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人默默隐去身形回宫禀报,嘉帝闻言后,挥退手下。
大内侍垂首屏气,不敢应声。天子派人监视的又何止葛国丈一人,几位皇子,皇孙,朝中大臣无一幸免。
当下若被帝王抓住一点端倪,全家老少恐是危矣。
帝王的疑心总是催命符。
嘉帝伏案批阅奏折,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大内侍双腿绷直,有些受不住,却不敢挪动分毫。
此刻一名小太监在殿外探头探脑,大内侍趁机朝外去,几息他便回来,躬身礼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嘉帝笔尖一顿,他搁下笔淡淡道:“太子病情未愈,此来为何?”
大内侍赔笑道:“太子殿下心念陛下,是来请安。”
二皇子和虞蕴同时染疫,如今虞蕴身体好转,只身形略为清瘦,稍加进补便能恢复往昔。
二皇子却截然相反,太医确诊他大好了,二皇子却一日赛一日萎靡,如今连行路也需人搀扶。
‘若是二皇子进殿请安,过了病气给陛下就不美了。’大内侍心道,又忍不住揣测,陛下或也是有此顾虑。
嘉帝道:“不必他请安,令他回东宫好生歇息。”
大内侍应是,他出了殿外,外面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言语,渐渐便止了。
大内侍低声道:“陛下,太子殿下心中记挂您,未见天颜,便在殿外磕了头。”
“你们也不拦着?”嘉帝沉声喝问,心里升起一股怒火,说不清的愧疚如丝线蔓延。
大内侍双膝一弯,叩首告饶:“陛下明鉴,太子殿下执意如此,老奴也不敢硬拦。”
嘉帝冷冷俯视他,脸上的每一条纹路分毫毕现,透着刻薄。
大内侍跪首在地,心中叫苦不迭,叹息二皇子何苦害人。病成那副模样就好生歇着,出来走动作甚,也不怕折了命去。
他如此跪了一个时辰,才被嘉帝唤起,大内侍膝盖刺麻如针扎,起身时踉跄了一下,险险稳住。
谁知此时,小太监连滚带爬冲进殿,哀声大哭:“陛下,陛下,太子殿下薨了――”
嘉帝倏地起身,他动作太快太急,带翻龙案上的奏折笔砚,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却无人在意。
他指着小太监大喝,“你大胆!”
小太监吓得直磕头,“小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陛下。”
嘉帝眼前一黑,整个人踉跄着倒回龙椅,殿内跪倒一片。
大内侍也直直跪落在地,发出沉闷一声响,刺骨的疼痛自双膝而来,却无法令他专注半分。
二皇子薨了,二皇子竟然薨了?!
一个时辰前,二皇子还在殿外求见请安。
大内侍心中转过许多念头,他大着胆子抬首,猝不及防对上一张苍白的脸。
自二皇子染疫后,东宫便没了动静,先时听闻二皇子好转,大内侍也只是代天子远远瞧上几眼,送上温补药材,并不如何仔细。
今日才是大内侍仔细瞧病愈后的二皇子,他还以为二皇子是否极泰来,没想到却是回光返照。
前后一个时辰,人就没了。
二皇子可知自己身体状况?若是不知还好,若是二皇子心知肚明,那今日此来是向陛下请安,也是“辞行”。
一连串告饶声中,大内侍看见嘉帝的脸上闪过懊悔,那双冷漠的眼中似是浸出泪花。
陛下也想到了……
大内侍大着胆子唤了一声“陛下”,嘉帝终于如梦初醒,他伸出手,几近语无伦次:“皇儿……寻皇儿,来人,摆驾东宫。”
大内侍搀扶嘉帝上轿,平日短短一程路,此时却格外漫长,嘉帝脑中一遍遍浮现二皇子的身影,那孩子恭敬有礼的唤他“父皇”。
“……皇儿…”嘉帝一时间,愧疚如潮水几乎将他淹没,他不能细想那个孩子知晓走向生命尽头,唯求见父皇一面却被拒绝是何感受。
天上的酷热仍在,嘉帝却浸出一阵阵寒意,当轿撵终于行至东宫门外,已然是哭声一片。
嘉帝匆匆下轿,把着大内侍的手跌跌撞撞行去,他瞧不见旁人,满心满眼都是二皇子。
当他绕过屏风,看见床榻上形销骨立的儿子,几乎要认不出。
他茫然四顾,如迷途的稚童一般,不知在问谁:“太医说皇儿好转,怎么会…怎么……”人瘦的都没了形?
二皇子妃哭道:“太医说殿下不及青壮,能救回一条命已是侥幸,亏损的元气只能慢慢进补,谁知道…谁知道……”她哭的站立不住,跌落在地嚎啕大哭,“殿下,您好狠的心啊,就甩了我们而去……”
殿内哭嚎不绝,嘉帝疲惫的阖上双目,在愧疚和失子的哀痛中,终究淌下两行泪。
第196章 嘉帝染疫
杜长兰收到消息的时候愣在原地, 天上云层涌动,日光遮掩,大地仿佛蒙了一层灰幕, 瞧着是要下雨了。
辛菱匆匆从屋外回来,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将刚买的点心摆放, 一边道:“大人, 咱们巷外往东走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子,味道可好了, 您尝尝。”
辛菱呈上点心,道:“还是热的呢。”
他未等到回应, 辛菱疑惑的又唤了一声:“大人?”
杜长兰神情严肃:“宫里传来消息, 二皇子薨了,你们近日哪也不要去, 待在家里就好。”
辛菱闻言手一抖, 碟子落地摔了粉碎,碟中的点心也飞出老远。他忙不迭要去捡, 被杜长兰拦住:“别用手,去拿扫帚来。”
辛菱感激应是,他犯了错, 大人不但未责问他,还担心他收拾时伤了手。
杜长兰看着辛菱的背影,松了口气,方才那一刻,他脑中浮现一些荧幕刻板镜头, 收捡碎瓷必割手,预示坏事来临。
杜长兰揉了揉眉心, 他怎么也没想到二皇子竟然薨了,先时蕴哥儿的治疗方程,他都派人往东宫送去一份,白太医也跟同僚互相商议,纵使二皇子身体不及青壮,也只是略虚弱些许,救回一命是没甚问题。怎会突然就薨逝?
现在他得到信息有限,实在不好推断,只能等蕴儿从宫里回来再论。
彼时东宫一片哭声,其他皇子皇孙悉数赶来,虞蕴被挤在人群后,忽然手心一暖,他偏头看去,是h儿握住他的手。
虞蕴紧紧回握住弟弟的手,宽慰道:“不怕不怕,蕴哥在。”
虞h眨了眨眼,双眸中并无太多痛色,反而是一种司空见惯的淡然,从前他的兄长阿姊也是这般闭着眼躺在床上,任凭他母亲如何哭喊,也不会醒来。
生命总是如此脆弱。
嘉帝痛失爱子几欲昏厥,还欲拿太医院治罪,虞蕴看着陷入悲伤中的年迈帝王,心中也跟着酸痛,此时此刻,皇祖父也只是一个失去儿子的寻常父亲罢了。
虞蕴拍了拍h儿的手,随后越过人群搀扶嘉帝,“皇祖父,我听人说二皇叔薨逝前,曾去求见您……”
嘉帝的眸光一瞬间变得凌厉,然而脸上的悲伤还未退去,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出现在同一张脸上,变得分外扭曲。虞蕴猝不及防看了真切,连接下来的言语都忘了。
直到嘉帝看向他,虞蕴嘴巴快于脑子接道:“我想二皇叔一定希望您好好活着,不愿你太过伤痛伤身。您是天下之主,朝廷需要您,万民也得依靠您。”
大内侍跟着一道儿劝,其他皇子也凑过来安慰,虞蕴再次被挤出人群,他退的太急,脚跟打结,身体骤然失去重心,被一只手牢牢扶住。
虞h将他缓缓扶正,仰着小脸轻声道:“蕴哥,您站好了。”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润白的一张小脸,脸上还残留稚嫩,虞蕴对上h儿那双漆黑的眼睛,幽深如古井,与h儿的年纪十分违和。
虞蕴下意识收回目光,却听h儿道:“蕴哥,你手心好多汗。”
虞蕴瞳孔一缩,h儿从袖中取出方帕给他一点点擦拭,擦得仔仔细细,仰首温声道:“擦掉啦,蕴哥还是干干净净的。”
周围人声哄哄,h儿的声音并不大,却如山洪在虞蕴脑中冲击,他觉得h儿话中有话,虞蕴还欲细问,此时大公主行近,兄弟俩默契的止了话头。
殿外不知何时下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地砖和琉璃瓦,空气中渐渐漫起水雾,为这哀事更添一份沉重。
二皇子尸首被运出东宫,安置在宫外的二皇子府,设灵堂,置棺木,一应宗亲前往跪灵,虞蕴乃是子侄,自也是要去的。
大雨连绵不绝,冷风幽幽,上京的天一下子就冷了。
有些个没防备,染上风寒卧榻不起。
虞蕴一身孝服,去给二皇子上了香,随后被领去院里的灵棚,他看着灵棚里的其他皇室宗亲,众人神情麻木,他也垂首于人群中。
太子薨逝,天下服丧,三位首辅商议二皇子谥号,因其秉性敦和,待人亲善,择为温文太子。上奏嘉帝之后,便定下谥号。
虞蕴脑子里回忆种种事宜,忽然一道人影跃过眼前,似是有些熟悉,他下意识抬眸,差点惊声唤出,被杜长兰一个眼神止住。
虞蕴心道:是了,太子薨逝,朝臣百官皆要吊唁,‘他爹’在其中也是应当。
待上香跪灵之后,由天子主持丧葬仪式,亲引灵车入皇陵。
谁知近日转寒,嘉帝本就上了年岁,一时不察染上风寒,只得由三皇子接手。这场丧葬仪式也显得虎头蛇尾。
朝臣还未从二皇子薨逝的阴影中走出来,宫中传信,嘉帝非是风寒,实乃染上瘟疫。
杜长兰闻信眼皮子一跳,先时二皇子骤然薨逝的怪异感再度涌上心头。
第197章 东宫夜戏
嘉帝身染瘟疫成了杜长兰的突破口, 九五至尊,身边重重防备,连只蚊子都无法靠近。更者, 皇宫那般多人都无事, 偏偏只有嘉帝染疫。
由此一来,范围便缩小了, 也令杜长兰窥探幕后之人目的。好歹毒的心肠, 二皇子薨逝也不让人安息,欲将谋害天子之罪推至亡魂上。
杜长兰修长手指轻点桌面, 如果只令嘉帝染疫,那最有可能的动手机会是在二皇子薨逝当日, 愈是混乱, 愈是浑水摸鱼。比起“毒人”,杜长兰这次更倾向是“染疫毒物”, 且能令天子动容, 主动触碰的。
杜长兰五指握紧,只盼此物千万莫陪葬, 否则这个线索就断了,只能从头寻起。
他双管齐下,一边在宫外继续追查瘟疫元凶, 一边托大公主监视东宫动静。
次日,大公主府便向杜长兰递了消息。朗朗青天下,杜长兰舒出一口气。他看向东宫方向:温文太子,您也是不甘心罢,才令此事顺遂。请允下官冒犯, 还您一个公道。
――――――
入夜时分,云层浓重遮挡月辉, 四下寂静无声,唯有一抹白幡在夜风中幽幽飘荡。
一道精瘦身影飞快潜入东宫,自二皇子尸身搬离东宫,宫门便落了锁,似是不祥地,除却宫中侍卫巡逻,并未有太监宫娥洒扫。
那身影眨眼间没入殿内,麻利搜寻,当瘦猴寻着地方探手摸去,却碰到一个僵硬的,长圆的柱体。
簌簌寒风中,他浑身汗毛直竖,瘦猴心中默念阿弥陀佛,暗道自己想多了。然而手却不听使唤的继续挪动,越是触碰越是发觉手下之物是一截“人臂”。
“好摸吗?”轻轻的一道声,如冰棱子砸在心头,寒意四下漫出。
一阵O@中,瘦猴终于吹燃火折子,蹿起一抹火苗,借着微弱火光,冷不丁看见一张瘦骨嶙峋的脸,面前几缕碎发垂落。
瘦猴:!!!
瘦猴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昏厥,哆嗦道:“二、二殿下?!!”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火烛疯狂摇曳,映着那张面容明明灭灭,渐渐地,那张脸舒展,但“二皇子”实在太瘦了,面皮撑不住耷拉着,颧骨愈发高了,唯有一双眼睛黑洞洞盯着瘦猴,少顷唇角一扯,似是扯动面部肌肉,啪嗒一声响,竟是掉下一块碎肉,“二皇子”的面上缺了一块,渗出血肉,那血却是漆黑的……
死寂的殿内传来吞咽之声,某种黏腻在蔓延,软布鞋底极轻极轻的擦过地砖。
“嘭――”地一声巨响,如惊雷在瘦猴脑中炸裂。对面的“二皇子”同时向他袭来。
瘦猴嗨骇的肝胆俱裂,恐惧至极致连一丝嚎叫也发不出。他举着火折子犹如捧着自己的命,在殿内狂奔,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奔向窗边,却被突然合上的窗架打的鼻青脸肿,原是啸啸夜风将窗户拍的隆隆作响。
可他进殿时,夜风并非这般大。瘦猴思忖的片刻,身后传来劲风,他想躲已经来不及了,被“二皇子”狠狠按压在地,火折子脱手滚在角落里。
下一刻,一股锥心刺痛从瘦猴手间传来,原是“二皇子”在啃食他的血肉。
“滚开,啊啊啊――”
瘦猴又踢又打,此时“二皇子”起身,直勾勾盯着他,“你害我,我要拽你,下地狱,入畜生道 ”
“二皇子”的声音传来怪异停顿,音色粗嘎,仿佛砂纸打磨锅底的,不似寻常人。
瘦猴疯狂摇头:“不是我,二殿下不是我。”
但“二皇子”恍若未闻,一把掐住瘦猴脖子,“我要吸干,你精血,你下辈子,做鸡鸭,下下辈子,做牛马。”
话落,“二皇子”低头欲咬。
瘦猴瞳孔猛缩,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拼命抵住“二皇子”肩膀,心中惧到极致,连声道:“二殿下,冤有头债有主,你去寻你真正的仇人。我,小的、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
“二皇子”歪了歪脑袋,瘦猴感觉手下也是不同寻常血肉的僵硬,眼泪直飙,这种事怎么会让他遇上。
早知如此,他一死了之就是,如今还要搭着下辈子,下下辈子。
“二殿下,二殿下,小的求求您,放过小的,小的真的是奉命行事。”
“谁?”
瘦猴哪敢有分毫隐瞒,忙不迭道:“是九皇子府的朱管事。”
“二皇子”身形顿了顿,抬头望窗,瘦猴也下意识看去,嘭的一声窗户砸落,瘦猴一哆嗦,脸上先是一红,随后一白。殿内传来一股腥臊味。
他被吓尿了。
“二皇子”俯视他,然后一口咬下,瘦猴嚎的撕心裂肺,“饶命,殿下饶命啊啊啊”
瘦猴毫无章法的拍打,很有乱拳打死老师傅意境,“二皇子”猝不及防吃了好几个大逼兜,有什么东西掉落,瘦猴胡乱接了一块,那种软绵黏腻的触感,令他联想到肉块,惊的扔出老远。
瘦猴边哭边赔罪,“二殿下,您放过小的这回,小的回去日日给你上香,找高僧为您超度……”
“二皇子”压住他的手:“你来东宫,找什么?”
四下幽幽,打掉的火折子几近熄灭,一如瘦猴的心理防线,溃烂不堪。他竹筒倒豆子全说了,“是玉佩,一块皇恩永延双寿纹玉佩。”
“为…什么?”
“那块玉佩曾放在鼠疫病人的脓液中浸泡三天三夜。朱管事命东宫的小袁子在殿下身死后,放在殿下腰间,命我今晚来取。其他的,小的真的不知道了,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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