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枭亲自带人围攻峦骨军, 峦骨军便没那么容易出去了。
厄弥到了寨边, 才发现晏军早已把门围得铁桶一般。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左冲右突,分拨离去。
厄弥让琥珠与另两位将军先走, 他掉头又重回寨中。
琥珠不知厄弥要做什么, 却也知此次被困, 全因自己对江柍逞一时意气,只好乖乖听话先带娘子军冲出去。
不料叶思渊收拾好叶劭营旁的几队峦骨逆贼后, 恰好见厄弥琥珠撤退。
他大喝一声, 便去追赶这伙逆贼。
琥珠眼看要到寨南墙边。
叶思渊一枪一个刺死她身边的女将, 又冲她喝道:“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话落,他用银枪挑开了她的盔甲。
琥珠不设防,长发倾数飘落肩头。
这还不算什么,盔甲一落, 里面只剩衣袍,而那叶思渊却是个赶尽杀绝的人, 竟横枪一划, 要来刺她的胸口。
她于马上后仰躲避,那银枪尖锐,不巧划破她胸口前的衣裳, 皮肉处细细密密渗出血珠来。
低头看, 肌肤已然袒露。
琥珠又怒又羞, 仓皇大叫:“无耻下流!你要杀便杀,为何羞辱我!”
叶思渊哪里有那么多心思,听完她的话,不觉一怔,竟忘记下一步动作。
琥珠趁机掏出腰间飞镖,向他眼睛射去。
叶思渊一躲一避,再抬眼,只见琥珠已从缺了一角的寨墙处逃走了。
叶思渊懊恼至极,不由把银枪狠狠插到地上,骂道:“我羞辱你!?你就是美成那个迎熹,小爷也照样活剥了你!”
叶思渊和琥珠交战时,厄弥又飞奔至沈子枭的营帐。
江柍那会儿正指挥众人救火,完全没想他还能回来,忽听马蹄声近,厄弥喊道:“美人,我又来了。”
轻红警惕地抽出刀护住江柍。
江柍回眸,冲他一笑:“怎么,你来找死?”
厄弥往地上啐了一口:“老子来找你!”
他纵马而至,一刀率先砍向轻红。
轻红方才与人激烈缠斗过,与他打了三个回合,却因力气不支,被他钻了空子,一掌打到胸口,惹她后退几步,逼出一口血来。
浅碧大惊:“轻红!啊……娘娘!”
轻红抬头,只见江柍已被贼人掳走。
轻红什么也顾不得了,赶忙掏出怀中的烟火箭点燃,而后又率几人去追。
沈子枭一见他的营帐处有烟火腾空,便知是江柍出事了。
他眸光紧收,唤道:“龙潜!”
龙潜就在他百米之外:“末将在。”
沈子枭说道:“速去看看娘娘。”
正说话,只见叶思渊和厄弥分别于一东一西飞奔而来。
沈子枭看到了厄弥马背上的江柍。
叶思渊也看到了,一时惊诧不已:“娘娘怎么被他掳走了?!”
“你还问我?”沈子枭眼底好似结了冰,阵阵寒光逼射而来,“方才见营帐起火,得知你在那里孤才没有派人去探,你不知道要保护她吗,这是又跑到哪里去了?!”
沈子枭很少这样生气,更是从没有这般凶过叶思渊,叶思渊心慌了,忙说:“我本来是在的,见他们逃了才去追……”
“你追的人呢?”沈子枭厉声问道。
叶思渊一昂头,不服气说:“我……”
“够了!”沈子枭不想听他辩解,只因说着话厄弥已来到眼前。
沈子枭看了眼被厄弥箍在怀里的江柍,才问道:“你要如何?”
厄弥低头嗅了嗅江柍鬓发的香味,一脸沉醉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看上你的女人了。”
“放肆!”龙潜抽出长剑,指向厄弥,呵斥道。
厄弥大笑,目光在江柍身上、脸上流连着:“这还不算放肆呢,更放肆的你想试试吗?”
沈子枭沉眸不语。
这一刻东宫太子的王者之心压倒了沈子枭的男子之情,他在想,是否可以利用擒杀厄弥之名,佯装误杀江柍,彻底解决她这个细作。
念头正在心底盘桓,只听江柍大声说道:“如今本宫受辱,便是殿下蒙羞,本宫不愿被此贼人侮辱,只能咬舌自尽!”
江柍并非真的要寻死,只是此刻她必须捍卫自己身为太子妃的尊严。
话音刚落,她朝舌头狠狠一咬。
口中却被厄弥插进两根手指,她没收住牙齿,硬生生把厄弥的双指咬得几近见骨,厄弥疼得倒抽气,说道:“你这女人!还真想死啊!”
厄弥的血从江柍口中蜿蜒流出。
这是何等壮烈而忠贞的美,惊心动魄,又脆弱不堪。
沈子枭猝不及防想起曾经做过的噩梦
梦里的脸和眼前的脸重合在一起。
他脱口而出:“留下她,孤放你走。”
龙潜握紧了剑柄:“殿下,不可啊!”
厄弥从江柍脸上移开目光,凝视着他:“哦?”
沈子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一阵沉默。
他才道:“要么她留下你死,要么她留下你走,你自己选。”
他面无表情。
好似巍峨的圣山,也好似山顶立着的神像。
轻却稳的声音,落在每一个人耳中。
厄弥放肆大笑:“你知道的,你若杀我,我会拼死也杀了她。”
沈子枭并不看江柍,他已决意救她,反而不能让人觉得他在乎她的生死。
他只把目光淡淡落在厄弥身上:“那你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这话让江柍眉心一颤。
厄弥默了默,笑问道:“你这是舍得她,还是不舍得?”
沈子枭一双鹰隼似的眼睛盯着他,定定道:“她是孤的人,她的一根发,一滴泪,一个笑,都只能是孤的。她可以死,但不能跟你走,你若想活,就自己滚开,若执意不肯放她,不如现在就杀了她。”
沈子枭负手而立,更显居高临下:“无论你是走是留,从这一刻起,你的性命孤要了,孤以东宫之名发誓,绝不饶恕你。”
说这些话时,他自始至终没看江柍一眼。
周围静悄悄一片。
厄弥似乎是被他震慑到了,默了默,才回:“所以你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你的太子声誉,为了她的清白之躯,而非顾惜她的性命是吗?”
草原人这样直白的诘问,落在中原人耳中便只剩露骨。
江柍只觉心尖都跟着眉心在颤抖了。
众人也都屏息看向沈子枭。
尤其是几个将领,他们的炯炯目光里,满是对沈子枭接下来所说之言的紧张。
厄弥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虽身陷囹圄,成为一只落水狗,可在灰溜溜逃走之前,焉能不咬那让他落水之人一口?众将士阵列于前,沈子枭接下来的答案,绝不能模棱两可,他倒是要看看,在将帅离心和夫妻离心之间,沈子枭会如何抉择。
沈子枭的双眸早已幽若寒潭。
厄弥此话不知是否有心挑拨,但既说出口,他就定要有个答复。
战事正处关键微妙之时,此刻又是擒获敌军主帅之子的好时机,若将士们以为他是个为了女人而昏聩无能的太子,必定会使将帅离心。
接下来的答复不是说给厄弥听,而是说给各营主将们听。
心思流转间,他已然开口:“是又如何?”
声调浑无波澜的四个字。
平且稳。
甚至连那一丝丝的冷漠都没沾染。
冷漠尚且是一种感情,可他的理所应当,更给人锥心之痛。
众将士都松了一口气。
厄弥下意识望了眼怀里的女人
沈子枭已不愿再与厄弥废话,只念:“十,九,八……”
弩手们纷纷架上弓箭,瞄准厄弥。
“七,六……”
步兵也已抽出佩刀,将厄弥几人团团围住。
“五,四……”
寨门已开,路两旁位列的小兵已用扫帚清除地面上的瓦片尖石。
沈子枭念道:“三。”
“我走。”厄弥说。
龙潜听了半天,终是忍不住了,大着胆子说道:“殿下,末将看此人颇有胆略,来日必成威胁,不可放虎归山啊!”
沈子枭恍若未闻,只对厄弥说:“还不快滚。”
厄弥又看了眼江柍。
她在他怀里隐隐颤抖,像极了前年冬天他在深山里猎到的小母鹿,可他知道,她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他心里又痛快又心疼,既已如此,他挑起的火,又怎能不再加一把柴?
厄弥笑道:“哼,沈子枭怕你被别的男人碰就要提前处死你,我不一样,我不嫌弃你已为人妇,他以东宫之名发誓,我便以长生天的名义许诺,来日我厄弥必将沈子枭挫骨扬灰,再风风光光娶了你!”
这话虽有几分不磊落的挑拨,却也都是出于真心。
说罢,他率众部下绝尘而去,只等到寨门时才把江柍推下马。
江柍跌落,不妨被地上未清扫干净的一段瓦片刺伤了肩膀,她下意识痛呼起来。
厄弥最后又恋恋不舍看她一眼,见她受伤,不由目光一凛,却顾不得许多,只得纵马离去。
沈子枭大步来到她身旁,把她从地上扶起,手心温暖湿润,沾上了她的血。
他下意识去寻她的眼眸。
一抬脸。
猝然被她那燃烧着烈烈恨意的目光一烫。
他眸中的关切,瞬间如凝冰般沉了底。
却也只是淡淡一瞬。
他便垂下眼帘,拦腰抱起她。
起身后,还不忘对叶思渊交代:“你去清点伤兵损失,加紧巡逻,务必安抚将士,肃正军风。”
叶思渊刚被他骂完,心里还憋屈呢,只努嘴说:“是!”
他呵斥道:“没听清!”
“是!”叶思渊再傻也感觉到这位爷动了大怒,赶快竖枪立正站好。
由于营帐已被烧成灰烬,沈子枭就把江柍送到浅碧轻红的帐中去。
他把她放到床上,拨开披在她身上的狐裘一看,鲜血已把她的整个袖子都染红了。
浅碧上前来,小心翼翼把江柍的衣裳脱掉,让她的伤口袒露出来。
那瓦片深深刺入她的肌肤里,形成了半个手掌那么大的伤口,因为她肤白,更显伤口处红肿不堪。
她双目紧闭,脸色煞白,竟是疼得连呜呼的力气都没有了。
浅碧呜咽说:“奴婢要把瓦片拔出来,可能会很疼,请娘娘忍住。”
沈子枭闻言便让轻红坐床尾按住江柍的双腿,而他则坐到床头,托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又从身上拿出一块帕子命她咬在嘴里。
江柍固执地摇了摇头。
沈子枭解释道:“你咬着它就不会咬到舌头了。”
江柍闻言,便冷冷地看向沈子枭,忍痛道:“你以为我嫁给你,就是你的东西了?我的眼泪,我的血,包括我的命,都凭自己做主,与你无关。”
沈子枭一听,便知她是因他与厄弥周旋时所说的话而气恼。
却没时间解释,只轻声说道:“此事等你治好伤再说。”说着又要把手帕塞到她嘴里。
江柍紧咬着牙,瞪着他,就是不肯依他。
沈子枭慢慢地拧起眉,好似大地上空气慢慢地打旋儿攒起了风。
他强制捏起她的下颌,又把手帕强制塞到她的嘴巴里,唤道:“浅碧,快取瓦片,莫要让伤口感染了。”
浅碧听沈子枭声音压着怒火,便丝毫不敢耽搁。
她往伤口上先撒上烈酒消毒,让那烈酒如盐一样渗入皮肉里。
细细密密的刺痛让江柍疼得挣扎起来。
她的额上身上都渗出豆大的汗珠,脖颈处的青筋暴起,发丝如刚洗过一般,湿漉漉黏在皮肤上。
沈子枭箍紧她丝毫不敢放松,见她痛苦,只别开了眼。
轻红则心疼地红了眼眶。
浅碧知道江柍有多痛,却不敢耽搁,又往伤口上撒下一包止血粉,见血止住了,才去把瓦片取出。
瓦片剥离皮肉的瞬间,鲜血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江柍疼昏了过去。
浅碧忙又撒上一包止血粉,而后又用抹了金疮药的纱布把她的伤口缠上。
沈子枭这才开口说:“轻一些。”
浅碧说:“轻了怕是不能止血。”
沈子枭把江柍口中的手帕拿掉,说:“那就紧一些。”
浅碧说:“太紧也不行。”
沈子枭烦躁不已:“随你吧。”
浅碧忙低下头,说:“是。”
包扎时到底还是会触碰到伤口。
纵使浅碧小心又小心,系结时江柍还是被疼醒了。
沈子枭见状,问道:“喝水吗?”
轻红一听便起身去倒了杯水。
沈子枭接过,喂到江柍嘴边。
江柍却不肯喝,只道:“你滚。”
浅碧和轻红都是一惊。
沈子枭再也忍不住,猛地把茶盏狠狠朝地上一掼,顿时摔了个粉碎。
浅碧和轻红慌忙跪下:“殿下息怒。”
沈子枭说道:“你们都出去。”
浅碧忙看了眼轻红。
轻红则忧心地望了眼沈子枭:“殿下莫要动怒,万事以娘娘身子为重。”
“出去。”沈子枭沉声道。
“……”二人这才忙不迭退下。
江柍看着沈子枭。
她清楚地知道,厄弥说的那几句话,大有挑拨之意,而沈子枭的所作所为,更是符合他太子殿下的身份。
她没理由生气。
尤其是身为一个细作,哪里能这样随心所欲,想跟人家甩脸子就甩脸子?
许是受了伤的缘故,她变得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
人最怕明知不可为而为,她明知自己不可奢求这个男人的爱,可还是会因他的不爱而气恼。
从前她只觉得,无论多么艰难,她总是向他的心一点点靠近的。
直至今夜……他救了她,也舍弃了她。
她才顿悟过来
看山终究跑死马。
多么可笑……
沈子枭怒到极处,反倒平静下来,他垂下眼睫,转身背过她。
心里没来由沮丧。
他做错了什么呢。
早知她不是真公主,他本可以利用混乱杀了她,却没有这样做;他也不是杀不了厄弥,没有动手,一是怕她被误伤,二是怕就算弩手们箭法精准无误,厄弥和他的部下也一定会在中箭的同时便杀了她。
为救她,他几多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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