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完东西,肖正拿过茶几上放置的美工刀,径直要划开这些包裹的封条。
顾青舟想都没想,将手按在了刀背上。
“要不要等他回来再打开?”私自拆他的东西,就算不是自己做的,也觉得有些许冒昧。
“那你也不用以身挡刀吧。”肖正有些哭笑不得,她手伸过来的那一刹那,吓得他一哆嗦,还好他来不及慌乱,否则今天就是一场血案。
“不好意思啊。”她抿嘴,收回了自己的手。
“放心吧,没事,他知道的。”他安慰道,继续开始拆封条。
她点点头,收起自己的自以为是。
刀尖划过透明胶的声音,声声丝滑。每划过一刀,她都在心里笃秒。
肖正将所有的封条都先拆开,堆到一旁,她帮他递过去未拆的包裹,又将拆掉的纸箱移到一旁,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但就是没有去看里面具体的物件。
他只授权给肖正,没授权给她。
肖正的动作很粗暴,包装用的塑料袋随手一扯,各种开口的都有。防止碰撞的泡沫也是用手直接掰开,碎沫挥洒得到处都是。
顾青舟发现自己收拾的速度完全赶不上他,中途就放弃了,任由这些边边角角的辅料在一定范围内猖狂一会儿。
若是陆则谦,他会怎么拆快递?真是个莫名其妙的期待。
地上已是一片狼藉,厨房和饭厅的餐桌上堆满了各种家用电器。
是那张便签纸上她画圈的东西,应该是自己随手一放,落在了他的车上。
肖正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要不要这么目不转睛。”
见她像欣赏艺术品一样地看着它们,让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审美是否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陆则谦只给他一个清单,什么型号款式颜色通通没有,他只好照着常用的给他买了。
他敢打赌,有些东西他绝对用不了两次,他礼貌建议可以考虑二手的,却被他一口回绝。千方百计给他搞齐了,还被要求送货上门,拆完放好才能走。
“好了,这里就交给你了。”肖正伸了个懒腰,确实没力气打扫了。又往下看了一眼,这一地的垃圾让人无处落脚,他都觉得有些嫌弃。
“嗯,谢谢肖正哥。”她把他送到电梯口,回屋就开始打扫。
收拾完整个战场,她把那些电器里里外外都擦拭了一遍。拧干抹布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有些红胀,是在热水里泡太久的缘故。
这一个星期似乎把一个月的家事都做了,却有些乐在其中。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到书桌前,打开手机,想给林颜发条微信,却不知说啥,在列表里停留了一会儿,不自觉又点开那条置顶的语音,再听了一遍。
终究没有问他是否看见了那张便签,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他都买了,还说什么呢?
说句“谢谢”?会不会有点太自作多情,又不一定是完全给她的。或许是他自己想做饭?他又不是不会做。或者是想让她做,毕竟她提过这个要求。
那她恐怕要让他失望了,她确实不太会,也不认为有时间和精力在这几个月里掌握这项技能。
看着那些电器,嘴里发出句无声的叹息,如果一定要花这笔钱的话,那她宁愿自己来。往后没有物尽其用的话,她也心安理得些。
睡觉前,她给他留了张便签,用买的中药煮了一杯养胃水,放在咖啡机旁。
明天有早课,她不能再耗着了。她拿出一小瓶安眠药,吃了半颗,将另外半颗放了回去。
最近有些心神不宁,半颗的计量于她而言有些少,但她不想吃太多,更不想吃别的药。
爬上床,关了灯,没过一会,沉沉睡去。
――
安眠药这种东西确实能催人入睡,但强行早起却会让人更添疲惫。
今早,她七点就起床了,上完课后绕路去书店买了份学习资料,准备坐地铁回去。地铁站暖气很足,刚一走进来,她就有点昏昏欲睡了。
没等多久,她要坐的那班地铁停了下来,站台上只有寥寥几个人在等着,大家依次上车,没有发生任何肢体接触。
外面等车的人不多,里面的人却不算少,依旧没有座位,她找了个靠后的位置站着。
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拿着个kindle或者手机打发时间。她将耳机塞进耳朵里,却没有播放任何声音,只是想着若是有人来电话,可以直接接听。然而在这里,她几乎一个星期都接不到一个电话。
手机第一轮震动,她没反应过来,又来了第二轮,她才用食指敲了敲耳机侧边。
“喂,您好。”她不知道是谁的来电,用了最标准的开场。
对方顿了顿,一道干净的声线传来:“我是陆则谦。”
伴随着地铁的轰隆声,只见她脸上闪过的灯牌光影,又多亮了一道。
她掏出手机,是一串数字,她实属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上次接过一次,忘记存了。
这些年,很多电话她都不存的,微信名若非必要也是不备注的,总觉得都是些过眼云烟。
“怎么了?”她温声道,提了两分精神。
“肖正上次买的东西,放两样在你房间,可以吗?”
“嗯,当然。”她回道,“谢谢。”又补充了一句。
挂断电话,她顺手将号码与他的名字关联上。又点开了微信,有很多条消息,其中两条来自于他。
第一条问她下课没。第二条和刚才的对话一模一样。两条之间隔了10分钟。觉得自己在无形之中又给对方添了个麻烦,如果能及时看到这条消息,他不用打这个电话的。
猛地,她倏然清醒,沉重的吸气声几乎刺穿了空气。
“嘶~”的一声,地铁门开了。
她嘴里念着“sorry”,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她知道这些英国人一定在心里嫌弃她的粗鲁,但她管不了这许多了。
地铁站离家还有7分钟的步程,加上乘坐电梯,至少也得10分钟才能到家。
五分钟内必须到家。她草率地给自己下了命令。
凛冽的寒风倒灌进她的胸腔,实则她根本没在吸气,只在呼气。整个肺部的氧气已经快要消耗殆尽,无氧呼吸的阶段已经到来。
她接受过专业的训练,知道现在最该做的事是调整频率,可她失去了思考,只剩下拼命地奔跑。
推开门,屋内暖气迎面而来,呼出的冷气遇热结成了雾,或许还有些小水珠,在唇边挂着,细细密密的,又不足以滚落。
适当缓解后,失灵的鼻子又恢复了嗅觉的功能。空气里一缕抹茶的香气,她不太确定,因为那味道很淡,很像眼里的他。
他站在那里,穿着一件深咖色的毛衣,本来在低头注视着饮水机出水,现下又抬头看着气喘吁吁的她。
她此刻无心去评价他的剪影,将眼神移向他身后的书桌。
在那里,静静躺着她昨天忘了收捡的,用抑郁药瓶子装着的小半瓶安眠药,和她喝过却没来得及洗掉的玻璃杯。
第6章
◎他是不是那个,可以拯救她的人◎
水声断了,她垂下眼,将神情隐入阴翳,有一种认命般的叹息,很轻很轻。
她低头,脱下自己的长靴,有些费力,但又不想坐下,纯粹依靠对肌肉的控制力在挣扎。过了好些时间,才换上拖鞋。进屋以后,她将围巾掸在椅背上,看向他的眼睛里重归了几分波澜不惊。
“这是给我的吗?”她努力笑了笑,走近了两步
“嗯。”陆则谦将自己的杯子搁在一边,伸手去拿书桌上的玻璃杯,又到水龙头下洗了洗,开始接水。
他本来只是想试试,机器好不好用,现下又临时多做了一个步骤。
她的视线追随着他的手,绕过那个药瓶,稳稳拿到后面的玻璃杯,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停留,就算是这样的连贯,她的呼吸里也出现了几个只有自己知道的顿点。
他将玻璃杯递到她手中,温度刚好,她选了相反的方向伸手,尽量不碰到他的手指,却猝不及防被一股茉莉花香挠了挠大脑皮层。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上次去tesco买的沐浴露,他用上了,但并不好闻。
“早点休息。”他看见她有些发白的嘴唇,叮嘱道。端着自己的水杯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多了两个家用电器,粉色的烧水壶和粉色的三明治机。
真是......神仙的审美。
她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温水,刚刚那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仿佛随着这口温水,一起吞进了胃里。
她小时候最爱坐的就是过山车,别人都害怕,可她却很享受。后来进了射击队,医生说她的心跳比一般人要慢,血压也更低一些。为此,观察过好长一段时间。外婆还特意带她去找了国内的知名专家问诊。
最后得出的结论:天生的,什么都不影响。
她不知这种生理结构的差异是不是导致她更喜欢刺激的原因。所以她不喜欢摩天轮,一点感觉都没有。
坐过山车时,俯冲而下的失重会让你尖叫,徐徐而上的爬坡才会让你紧张。
她很难说得清为什么此刻大脑的思想会关联到这件事情上,大概是“摩天轮”和“过山车”的差异,就如她的外表和内心一样。存在于同一个游乐场,却归属于不同的的喜好。
直觉告诉她,他知道的。否则,他不会顺手带走那罐宇治抹茶。
她按下出水键,给自己续了一杯水,不打算立刻喝掉。只是想听听刚刚那“哗啦啦”的声音,提醒自己,那不是幻象。
有了自己的饮水机,以后就不能再去隔壁接水了。难道要改喝咖啡吗?她已经戒掉许久了。
翻开桌上那本书,直接就到了有便签的那一页,便签上,写着她对这个国家进程了解的目录,完成的已经打了√,没完成的还有很多。
她单手将它拧成团,又在掌心里用力握了握,让那些纸质的棱角刺激她的神经。松手,空中出现一道顺滑的抛物线,分毫不差地落入垃圾桶中。
她充分信任他的人性,却不想以一个精神病人的身份和他进行任何有关思想层面的交流。
她不需要他的迁就,更不用他的怜悯。
――
陆则谦没有对此事显露任何的好奇,提都没有提一句,但她却依旧有些后知后觉的羞耻感。
睡觉时,总是要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她,这些天却会留下一块不大不小的口子。从卧室能看到外面的阳台,从外面的阳台能看到到对面阳台的灯光。
好几次,对方的阳台都故意开着灯,她关灯以后半小时,才熄灭。
她以前没注意过这个问题,现在只能一律按照敏感的程序来处理。
她知道,他或许想要关心她。但他们之间这点关系,要让她将过去种种宣之于口,实在是过于交浅言深,她做不到。
半遮半掩,难度又太大。索性调整了作息时间,尽量断了见面的可能性。
就这样僵持着,却渐渐有了些倦意。让她生出了些新的想法,或许他压根看不懂?她当时怎么就那么笃定呢。
隔天,她就彻底推翻了这个结论。
走出电梯,她就闻到了各种香薰的味道。薰衣草、甜橙......甚至还有檀木?
隔壁的门没有锁,很明显那是香味的来源。她敲了敲,得到允许后走了进去。
陆则谦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些半湿,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短袖,手臂和脖颈都露在外面,拿着一枚银色打火机,挨个点香薰精油。
点了的就有五六个,旁边还有一堆未拆封的,估计还有七八个。
顾青舟脱了鞋走进去,将背包放在椅凳上,挨着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你在过生日?”她看向桌上排排坐的香薰,想不出别的用途。
虽然离得很近,但屋里的味道乱七八糟,她闻不出哪一个是他身上的,只能看到他眼睫上还有未干的水汽,忽闪忽闪的,比烛光还要跳跃。
他被她逗得一笑,淡然道:“想买些香薰,店员给我推荐了这些,正好你闻闻,哪个安神。”
“安神”二字一出,空气莫名一滞。但她刚刚被他嘴角的笑意啄了脑,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顾青舟伸手拿起一个已经拆过的包装盒,仔细读着上面的成分和试香步骤。她睫毛下的阴影轻微变换,引得他也顺着她的眼眸看了过去。
内容不算复杂,读完了。她放下包装盒,转头看向他:“你在哪买的?”
他说出名字后,她没吭声,她知道那个店面,私人订制的调香,每一瓶都不便宜。
“你还知道那儿?”她带了点私心追问,觉得他大概是想送人。看了看这些香薰,又否认了这个想法,送人不可能给用过的。
陆则谦说得很随意,“嗯,一个朋友推荐的。”
“谁啊。”她生出两分莫名其妙探究的意图。
“秦诗诗。”他依旧答得很坦然。
“嗯。”她点点头,这么具体,不能再问了。
“那她应该很有钱。”她笑着接了句似酸似夸的玩笑话。
“或许吧。”陆则谦淡淡道,明显不准备继续下去。
顾青舟向左前方倾身,将这些烛台依次吹灭。
头顶距他的下巴最近处,不过一纸的距离,他像一个直立的青蛙一样,竖着两只手,僵硬地梗着自己的脖子,闻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味道。
茉莉花的精油?买了还是没买?
吹灭蜡烛,她起身去开了窗,让刚刚的味道全部散出去。
“味道太混了,这样试不出来。”她解释道,想开窗通风。
陆则谦点点头,对这些,他确实不懂。冷风鱼贯而入,她看见他只穿了短袖,顿时又将窗户重新关好。
“要不这样,咱们去没被薰过的屋子里面试,这样就不窜味了。”她又改了主意。
“好。”
顾青舟走到桌边,拆开被他忽略的闻香纸。又将已经拆开的精油瓶与盒子一一对应,在闻香纸上写上精油的名字,以方便做区分。
陆则谦起身,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倚在门框,看向她:“到这里来。”
“哦。”她的心漏跳了八百拍,只回了一个救命的字。
进了他的卧室,房间里几乎没什么味道,也可能是她今日鼻子不太灵敏,按道理来说是封闭性不可能这么好
床头柜上有两本书,最上面的一本是勒・柯布西耶的《走向新建筑》。
这位20世纪最伟大的建筑大师,她曾在书上读过他的故事。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十五岁时失去了半只眼睛和那句“面对着太阳在水中死去,多美好”的豁达宣言。
她拉回自己的注意力,将闻香纸的顶端和尾端向上折起,沾了他手上端着的精油,递送到他的鼻尖。
在他鼻尖要触碰到闻香纸时,微微晃动,帮助精油扩散至他的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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