说不清出于哪一种冲动——叫住了她。
“有件事你说的没错。”她对昭昧说:“我是挺想杀了曲准的。”
昭昧回头,向她微笑。
之后,便有了这次,无论是她、流水、河图还是曲二,都背负着不同的任务,为了同一个目标,而这目标最终将在她手中达成。
拉弓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缓、越来越缓,可声音却震耳欲聋,随着血脉规律的搏动,回荡在她耳中。
除了那生命的律动,她再听不到其它,眼前亦只有那一个点。
对着那个点,应和着心跳的频率,与呼吸统一节奏,在一切融为自然时,她松开了手。
她听到箭镞撕裂空气的声响。
又听到它刺穿破碎的护心镜,在毫厘之间穿越胸肋,抵达曲准心脏,将所有心跳遏止在那一刻的声音。
尘埃落定。
全身的血液都在奔腾,她捕捉到了那令她血脉偾张的瞬间。
彼处,无数人见到那支箭矢,却骇得一动不动,脑子空白,不能思考。直到那身体一歪,坠落到地上。
沉闷的碰撞声响,似有人按下开关,所有人都恢复了表情,惊惶地大叫:“刺史!”
亦有人向箭射来的方向张望,却一无所得。
一败涂地之余,他们失去了主将,这样惨烈的战况,令众人都失了斗志,甚至不知该去向何方。
幸而,不多时,前方马蹄声响。在他们戒备的眼神中,陆凌空跑马而来,尚有一段距离时,似乎察觉不对,惊疑不定地勒马,过了片刻,才问:“是刺史麾下吗?”
“是!”警报解除,有人连忙道:“陆娘子!”
陆凌空这才下马:“你们这是……怎么了?”
很快,她的目光落在地面那具尸体上:“这!”
旁边的人一脸悲痛:“刺史他……遭到北城贼兵的暗算……中箭身亡了!”
敌人的身份如此顺理成章,刚刚摆脱北城士兵的阴影,他们解释得如此自然。
陆凌空险些没憋住笑,咳了一声,惊骇道:“怎么会这样!”
可无论她表现得如何悲痛,事情已经发生,曲准已经一命呜呼、无力回天。
有的人想着眼前的扬州该如何应付,有的人想着邢州未卜的前途。因为主将的死,每个人心里都蒙上一层阴霾。好不容易荡开些许,才有人想起,问:“你怎么会来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啊。”陆凌空恍然一声,说:“扬州城已经攻下来了,我是来通知你们的!”
“什么?”这消息如一声惊雷,短暂驱散了他们的忧郁。
陆凌空解释道:“谁知道怎么回事,扬州刺史好像知道了我们往南城去了,还派兵往南城支援呢,我们也差点被两方夹击。幸好啊,曲二觉得不对,担心河图的安危,就中途带兵往回返,刚刚好,撞上从扬州城的士兵,队伍走的差不多了,但城门还开着,他就直接打进去了。”
她出发时,战斗刚刚打响,可她却说得头头是道:“巧了,因为扬州城的兵力都调去支援了嘛,城里不剩多少兵了,曲二这么一冲进去,就把扬州城打下来了!”
面前的众多将领:……
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好像完全合理。
当初曲准排兵布阵的时候,他们可都在呢,怎么安排河图的,他们也都知道。这会儿一听,曲二为了救河图,居然还“顺手牵羊”,拿下了扬州城。
这心里别提多不对劲儿了!
但扬州城攻克了,他们还是松了口气,立刻在陆凌空的带领下,整队往扬州城去。
陆凌空走的时候,战况还未分明,当她回来时,一切的确如她所言。
河图一箭双雕,直接射死扬州刺史和幕僚,这一战便落下帷幕。
扬州刺史身死的消息传出,士兵便没了战意,纷纷投降,她们也还没有忘记城外游荡的另一股势力,立刻打开城门,请敌兵入城。
邢州兵已占优势,那五千兵马怎么敢进来?
他们不进来,她们便出去,最后杀了个几进几出,打得他们不得不放下武器乖乖进城。
此刻,曲二正带兵做战后清点。当邢州兵全员会和,他们的人数已经远超扬州城残兵,消除了最后一丝后患。
胜负再无悬念。
新入城的邢州兵们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这简直就没法儿对比。
他们四万人,兴师动众地往北城去,还胸有成竹地以为能不战而胜。结果吃了个打败仗,损失三千多人,回来的路上更是直接没了主将。
而对方呢?一万多个零头,那零头最初还是直接踢去送死的,到头来,非但活得好好的,还一举攻克扬州最坚固的堡垒,取下最大的功劳。
那个扬州刺史,还是河图射杀的!
如今走在城中,她们个个趾高气昂,他们则灰头土脸,明明同属邢州兵,却像丧家之犬。
他们唯一能够将功补过的机会,便是两城之战了。
扬州城虽然攻克,但南北二城仍在扬州兵手中。南城兵马未能得到增援,城主见大势已去,拱手让出城池,使邢州兵入驻。
但北城得了援兵,自恃兵力差距不多,便欲固守城池。奈何投诚的南城城主急于表态,直接抖擞出北城的致命缺陷。
未几日,北城攻破。
至此,扬州已平。
结果似乎在意料之中,却又大为不同。
如今的扬州,非在曲准手中,而尽为昭昧所属。
唯独名义上的问题仍需处理。
得胜的消息很快传回邢州,曲准身亡的消息也同信到达。
昭昧得到了消息,自然高兴。曲大得到了消息,喜悦亦不亚于她。他火速赶往母亲的宅院,在外时还控制着悲痛的表情,到了房间,就压抑不住地笑起来:“母亲,他死了!”
“低声!”娘子提醒。
曲大忙压下声音,激动地重复:“他死了!”
娘子抚了抚胸口。
曲大炫耀地说:“这次总该用在了刀刃上吧。”
娘子白他一眼:“你还说。安插的细作被公主知道了,这难道是什么好事不成!”
曲大脸上的笑意挥之不去:“虽然不是好事,但若不是把这细作交到公主手中,怕是他如今还死不了。”
他虽然不知道其中究竟有着这样的谋算,但昭昧既然点名要了他的一名细作,就该派上了用场。这么一想,他又说:“也不枉您这么辛苦地在父亲军中安插细作。”
娘子显然高兴,面上表情也和缓,只是又严肃道:“你父亲虽然去了,但事情还没有结束。公主能够做到这一步,实在……令人骇然。”
“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曲大收了收表情,说:“我虽然知道她不会轻易答应婚姻,但也没料到,她居然能做到这一步。她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曲大眼中精光四射:“我本以为她只是个刁蛮任性的公主,可她却着实给了我一个惊喜啊……”
“名洲!”娘子厉声打断他的思绪:“你在想些什么!这样的公主,连你父亲都不能控制,你难道还要继续妄想吗?”
曲大脸上笑意消失得干净,他抿紧嘴唇,不发一言。
娘子道:“她固然能够为你提供利益,但是,想想她对你的威胁,这威胁分明大过利益。你可不要一时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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