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憬仪蹙眉道:“哪有你这样的,人家未婚夫妻之间的事你也好意思打听,可别令许姑娘误会是我派你去探问的。”
袖丹连连叫屈:“郡主冤枉奴婢!分明是我们有一次聊天,奴婢说奴婢不嫁人了,守着郡主伺候您一辈子,谁知许姑娘也脱口而出一句‘就是,嫁人有什么好的’,奴婢这才好奇起来。”
“奴婢还担心她是不是与顾大人吵架了,劝她不要太生气,又问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吵架,可以说出来我们一块儿帮她想办法,偏生许姑娘又不肯说了,神神秘秘的。”
“还有还有,”袖丹竟然滔滔不绝抱怨道:“她也忒没有教养了,几次跑去厨房里头看郡主饮食的菜色,有时甚至不打招呼便动筷子尝起来,吓得厨房里头的嬷嬷们都忙着朝我们告状。怎么会有如此无礼的人,就算她是顾大人的未婚妻,进了郡主府也该守点规矩才是。”
如此说来,确实有些奇怪。温憬仪暗暗思索。
许姑娘自从来了她这里,还一次都没见过顾焰。顾焰也只是偶尔派人来送点东西,频率并不高,好像很放心他这个未婚妻住在这里,不怕她受委屈似的。
既然不见面,又怎么吵架?莫非还能写信吵?
现如今的未婚夫妻,都开始这般相处了吗?那她与赵明甫成月不见一面,似乎也属正常。
至于尝菜这件事……
“罢了。”温憬仪摇摇头,叮嘱她们:“许姑娘毕竟身份有些特殊,你们待她要多些宽容与照顾,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吧。等她与顾焰的婚期一到,我这差事也就可以交出去了。至于其他的事,少管少问,知道吗?”
二人齐齐点头。
梳妆打扮完毕,温憬仪放眼望去,银镜内赫然立着一个娇俏绝艳少女。
一身天水碧色衣裙衬得她肤白胜雪,眸光莹莹,亭亭玉立时顾盼生姿,巧笑倩兮。在这繁热夏日里,是独一色的清凉别致。
终归是动作慢了些,待她赶至荷风堂时,一众王公大臣们已经坐了满堂,宴席未开始,大家都在低声说着话。
温憬仪随意扫视一圈,不见温沁,倒是见到了黏在平乾帝身边的温洳贞,还有满面春风,正与人寒暄交谈的赵明甫。
说来自从妙严寺一别后,温憬仪还没有再见过赵明甫。
她懒怠关心,更不想再生是非,从没有主动找过他,赵明甫大约也傲气,见她不肯做小伏低主动亲近,便也不欲再来委曲求全地哄着她。
先头三月份时,赵明甫还总是满脸晦气,不知这几个月来发生了什么变化,如今看他,又很有当初才点了探花时的志得意满。
这段时日,他应该和温洳贞打得火热。
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
温憬仪暗自盘算着宣晟说的话,思索着宣晟何时才会设计揭开他二人的奸情,一面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门口忽传一阵骚动,温憬仪闻声看去,见是宣晟到了。
他今日身穿竹青色窄袖窄身锦袍,乌黑墨发以一根碧玉簪挽束起,通身气质高洁淡泊,如修竹巍然。
奈何再淡泊之人,置身名利场中,也有他的身不由己。
甫一进门,宣晟便被无数人簇拥包围,或搭讪、或谄媚、或哀求,各人心怀鬼胎,却将他围得寸步难行。
饶是如此,他也依旧面色平静,眉眼八风不动,不知说了句什么,周边人都忙忙为他让出路来。
温憬仪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幅场景,只觉眼前如高岭之花,凛然难近的少师大人,和那日芳汀阁中拥着她低低喘气的师兄,实在判若两人。
她看着宣晟走到平乾帝面前,躬行大礼,平乾帝对他极为倚重信赖,甚至亲自伸手扶他起身。
周围各式各样嫉妒、惊叹、艳羡的目光纷纷射向高台之上,蕴含着炽热的力量。
真是难为师兄还能如此面不改色,果然修为高深。
温憬仪心中窃笑,却又有些复杂的喟叹。
有这样一位大权在握,叱咤风云的师兄,她总该是满心骄傲的。然而她因那日芳汀阁之事,对于宣晟总想要逃避。可真正见到他的那一刻,目光又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思绪纷乱不已,她忽然察觉温沁迟迟未到。
温憬仪四周转头,寻找着温沁的身影。宴席已经快要开始,偏偏不见她。素日里温沁是最爱凑热闹的,怎么今日还能迟到。
偏生冤家路窄,不见温沁,倒有一个褚玄沣落座在她身旁。
见他大咧咧落座,温憬仪第一反应是幸好她身处众人身后,没有多少人能注意到此处。
否则堆积在她身上的脏水,只怕又要多一盆。
褚玄沣还是那副直来直去的性子,举杯便对她道:“郡主,终于又见面了。郡主整日深居简出,褚某神往郡主已久,派人送去求见的名帖却都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信,看来想见郡主一面难如登天啊。”
够直白,以他的骄傲,确实也不需掩饰什么。
温憬仪无奈地笑了一声,举杯回他:“褚世子玩笑了,我是已经有婚约的人,不适合再见外男。”
这个借口根本打动不了褚玄沣,他瞥一眼赵明甫,道:“这段时日,褚某已经将郡主的婚约打探清楚。这桩婚事虽然是先帝钦赐,但你们二人似乎都对此不是很热心。赵明甫自从来了行宫,从未曾邀约郡主同游,郡主今日见到未婚夫,也并没有与他同坐的意思。看来郡主确实如那日所说,真的起了解除婚约的念头。”
见温憬仪面露惊讶,褚玄沣微微笑道:“不过郡主不必担心,褚某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半分。”
没想到这个苍南侯世子真的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打定主意要挖墙脚,甚至连这些事都被他调查得一干二净,温憬仪难免头痛不已。
“世子,”她正色道:“那日在晏水边我已经同你说得很明白了,就算解除了婚约,我也不会随便许嫁。何况……世子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就请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本以为如此说,褚玄沣这样傲气的人总该会大受打击才对。
谁知褚玄沣放下酒盏,丝毫不以为意:“郡主若是以为如此说,就能令褚某打消主意,那便错了。褚某在战场上数度生死来回,枪林血雨中挣命,靠的是实实在在的本事。若是敌人在阵前喊几句壮志雄心的大话就想逼退褚某,我也就不会有这累累军功了。”
他意有所指道:“不放弃,是我的立身准则。任何情况下,不拼尽全力到最后一刻,我决不罢休。”
温憬仪忽然明白褚玄沣身上的那股傲气从何而来,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出身苍南侯府固然尊贵,但铁血军人的荣光,并非仅靠嘴皮子便能磨来。
只是这股执拗不屈用来对付自己,温憬仪想想便觉头疼欲裂。
她泄气了,带着任性无赖道:“总之我婚约还在,褚世子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只能是痴心妄想。你若要浪费时间,便继续浪费好了!”
褚玄沣再度举杯,面上挂着笃定的笑容:“能为郡主花时间,不可说是浪费。”
“褚世子,您是不是坐错位置了?诸位指挥使的座席设置在东南方向,这头都是内命妇的位置,您可不适合在此逗留。”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太监,恭恭敬敬低着头对褚玄沣问道。
褚玄沣一顿,不悦地看向此人,可这些太监都不是怯场的角色,虽然低着头,但是态度很坚决、意思很明显:他不该坐在这儿,请移座。
温憬仪心中大呼谢天谢地,这位公公来得时机真是妙极!
在此场合下,任何过分的举动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褚玄沣深知这个道理,他现在力图低调,不欲引人注目,即便心中再不悦,也只能先对温憬仪告辞。
温憬仪十分冷淡地点了点头,希望他看清楚自己的态度。
那头奏乐声渐歇,平乾帝举起酒盏,看得出来他逸兴遄飞至极,红光满面地发表着言论,底下群臣也都个个激情洋溢。
偏只有温憬仪一个百无聊赖。
幸而温沁终于姗姗来迟,混在一众舞女入场的时机中,也不算太显眼。
“你去哪里了?怎么才来。”温憬仪待她坐定,忙低声问她。
温沁喘着粗气,痛饮了一盏冰镇梅子汁,又用手抢过侍女手中团扇使劲扇起风来,才道:“嘘,天机不可泄露。你别问,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有好东西。”
第29章 陷阱
宴席无聊得紧,本已如坐针毡了,平乾帝还将温憬仪唤过去询问了几句她近来的状况。
徐太后则是不冷不热地在旁道:“永嘉,你是乖孩子,自当明白长辈的苦心。也是将近十八岁的人了,可不要再让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要整日家为你们操心。”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婚事。
徐太后很清楚温憬仪这几个月的消极被动是对她无声的抵抗,再说起话来,就没有了从前的温情。
无论这话有多刺耳,温憬仪也只能笑笑生受了。
她温温柔柔回道:“让皇祖母和皇叔父替永嘉担心,是永嘉不孝。”
平乾帝对着母亲使了个眼色,宽慰温憬仪道:“太后话虽严厉些,也是为你好。你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就在先帝和皇兄膝下受教,明事理,自然知道你皇祖父为你选的夫婿不会错。等到进了腊月,你便也要满十八岁,到时候朕要好好为你大办一场,来年再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也算给你皇祖父有个交代。”
一面说,一面抚须而笑,很是满意的模样。
温憬仪装含羞样低头称谢,心中着实有些想笑。
倘若皇伯父知道她的好女儿背着他做了什么事,只怕再也笑不出来了吧。
说曹操曹操到,温洳贞见不得温憬仪在她父皇面前卖乖,立刻凑上前撒娇道:“父皇,你偏心姐姐。明年我满十八岁了,你也要为我大办,不然我不依。”
一句话说得平乾帝大笑出声,满是宠溺地应着“好好好”。
看着他们这幅父慈女孝满是天伦之乐的画面,而她却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温憬仪久违地触动了心弦,忍不住投以目光。
若是她父王尚在,此刻对着她,定然也是这般慈爱的表情吧。
若能换得父王母妃再世,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在她心中,没有什么是比亲人在旁更重要的事。可是,天偏偏不肯遂人愿。
只有温洳贞看见了温憬仪黯然神伤的模样,心中很有些快意。
从来都是她仰望着温憬仪、羡慕她拥有的一切,可是时至今日,境遇已经轮转,终于变成温憬仪来羡慕她。
温洳贞有种多年夙愿得偿的快乐,想到赵明甫对她的承诺,一时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温沁已经远远看见了温洳贞对着憬仪说话,此时见她微红着眼眶落座,忙紧张问道:“是不是温洳贞欺负你了?她怎么这么坏!”
温憬仪摇摇头,不欲多言。
见她这幅低落沮丧模样,温沁终于下定了决心:“走,这破地方呆得人胸闷气短,我带你去外头散散心。”
温憬仪不知温沁要带她去哪里,茫然道:“可是宴席尚未结束……”
“你还管什么宴席,反正都是一群人假模假样地在那儿推杯换盏,我带你去的地方,保准比这里好玩一百倍。”温沁自顾自拉着温憬仪向前去。
二人偷偷溜出荷风堂,并无人察觉。
温沁带着她走的是一条无人的小径,之所以说无人,是石路上青苔成片漫生,其间遍布几个脚印,大概还是温沁先头留下的。
树枝旁逸斜出毫无修剪痕迹,一看便知很久未曾有人踏足过。
“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找到的?”温憬仪用手拨开树枝,一面问道。
温沁得意道:“当然是山人自有妙计,天机不可泄露。你方才不是问我去哪里了吗,我告诉你,我带你去的这个地方,包管你从没去过!”
二人的侍女都被温沁屏退了,她说那地方已经留了人伺候,越少人知道越好。
好不容易走到尽头,忽闻潺潺水声传来,竟然是一个小小的渡口,被成片低垂的繁茂树梢和旺盛水草遮盖,若不防,甚至会有一脚踏入水中的危险。
温沁熟门熟路带着她绕过那些暗流,只见一棵绿伞如盖的大树旁赫然系着一只小舟,舟上挂着桨,正悠悠荡荡漂在水面。
温憬仪蹙眉道:“还要乘舟?到底是去哪里?可安全么?”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跟着我难道还会把你卖了吗?”温沁嘟嘟囔囔道,说着便拉着她上了小舟。
没想到温沁划起船来有模有样,小舟在溪水中怡然自得向前,温憬仪也渐渐放松下来。
两岸风光无限好,她低落的情绪被这幅明媚的画面拯救,终于有了些兴致,忍不住伸出手随意拨弄着清澈透亮的水面,划出一道涟漪。
温沁看着她脸上悠然的笑意,口中开始欢快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手上愈发加快了推桨的动作。
二人随水来到一处浅滩边,弃舟上岸,又绕了几许,终于见到一座立在林间的小竹屋。
“如何?这就是我方才精心布置的好地方,我可想着一定要带你来呢。”温沁迫不及待拉着她登上台阶进屋,已有侍女跪坐在屋内,见她们进来,连忙行礼。
温憬仪奇道:“你是如何找到这个地方的?”
温沁示意她在窗边坐下,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才向她解释:“这有何难,我又不像你整日没事闷坐着,我才来行宫不久,四处逛了几日就发现了这个好地方。可惜不知是谁所建,我才发现的时候已经荒废一段时日了,只好又命人来打扫收拾,好不容易才理出个样子来。”
那跪坐的侍女用蒲扇轻轻扇着红泥小炉,很快,隔水煎酒的香味便渐渐弥漫在竹屋之中。
“好个沁丫头,竟然是带着我来这里犯禁喝酒,你胆子可真大。”闻到酒味,温憬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伸出一根手指,虚点着温沁道:“平王叔素来管你严格,你还敢背着他如此乱来,若是被发现了,真够你喝一壶的。”
温沁“嘻嘻”一笑,潇洒得很:“那就在喝一壶之前,我们姐妹先喝一盏再说。你可知这酒为何要隔水煎煮,正因为酒性猛烈,若不蒸腾些酒气,咱们喝几口便要大醉。但是煮过之后,酒气淡了些,隐隐会有花香味飘出来,所以这酒的名字就叫‘花前醉’。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带进来的宝贝,自从发现这间竹屋,我就盘算着这么一天,现在终于能实现我的愿望了。”
侍女已经将煮酒盛出,倒在白瓷杯盏内,隐隐泛出桃红色的酒汁在雪白瓷器内看着绮艳诱人。
温憬仪小小啜了一口,入口感觉并不辛辣,确如温沁所说,有股淡淡的花香味,说不上来是什么花,但滋味很是不错,她便又接连喝了几口。
温沁已经喝干一杯,又替自己斟酒:“是不是还不错?素日里烦心事一大堆,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喝个够,谁都打扰不到我们。”
确实是烦心事一大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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