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落沈妙仪就冲到她眼前,丝毫规矩也不讲的。
江柍脚点地,停下荡秋千,说道:“你不是早就走了吗,还没回宫?”
沈妙仪眼神闪躲,说道:“听说你与我七哥一同坠崖,你……没受伤吧?”
这话说得忸怩,像是不好意思一般。
江柍知道,沈妙仪对她的态度早在她帮助王依兰生产时就转变了,后来两人双双被掳,感情上没那么多针锋相对,倒是多了些同病相怜。后来珍珠去世,江柍又说了那样真挚的话来安慰她,在骞王府更是对她百般维护,她虽然还在嘴硬,内心却已然松动。
江柍故意逗她:“你关心我啊?”
沈妙仪努努嘴,眼神飘忽,提高声音解释道:“你可别太骄傲喔!好歹你是我嫂嫂,我才来看看你,不然谁管你!”
“哦~敢情你是来看看我死没死啊?”江柍眼角眉梢已有几分促狭。
沈妙仪瞪眼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非要我像以前那么对你,你才高兴是不是?”
这丫头心眼直,开不起玩笑,江柍闻言便不再逗她,只抿唇一笑。
沈妙仪见状,态度也软了下来。
想了想,江柍问了个她一直都很关心,却还没来得及问的问题:“被掳之后你没受苦吧?”
沈妙仪努努嘴叹气:“唉,提起这个我就伤心失望恼火憋屈透顶!”
江柍呼吸一提。
她生怕因为自己的计划而害沈妙仪受苦,只屏气凝神听沈妙仪接下来的话。
“我还嫌朝廷那帮人救我救早了呢!我的身价高,那些贼人对我可好了,生怕我得病或寻死,所以我就跟着他们好吃好喝的,一路看了好多风景!你不知道,那些景色是多么令人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纵是御花园最好的工匠也比不上!”
沈妙仪这么说,江柍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难以说明的不安,她不知道,一个看过山河壮丽的女子,真的还能再回到这深宫后院中来吗?
可沈妙仪似乎还没有对她的“伤心失望恼火憋屈”有最终的参悟。
她只问:“我能坐一会儿你的秋千么。”
江柍起身,把秋千让给她。
沈妙仪点地荡起秋千,江柍才注意到,她补过妆,胭脂娇红,掩盖了憔悴之色。
且她今日一袭妒杀石榴花的红裙,加之首饰灿然,腰间悬玉,虽然清减不少,却还是华贵美丽,如一朵花期正好的芍药花。
荡了会儿秋千,她突然又问:“东湲要嫁过来,你伤心吗。”
江柍一怔,再看沈妙仪那一脸藏不住心事的表情,便知她此行原来是为这个。
“你怎会想起问这个?”江柍故意问道。
沈妙仪“哎呀”了一声,想说:“我……”
“不许撒谎。”江柍抢先堵了她的话,“你瞒不住我。”
沈妙仪一堆谎话憋在喉咙里,又通通咽下去,瘪瘪嘴一脸服了江柍的样子,说道:“其实是东湲要我问的,她说狩猎那日她觉得你不高兴,便想让我问你,那日在观音寺外,你对她说,你根本不在乎她是否嫁进东宫,今时今日还作数吗?”
沈妙仪这样讲,江柍暗叹晁东湲也是不易。
她先是回答第一个问题:“我不伤心。”
又回答第二个:“当然作数。”
沈妙仪小心观察着她,见她神情并不开朗,以为她在嘴硬,就把脑袋靠在秋千绳上,喃喃说:“其实我心里是懂你的,若我嫁给谢绪风,也不想他另纳旁人,不过天下所有男子都会纳妾,我虽不愿,却会接受。”
江柍不由严肃起来,说道:“妙仪,真心接受和被迫接受是不同的,你已是公主,若谢逍敢纳妾,你应该拿一把剑架到他脖子上,问问他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然后再把他要纳之人赶出府去,也省得误了人家青春年少。”
江柍这话太大胆,沈妙仪呆住了,她的秋千停了,可心却还在晃着。
过了许久,沈妙仪才讪讪道:“可以这样吗。”
这话说出口就已经莫名地紧张。
江柍却笃定:“不是可以不可以,而是必须如此。”
沈妙仪笑了,头一次笑得这样酸楚:“害,反正我和他还没影儿呢,那日在寺庙你不是把我骂了一顿么,我现在倒觉得,不能再这么上赶着了。”
见惯了沈妙仪乖戾的样子,倒是对她的涩然酸楚很不习惯,江柍想了想,说道:“我那日骂你是希望你若爱他,便专注于他,而不是把精力拿去对付他身旁的无辜女子。我并非轻视你坦荡爱慕他的勇敢,相反,我希望你跟随自己的心意,莫要后悔。”
沈妙仪仔仔细细把江柍这番话咀嚼一番,只觉这些道理她其实是懂的,只是不愿意让自己太清醒。
她不愿再聊自己,便试探问:“那你呢,我哥哥和东湲之事,你是真心接受,还是被迫接受。”
一提到这件事江柍胸口便针扎般疼。
可这疼痛却让她更清醒,正如她告诫自己的那样,从此之后她可以允许他有三宫六院,却不允许他再拥有她。
她说道:“自然是真心接受。”
“殿下!殿下……”是轻红的声音。
江柍循声转头,只见沈子枭的衣袍消失在枝条繁茂的花丛中。
轻红看了眼沈子枭,又看了眼江柍,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钦佩,可很快又被对沈子枭的担忧所覆盖,她赶忙追了出去。
而谢绪风正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作者有话说:
你应该拿一把剑架到他脖子上,问问他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其实柍挺嘴炮的,之前马球上怼妙仪后来怼厄弥怼琥珠都很能说,沈子枭你说你惹她干什么
第68章 江柍生辰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微臣参见太子妃娘娘, 参见公主殿下。”谢绪风朝江柍和沈妙仪行了个常礼。
沈妙仪从秋千上跳下来,红着脸问道:“方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谢绪风看了眼江柍, 说道:“嗯。”
沈妙仪一怔, 想起那句“若我嫁给谢绪风, 也不想他另纳旁人”便觉得羞死了, 顾不上关心其他,只想落荒而逃:“我去找我七哥。”
她跑到谢绪风跟前,却忍不住顿了顿步, 才又离开。
江柍看着沈妙仪的背影, 问道:“刺客之事盘问清楚了吗, 你们怎有闲心来逛园子。”
提起此事谢绪风脑海中便浮现出沈子枭醉酒的样子,不免唏嘘。
许是觉得世上不该再有一个失魂的人, 他竟脱口而出:“殿下回宫发现娘娘送了点心过去, 欣喜不已, 听说您在花园中,便来寻你,又不想太刻意,便把微臣拉上了。”
江柍看着他:“这些是他告诉你的吗。”
谢绪风坦荡说:“微臣看出来的。”
江柍冷笑:“你倒是挺会为他说话。”
她因为气恼沈子枭, 所以也不给谢绪风好脸色。
谢绪风却把她的嬉笑怒骂悉数收下,他没有笑, 面色却如春风般和煦:“但听娘娘对公主的一番教导, 便知您是极通透的人,怎会不知殿下正是因为听见您不介意新妃入府,觉得您心里没有他, 才这样忿忿离去。”
江柍哂笑道:“你们男人可真难伺候, 我说不许他纳妃, 他不答应,我同意了,他又要甩脸子。”
谢绪风敛了眸,说道:“娘娘应该知道,晁家女之于殿下是沉甸甸的权力,您让一个君王放弃权力是不可能的,您其实……”
“所以我同意让她入府了。”江柍打断了他,“不仅如此,我还会好好待她。”
谢绪风有片刻的哑然,而后才道:“殿下平日喜怒不形于色,若有朝一日,他能轻易被激怒,亦能轻易被哄好。”
“所以与你有何干系?”她脸一扬,瞳孔亮的闪痛了人的眼睛。
谢绪风的脑海里轰然一声巨响,就像是一整座山崩裂开来,将他先前想说的一切都炸成了粉碎。
天地万物崩坏过后,又呈现出令人心悸的死寂。
原来她是在乎的。
真正的不在乎,应是连恼怒也没有,怨恨也没有。
可她都有。
她在乎。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笑。
他在做什么呢。
他本是局外之人,没资格掺和进来,若硬是掺和进来,便是个跳梁小丑。
他遥遥望着她,又似是在看她身后的红漆秋千。
她见他许久没有动静,才转过头来。
洁白的衣袂在他身后飘荡,他身后是葳蕤的树木与花枝,他是如此沉静,看一眼,杂乱的心绪便定了下来。
可她的视线没有落在他身上太久,只是懒淡一瞥:“我去瞧瞧他。”
话落便离去了。
他却想起那日除夕夜宴,她也是要去找沈子枭,他在暗处注视她许久,发现她似乎真的要迷路了,他才出现在她面前。
他给她指路,她便温温柔柔对他笑了笑,很含蓄地对他道谢。后来他目送她离开,却没想到她竟在走到即将转弯处,又回首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呢,他至今也想不太明白,可他知道,那样的眼神,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就像那夜的皑雪早已融化,烟火早已化灰,飞雪与烟花都是盛大却终将消散的事物。
他望过去。
一时间,唯有那架秋千,还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江柍来到沈子枭的无极殿前,离老远便见她送来的那盒点心,像垃圾一样被丢在殿门外。
她暗暗稳了稳心神,来到殿前。
对郑众说道:“你去通传一声。”
不一会儿郑众回来了,哆嗦着给她跪下,说道:“娘娘请回吧,殿下谁也不见。”
江柍点点头,说道:“你去告诉他,别发火了,那日是我冒失,现在我已经接纳晁东湲了。”
郑众面色犹豫:“这……”
江柍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你告诉他,日后纳再多的姐妹进来,我都是高兴的,你要他放心。”
郑众闻言眼皮直跳,连带着嘴角都抽抽了两下,却又不能不传话进去,便深吸一口气转身进殿回话。
江柍见他进门,便转身离去。
没走两步,忽听殿内传来一声花瓶被砸碎的声音。
她步子一顿,接着又是“嘭”的一声,屋里开始接二连三的碎东西。
星垂看了眼江柍,问道:“公主,殿下他……”
江柍敛住伤神与寥落,淡淡说:“没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往事如烟,她愿悉数扬尽。
她不会再为他痛了。
她稳住心神往外走,说道:“快到我生辰了,我生辰第二天就是六月初一,那日便要毒发,与其担心他,你不如好好想想,我该怎么度过这最后一个平安的生辰之日。”
“定是有惊喜等着公主的。”星垂脱口而出。
而后又赶忙住嘴,懊恼地咬了咬唇,再看江柍并未发觉什么,忙扯开话题,说道:“迎熹公主六月生辰,您真实地生辰反倒要悄悄地过了。”
江柍眼眸中悲凉一闪而过,却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江柍的生日在五月最后一天。
这日早起,几个贴心的侍女便跪在床边,一齐祝她生辰安康。
江柍便笑:“嘴上说得可不算,我的礼呢?”
星垂笑道:“咱们知道公主喜爱荷花,而这时节恰逢荷花将将盛开,正是赏荷的好时候,不如公主去泛舟采荷如何?奴婢知道郊外有一方池塘,里头的荷花开得比观音寺里的还要美,高树早早便派人把周边围了起来,奴婢为公主准备了舟楫,月涌已备好吃食酒水,雾灯早早便给您做好今日所穿的衣裙。”
星垂说着话,江柍便已想到躺在小舟上缓缓漂荡,边吃酒边入藕花深处,兴尽晚回舟的场景。
她笑:“你都已经准备得这般齐全,我怎可回绝你的好意。”
于是雾灯便来给她梳头换衣。
她的头发已没臀,雾灯手巧,将她的发拢住,往后拢结于顶,再反绾后随性散垂,便梳成了坐愁髻。又于发髻上捆扎一条绿缯,轻薄的缯丝垂于脑后,迎风飘飘,极为潇洒。
雾灯又为她戴上两只翠蝶花钿,除此之外再不用任何钗环,只在眉间贴了赤色花子,如豆大小的点饰。
再穿上雾灯为她亲手做的绿沉色的轻罗长裙,裙摆曳地,绣以栩栩如生的暗花蝶纹,外头披上松花色广袖纱罗衫,手臂肌肤隐约可见,最后拿来缥色飞云帔挽于双臂,长长的流曳于地。
江柍知道自己美,于是很少会惊于自己的美,然而这日连她都不免为自己的容颜心动。
直到坐上马车,她还握着七出菱花铜镜不放,因自己的美丽而心情愉悦。
来到郊外,才发现高树早就来这里等着。
看到江柍,高树眼眸亮了亮,愣了半天才跪地请安,说道:“公主,船已备好。”
星垂和月涌便掩面而笑:“瞧瞧高树,见着公主眼睛都发直了。”
高树又低了低头,几乎要把头埋进衣领里:“姑娘就拿我别打趣儿了。”
江柍笑笑:“好了,你们别为难老实人。”
说着又往池边看了一眼,见一大一小两只木舟停于池畔,便说:“我兀自乘小舟,你们几个坐大舟,不要跟我太近,不然要扫兴了。”
几人齐声答应:“是。”
江柍提裙坐上小舟,月涌把备好的吃食递给她,她接过放在脚边,而后摇桨划楫深入池塘。
小舟荡开层层浮萍,露出水波下几尾鲤鱼来,几只蜻蜓也被惊扰飞走,而那青蛙还在卷荷之上咕呱乱叫,衣香随逆风飘散开来,与荷香纠缠在一处。
江柍边泛舟边采荷,须臾之间小舟里便堆满了荷花荷叶,划至池塘中央,已是叶密舟难荡,她也累了,便取出荸荠和菱角,又拿出银雕花藤小酒壶,边吃边喝。
顷刻之间便有微醺之感,她枕着荷花荷叶入睡,阳光太盛,她又将丝帕覆于脸上。
似睡非睡时,忽听“嘭”一声,有什么撞到她的小舟,她被颠簸着摇醒。
拿开脸上的丝帕,只见方才与她的小舟一齐停在岸边的大舟,船尾碰到了她的船头。
她本以为是高树他们来寻她,本来脱口就要笑骂“你们做什么,毛毛躁躁的”,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她抬脸,看清对面那人的脸庞之后,半天也没敢眨眼。
她说不出话。
那人就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许是她实在是太迟钝,太迟钝了。
他目光中闪过一抹宠溺的无奈,问道:“怎么,才半年未见,就不认得朕了。”
面前这人疏淡的眉,温润的鼻,轻薄的唇,尖俏的下巴,苍白的肌肤……尤其是那双如女子般病弱含情的眸子,不是宋琅还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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