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连李嫱这个不信佛的人也道一声“阿弥陀佛”,念叨说:“小祖宗,你听听依兰叫声都小了许多,你就别闹了,先按太子妃的意思办嘛。”
沈妙仪一扬脸:“她的意思?她的意思就是逞英雄把人命当儿戏!”
她一把推开了雾灯,又想打江柍。
江柍二话不说,用左手嵌住沈妙仪的手,紧接着用右手狠狠往她脸上掴下去。
这一巴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沈妙仪脸都被打得歪到一旁,久久没有转过脸,只盯着地板,难以置信。
江柍喊道:“高树何在?”
高树就在门口候着,闻声走到门口,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江柍扫了沈妙仪一眼:“把她拖出去,没本宫的吩咐,不许靠近这间禅房。”
沈妙仪这才回过神,大喊大叫要和江柍拼了。
无奈高树就像提溜小鸡仔般,便把她提溜出去了。
晁东湲见状,忙说:“太子妃又何必如此,公主只是关心则乱。”
“你也知道,她的关心只是添乱。”江柍转脸淡淡望向晁东湲。
晁东湲微怔,却没有气短,只道:“抚养妙仪的淑妃便是难产而死,她亲眼看着淑妃咽气的。”
“……”江柍微怔。
沈妙仪还在禅房外大喊大叫。
晁东湲向江柍和李嫱福了福身子,说道:“臣女留在房内也帮不上忙,不如去劝劝妙仪吧。”
江柍无心再考虑她们的情绪,转身走到王依兰床畔。
“王妃莫怕,本宫虽没有生产过,却读过一些话本,恰好有一本书上曾讲到一女子与情郎私奔,二人被女子的父亲追杀,只好一路逃亡,连生产都是在野外完成,想来那女子生产事项也可套用在你身上。”
江柍不愿暴露自己的医术,亦不愿能救人时却不施以援手,只好找此借口,说着谎言,后背已冒了一层心虚的汗。
李嫱闻言便道:“妾身正纳闷儿呢,怎么太子妃对妇人生产之事如此熟悉,原来是看了话本。”
江柍一笑:“还望二位王妃帮本宫掩盖,否则若是被人知晓本宫私下看此等杂书,怕是不好。”
李嫱只道:“放心吧,谁还没有淘气过,妾身儿时也是看过许多这种书的。”
“……”江柍闻言便做出羞臊的样子,掩面一笑。
很快便有侍女端了热水来,江柍同李嫱稀里糊涂的接起生来。
王依兰声嘶力竭地痛呼,“啊”字落在耳中,不再像是人的喊叫,而让江柍想起野兽的嘶嚎。
这一刻的王依兰不再是一个女子,也不再是一个贵妇。
她犹如一头分娩的母兽,用血淋淋的生命力在保护自己的胎儿。
江柍和李嫱不断鼓励她,“使劲儿啊,使劲儿”。
生孩子,倒像是拔河比赛似的。
接生的人一边加油助威,一边还要从死神之手抢夺这母子的性命。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外送,又有一盆接一盆的清水送进来。
金乌由南边儿慢慢往西边儿挪,阳光倾泻,好似天穹泣血。
约莫一个多时辰,门口乍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稳婆来了!”
江柍闻言和李嫱对视一眼,都是大喜。
李嫱说:“你快出去瞧瞧。”
江柍忙出了门,问道:“稳婆何在?”
雾灯为难地指了指墙角一棵银杏树,只见那稳婆正扶树“哇哇”呕吐,看样子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一并吐出来,连给江柍行礼都顾不上了。
谢绪风风尘仆仆,说道:“我怕误了时辰,骑马将她带来的,她第一次骑马,半路就已吐过一回了。”
江柍又问:“其他稳婆呢?”
“另外三个稳婆都乘马车来的,只她一个敢上马。”谢绪风说道。
“王妃!”忽听房中一声惨叫。
江柍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依兰忽然喘不上气了!快让稳婆进来!”李嫱叫道。
江柍吓得腿都软了,往后跌了一步,扶住门框,喊道:“不管了,把稳婆扶进去!”
“可她还在吐呢!”
江柍目光坚定:“那就让她边吐边接生!”
“……”
稳婆被人推着进了禅房。
江柍却是没有勇气再进去了。
第40章 争辩
◎晁家女的质问,江柍的回答。◎
“都怪你都怪你!若你不自作聪明提前接生, 我嫂嫂便不会血崩!”
王依兰的情况不容乐观,江柍本就忧心如焚,沈妙仪偏生还在一旁喊叫。
江柍只觉再不能忍, 拉起架势气势汹汹走到沈妙仪面前, 丝毫不掩饰怒气, 问道:“你存心与本宫过不去是吗?”
沈妙仪不惧她的气势, 叉腰仰头怒视她:“那又如何?”
江柍气极反笑,干脆把话说透了:“为了一个男人你三番五次闹脾气,你有什么出息?你可是公主, 金枝玉叶, 天之骄女!做了公主还要去争抢男人, 那做公主又有什么趣儿?公主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那你呢?”沈妙仪瞪着江柍,她似乎也只会瞪着别人, “你就没有讨好过我皇兄吗?”
江柍只觉心口被蜇了一下, 心里苦笑, 你以为我愿意讨好他吗?
却不表露,只说:“本宫讨好太子,那是因为太子是本宫的夫君,可魏国公不是你的!”
沈妙仪被她骂得一愣, 半天没眨眼。
江柍只觉得,和蠢货说话真是累极了。
她只道:“人贵自爱。这个道理, 怕是本宫身边的雾灯也明白。”
她把话头丢给雾灯。
雾灯意会, 垂首恭顺接话道:“公主常常教导奴婢,生而为人,得不到谁的情都不要紧, 关键要自爱。若是掌控不了自己的心, 真对谁生了情, 而对方却对奴婢无意,奴婢宁愿把单相思永远放在心里,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份体面。”
雾灯的话让在场几人都为之侧目,尤其是晁东湲,眼眸中不免染上几分欣赏之情。
沈妙仪只觉江柍在折辱她,推个奴婢出来说嘴,想让旁人觉得她连个贱婢都不如吗?
再看谢绪风,却像个局外之人般,默然听着这一切。
落在沈妙仪眼中,这默然便是漠然。
她虽咋咋呼呼,却不怎么爱读书,人又不算聪明,故而总是吵不赢江柍,每次都被说得哑口无声,这回连江柍身边最丑陋可鄙的奴婢也敢把她嘲笑一番了。
她想,她可真没面子。
人在无知的时候总喜欢指点江山,以为自己什么都懂,旁人都应按自己的意愿来办事;在无能的时候,总是吵吵闹闹,以为谁嗓门大便是谁有道理有气势。
可若意识到自己是那无知无能之人时,就又不愿意瞎指挥也不愿意叫嚷了。
因为人人都有羞耻心。
沈妙仪沉默下来,倒让江柍觉得没劲,索性也就不再教训她了。
谢绪风见江柍和沈妙仪都熄了火,才终于把自己的情绪放出来,对院中的奴才们说道:“今日之语我没有听到,你们也没有,若是谁敢出去胡言乱语,坏了公主的清誉,别怪我手下无情。”
这句话说得风轻云淡,语气像在念赋作诗。
可却字字警告,让人不由浑身一凛。
满院子的奴才跪了一地,纷纷说道:“奴才(婢)明白,请大人放心。”
江柍这才看了一眼谢绪风。
谢绪风亦坦荡回望过来,二人眸中都是有淡淡光芒。
谢绪风自然是欣赏江柍方才那一番话,而江柍是念他处事周到,方才她一时心急,没管身旁是否有人便对沈妙仪发作起来,一是坏了自己贤德的名儿,二来亦损害沈妙仪的清誉,真是不该。
沈妙仪也听出谢绪风的好意来,这才懂,刚才他沉默不语才是对的,否则参与进来,岂不让别人看更多的笑话?再有那喜欢画蛇添足的,不知会怎样讹传此事呢。
几人在院中闹过一番。
那禅房里也是混乱一团。
忽然:“哇哇哇……”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宁静。
六个侍女各捧一盆血水慌忙出了禅房,后头跟着脸色惨白的稳婆。
稳婆像是三天三夜没合眼似的,一出门就跪坐在门槛上,虚脱的说:“王妃诞下一位小世子,可惜……忽然血崩了……”
江柍咬了咬唇,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半只手掌大的金丝祥云葫芦瓶,打开盖子,倒出一枚丸药来。
还未等江柍说什么,星垂和雾灯都涌了上来,拽住她的袖子说道:“不可啊公主,传闻此药乃是取上古神兽驺虞的心头血所练成,如今世间仅存两颗,公主也只得一颗,怎可……”
“救人重要。”江柍说着话已把药丸递给稳婆,“快去,用烧酒服下。”
稳婆接了药,几乎是跌跌撞撞进了房内。
沈妙仪听闻这药如此珍贵,不由瞥了江柍一眼,顿了顿,终是没有道谢。
不一会儿,里头便传来一声笑:“哎呀呀,阿弥陀佛,血止住了!”
“太好了,太好了。”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仔细听,正殿祈祷的梵音在禅房这边也如此清晰,伴随婴儿的啼哭,一排山雀从丛林中飞出。
*
沈子杳从山下匆匆赶到的时候,江柍已助王依兰平安产子。
他在王依兰的床头给江柍郑重跪下:“太子妃何止救了淑华和孩子,更是救了本王一条命!”
江柍只见他满头大汗,必定是焦急赶来的,心下不觉感动,笑说:“都是一家人,这是本宫应该做的。”
沈子杳只差声泪俱下,又说:“既然这孩子是太子妃所救,便请太子妃赐个名字。”
江柍只笑:“这样的事本宫如何能做主?”
王依兰睡在床上,只勉力撑着还没睡去,说道:“娘娘若不肯,妾身便要起身给你磕头了。”
说着就要掀被子。
江柍忙按住她的手,说道:“既如此,容本宫想想。”
江柍兀自在房中踱步,两个来回,便有了主意:“本宫便给这孩子取个小名吧,既是佛门重地出生,便叫他‘佛生’如何?”
“佛生……”沈子杳与王依兰喃喃重复了一遍,又不约而同笑起来,都说这名字甚好。
王依兰又道:“若是妾身此刻能够起得来,必定要对娘娘叩首深拜,您是依兰永远的恩人!”
她气若游丝,可眼神满是温柔坚定。
江柍闻言便笑了,只道不能再王妃费神,更不能打搅王妃休息,就先告辞了。
沈子杳出来送她,似是随口一问:“不知娘娘今日在佛前许了什么愿?您做了如此积善积德的好事,想必会心想事成。”
江柍只道:“不过是祈求菩萨让太子殿下平安归来罢了。”
沈子杳闻言,敛了敛眸,笑道:“一定会的。”
江柍笑了笑,向他一颔首:“多谢骞王吉言。”
她转身去往正殿。
沈子杳在身后目送她离开,似是在思考什么,久久才移开视线。
江柍临走前又拜了拜菩萨,另向住持告了谢,才下山去。
谁知刚下了一半台阶,便听身后有人叫道:“太子妃娘娘且慢。”
江柍停了下来,只见晁东湲从身后走至她身前敛衽一礼,说道:“撷华公主命臣女问问娘娘,救了王妃,可要什么赏赐。”
江柍差点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只差没有笑掉大牙。
一个公主,要赏太子妃?
她压了压心绪,才说道:“先欠着吧。”
她欲走。
晁东湲却上前一步,拦了拦她。
江柍见状,便朝身边几个侍女摆了摆手,让她们下去了。
晁东湲这才又开口:“娘娘心里定是觉得公主愚不可及吧,其实公主本性纯良,或许是幼稚的,却绝不恶毒。”
江柍如何不知,沈妙仪虽口口声声要赏她,其实是要谢她,只是抹不开面子罢了。
只是虽明白,却并不想接受,因为有时候蠢比坏,还要可恶。
江柍只淡淡一笑:“你追了本宫一大段路,又暗示本宫遣退众人,难道只为说这个?”
晁东湲不由抬眸看了眼江柍。
江柍敛了笑,自上而下扫视着她。
晁东湲站的台阶虽在江柍之下,却并不显得卑躬屈膝,仍持将门嫡女的风范,只是当江柍以这样的眼神看她的时候,她还是会有一种承受不住,想低下头去的感觉。
不是因为江柍能看透她,而是因为江柍并不在意她。
可正因如此,晁东湲在下意识退缩后,心劲儿又陡然上来了:“臣女不明白,娘娘教导自己的侍女要自敬自爱,为何还要以色侍人。”
以色侍人?
这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指责打哪儿来啊?
江柍笑了“你既提到姿色,是否表示,连你也不得不折服于本宫美貌,是吗。”
晁东湲没想到江柍是这态度,一时语噎:“……你,你不知自古红颜出祸水吗?”
江柍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红颜祸水四字可是对女子美貌的至高称许。”
又很快敛了笑,气定神闲循循善诱道:“天下女子谁不希望自己倾国倾城?这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夹缝生存已是不易,又何必计较女人究竟是用什么法子才站稳脚跟呢?”
江柍缓缓说道:“何况这天下给女人立身之命的选择又有几个?女子能入仕途吗?女子之中除了妓子花魁外,谁又能抛头露面去赚银子?明明是男人把女子逼得什么都做不了,唯有相夫教子,以色侍人,最后却又痛斥女子无才,美色误人?可笑的是,连女子之间也要拿此事做筏子,互相挤兑,实乃可悲可叹。”
晁东湲沉默了。
江柍乘胜追击,说道:“就拿你来说,听闻你自幼习武,马术箭术比男子还要厉害,可你能征战沙场吗,能建功立业吗。”
“我是不能。”晁东湲说道,“但是古代有花木兰替父从军,有李娘子镇守娘子关,何况女子纵使不能登庙堂之高,也要心系天下。”
“这便是了,中原几千年的历史,也只不过出了一个花木兰,可却出了多少秦琼关羽?你既有心系天下的眼界,为何又要在此为难我这小小女子?”江柍问道。
晁东湲轻嗤:“我同意娘娘所说,女子不易,无论是在方寸之地洗手做羹汤,还是出去闯荡,都是一样可敬的,然而我却不敢苟同‘以色侍人’的道理。”
“真是奇怪,你又不是本宫和太子跟前伺候的宫娥,如何对本宫如何侍君如此了然?”江柍盯着晁东湲。
晁东湲语结了片刻。
不过很快便直言道:“我既然敢问,就敢实话实说,是公主为臣女打抱不平时告诉我的,不过娘娘切勿跟公主动怒,她素来对我不设防,今日我供出她,来日定会向她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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