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人答话。
阿依慕脑仁儿一抽一抽地疼。
眼看又要说什么,谢绪风直起了身子,笑道:“陛下还看不明白吗,城中孩童遭殃,我等自然不会弃之不理,就算您不给兵符,殿下也会助您解决心腹大患。”
阿依慕把这话在心里咀嚼了一番,才道:“朕没听懂!”
真真是理不直,气也壮。
谢绪风眼里似有一泓澄澈的清泉:“我等一开始目的的确不纯,即便是此时此刻,也不敢说全无私心。可若是真想挟恩图报,刚才殿下对您提及计策时,就会先提兵符之事,之所以没有提,正是因为我等先行问心无愧之事,才求受之无愧之物,虽有私心,但并不小人。”
他的话,如石子坠湖,砸出了阿依慕内心的波澜。
阿依慕莫名想起江柍曾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无论这番话是惺惺作态,还是一片赤诚,对于她来说,都足够让她动容和震颤。
何况眼前这个人如此干净出尘,说出来的每句话,都那么让人想去相信。
谢绪风语毕,又向江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在撇清长姐之错和弥补长姐之错中,绪风选择了后者,这虽对得起与长姐的血缘之情,却终究是以情迫你。我虽在难为你,却又不愿你为难,我做我的,请你不要有负担。”
又转而向沈子枭道:“凌霄,成全我可好。”
他称呼沈子枭的表字,一如挚友,而非君臣。
沈子枭内心像是下一场细细绵绵的雨,一片潮湿。
他想起母后在宫里郁郁寡欢,屡遭暗算的日子,思绪远了又近,自然而然又想到谢轻尘入宫之前的模样,那时她虽冷僻但并不狠厉,与如今的模样天差地别。
想着想着,他眼眸渐渐深了。
而江柍把谢绪风之言听在耳中,只觉一颗心被尘埃覆盖了个遍。
她注意到,谢绪风并未趁机提出让她原谅谢轻尘的请求。
这个人一如既往的良善而通透。
他应该是知道,真正的原谅不能靠请求得到,也不该以情谊为筹码去裹挟受害之人。
他愿意赌命拯救谢轻尘,也曾舍命找到河珠来偿还谢轻尘犯下的错。
但他从未流露过“我们这样便扯平了”的意思。
江柍知道,他会不遗余力地拯救下去,毫无怨言地偿还下去。
这个一尘不缁,好似根本没有染过烟火气,也从不会为世俗分心的人啊。
像神仙哥儿一样的他。
为什么要这样把自己拖入这无边苦海。
江柍这样问自己,却是立刻便有了答案。
天若有情天亦老。
何况是人。
第89章 江柍被掳
◎江柍被独孤曜灵捉走了◎
关于谢绪风的提议, 自然是被所有人全盘否定。
那天的最后,江柍率先表态:“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什么以德报怨,被人害了反过来还要用善意感化她, 那是菩萨的作为, 可我是人, 我没有那么伟大。”
她对上谢绪风的目光:“然而你曾问我, 能否理解甘心代人受过的心情?我想,我是可以理解的,甚至, 我愿意为许多人去受过。何况我们本就是好友, 因为你, 我愿意既往不咎,就当谢轻尘从未做过那些事, 从今往后, 你也不必再替人赎罪。”
谢绪风轻轻低眉, 眼眶里顿时涌上一股热潮。
江柍又道:“绪风,你心细如尘,又才智超群,有时甚至连沈子枭也莫之能及, 所以你应该留下来,做女王陛下出谋划策的军师, 甚至是掌控大局的执棋者。”
谢绪风沉沉望着她, 似在考虑。
江柍抿抿唇,才转头直视沈子枭的眼眸:“独孤曜灵不是傻子,骗她只会打草惊蛇, 误了后面的围剿之计, 所以还是你去为好。但是沈子枭, 你记住,若你伤了一指,我也会自断一指,若你丢了性命,我必定血溅当场。”
说罢,江柍走到阿依慕案前,拿起果盘中的小刀,反手一扬,割断了自己一缕青丝,决绝道:“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她掷地有声。
沈子枭久久难言。
这样瘦弱的身躯,怎能装下如此强大的灵魂。
小小女子,又怎会有如此大的烈性,倔强起来,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他只觉心底轰隆一响,可随之落下的,却并非令他惊讶的闷雷,而是让他细细密密泛起欢欣的烟火。
到底是她,才能让他甘愿低头。
他抬手拔下束发的玉簪,两手握于两端:“我答应你,毫发无损回来,若违誓言,有如此簪。”
话落玉簪断。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被说定。
没有什么谁为谁牺牲,也没有所谓的因“利”而聚,唯有拧成一股绳,才能去面对那未知的劲敌。
七日时光倏忽而逝,浴红节如期而至。
浴红节来临时,历任朔月王都会在望夷宫前举办狂欢会,与民同乐。
这一天,人们会互赠红色花朵,会用红色花瓣撒向对方,寓意把红红火火的灿烂带给对方。入夜后,人们便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火焰象征着烧死一切邪恶。
阿依慕一出现在望夷宫前,便引起了轰动。
她与臣民们互赠红花,而后又亲自点燃了篝火,方才回到座位上吃酒。
而沈子枭和今日才赶回婼羌的杨无为,则作为“因比斗获胜而得女王赏识的中原茶商贵宾”,坐在阿依慕的右侧。
杨无为已把梁国残部在黑山脚下城郭所作所为探查清楚,已然知晓梁国残部势力有多大,在百姓心中是惧怕更多还是怨恨更多。
他们二人就接下来的计划反复梳理商议。
谢绪风在宫墙上站立,他手中有阿依慕指派的百名暗卫,他正一边观察着人群异动,一边静候独孤曜灵出现。
叶思渊和轻红则分别混在人群在暗中观察,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沈子枭和江柍的安全。
江柍和浅碧打扮成阿依慕的侍女,有模有样地伺候起阿依慕的酒水来。
见江柍为自己斟满美酒,阿依慕想起什么,叹道:“你说你也真是的,他不让你来,你非要来,万一有什么好歹可怎么办。”
江柍把酒杯端给阿依慕,说道:“独孤曜灵没见过我,只要我不暴露身份,就不会有危险。何况她可是在望夷宫前动手,若想杀了沈子枭,便不可能再有精力对付别人,否则你的暗卫和守卫都是吃素的吗。”
从前竟没发现,这中原来的人小嘴一个比一个能叭叭。
阿依慕撇撇嘴道:“话虽如此,你可知你有万分之一危险,他都会放心不下。”
江柍本在为阿依慕切肉,闻言眉峰一挑,俏皮道:“陛下何时也懂这些情情爱爱了。”
阿依慕喝了一半的酒差点呛了喉咙,她连忙放下酒杯,把酒艰难咽下去,才道:“你少编排朕,你现在可是朕的侍女,胆敢忤逆犯上,不要命啦。”
江柍又是失笑,默默切肉,不再回嘴。
而是认真解释道:“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最是轻狂,发起狠来,连自己的性命也舍得丢出去当诱饵,太像亡命之徒了。我便是要在他眼前晃悠着,提醒他给自己留一线余地。”
阿依慕听她说这些话,竟听得出神了。
直到江柍把盘中肉端到她面前,她才回神,道:“尽管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仅是一个瞬间,可是朕也难免因你,而生出一心一意爱一人的憧憬。”
江柍微怔,很快便懂了。
尽管阿依慕并不视情爱为必须,可生而为人总有孤独的时候,而帝王是这世间最孤独的人。
这个年轻的女王,独自在书房批改奏折的时候,是否也会向往普通女子与丈夫共剪西窗烛的场景?
“可你是王,在中原可没有女子是王。”江柍笑笑,似是安慰。
“许久之前,不是出过女皇帝吗?”阿依慕问道。
江柍一晃神,竟然猝不及防想起了太后。
而后沉默一瞬,才笑:“是呀,所以男人们就更不希望女子称王了。”
阿依慕愣了愣,豪迈摆手道:“左右人总是贪心的,什么都想要,而朕呢就是懂得取舍,才会稳坐王位这么多年……”
话未说完。
忽听“铮铮铮”几声刀剑出鞘,而后是人群中混乱惊恐的呼喝与叫喊。
江柍陡地一惊!
还未从人群中的□□中回过神来,只听“嗖嗖嗖”无数声刺破夜空的飞矢之声穿风而来。
紧接着便有十几个背弓持剑的蒙面人从天而降。
叶思渊已于最快时间奔向沈子枭,他一刀斩断了四支箭羽,将沈子枭护在身后。
杨无为就在沈子枭身边,可那些箭竟没有一支是向他射来的,从人群中突袭而来的持刀杀手,也根本没有给杨无为任何眼神,目标明确地向沈子枭一人砍来,速度极快,力道稳准狠。
沈子枭抽出桌下的暗器与之对打起来。
谢绪风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切,额头上已是渗出薄薄一层冷汗。
可他没有轻举妄动
只因沈子枭事先交代过,务必要等独孤曜灵现身之后,再调令他手中的这支暗卫伏击。
就在心弦紧绷到几近断裂之时。
只听阿依慕在混乱中也极其尖锐地叫喊:“迎熹!”
他悚然一惊。
沈子枭猛地转头。
只见那些从天而降的蒙面人竟死死围攻住江柍,而为首的那一个,虽蒙着面,却能看出她齐刘海,大眼睛,分明是个女子。
是独孤曜灵!
有一股寒意自沈子枭脊背爬到脑门上。
可是已经晚了。
尽管阿依慕和轻红拼死相护,可独孤曜灵已经在其他蒙面人的配合下打晕江柍,她冲沈子枭挑衅一笑,而后撒下一把白色齑粉,把江柍掳走。
轻红拼死跟上去,腹部和肩膀连中三刀。
却还是一手紧握匕首刀刀致命地刺向独孤曜灵,另一只手则把江柍的衣摆连缠三圈,死死抓住她不放。
独孤曜灵试图反手挥刀砍断轻红的胳膊,可逃走的时机只在一瞬,她没有必要因为缠斗而错失良机。
备好的马就在篝火外围,独孤曜灵飞快翻身上马,朝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在下面用力托举,把两个女子也一上一下摞至马背。
她还没来得及夹马背奔走,只听“嗖”的一道凌厉破空之声。
沈子枭的箭射来了,而护卫为她挡了下来,飞矢直中脑门,当场毙命。
独孤曜灵丝毫没有犹豫,甚至未勒缰绳,便夹紧马背,疾驰而去。
身后无数飞矢向她涌来。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过。
沈子枭和叶思渊没有犹豫,即刻追了上去,轻功飞走数十米,凌空上马,紧追其后。
谢绪风如何看不明白。
独孤曜灵先是声东击西缠斗住沈子枭,再是简单粗暴围攻江柍,最后与手下几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以最快速度掳走江柍。
显然早有准备。
思及此,他调令暗卫速速跟上,再向空中发出一记响箭,示意快关城门!
又狂奔到城楼下,上马追了出去。
阿依慕看到江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已是又怒又羞,不顾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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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反对,也随便上了一匹马,与谢绪风一同追赶过去。
独孤曜灵却把准备做全。
她此次下山,带了一千精兵,又召集婼羌城中潜伏的五百死士,在城门处接应。
是以,那声响箭,并未阻止独孤曜灵奔离的马蹄,她骑马赶到城门时,她的死士已与朔月兵厮杀一片。
就在城门还差一马之隙关闭时,独孤曜灵纵马冲了出去。
出城后,只听身后“嘭”的一响。
她勾起唇,并未回头,而是得意地喊上一声“驾”,毫不减速地驰骋而去。
本来用来拦截独孤曜灵的城门,变成了拦截沈子枭。
沈子枭急急勒马,才没撞上去。
心底自是有把独孤曜灵千刀万剐的恨意。
后来城门再开,沈子枭沿着轻红留下的血迹,又往前追出十几里。
黑山距婼羌要横跨两座城池,马不停蹄也要一天一夜才能抵达。
而这期间独孤曜灵一次没停。
她携二人,奔马速度要比沈子枭慢上许多,然则途中沈子枭多次遇袭,耽搁了脚程。
在靠近黑山的时候,沈子枭更是中了规模最大的一次埋伏。
数百名黑衣死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围攻而来,利用地形和人多势众,几乎把他和叶思渊打得命丧当场,幸好被朔月国埋伏在山林中的暗探所救。
再追已是无意义。
阿依慕等人在几个时辰之后赶了上来。
沈子枭徘徊在黑山脚下,等候他们。
阿依慕只道:“他娘的!来的路上朕就已经想清楚了,军中一定是出了奸细!不然独孤曜灵绝不可能上来就抓迎熹,更不可能离开得这么顺畅!”
此事沈子枭当然也清楚。
但他更担心的不是军中,而是山上。
心已经疼得麻木。
可是没有时间给他悲痛,更没有时间让他彷徨。
他太知道独孤曜灵是多么心狠手辣。
他冷声道:“速速调兵,必须尽快啃下这块硬骨头。”
*
江柍在路上行来数十次,可她被轻红压着,毫无动弹的力气,就算能够挣扎也根本逃不出独孤曜灵的掌心。
而这一切都不足够让她害怕,最令她恐惧的是,轻红的血一点点往下流,有些甚至黏住了她的衣裳,还有几滴血滴到她的耳廓上。
轻红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也越来越冰冷。
江柍不愿意求独孤曜灵,却不得不求她:“你把她放下吧,她已经快不行了,留她在这儿,反倒压得马跑不快。”
换来的只是一声冷哼:“这丫头乃是沈子枭的贴身侍女,没想到你也这么在乎她,本来我觉得她是累赘,现在看来,我得凑个好事成双,把你们的尸骨一起还给沈子枭。”
独孤曜灵后来给轻红喂了一粒丸药,貌似是吊命的。
等她们被带上黑山之后,轻红的气血才回转过来,悠悠转醒。
只听“霍霍”的声音。
独孤曜灵,正当着她们的面,磨一把杀猪的砍刀。
见江柍扶起轻红,她转过脸,扬唇露出一抹带梨涡的甜笑:“你们都醒啦,那待会儿我先宰哪一个好呢。”
江柍心中震悚。
只见独孤曜灵的脸颊上,赫然密布着十几道狰狞的刀痕。
第90章 小废物
◎“我弄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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