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我喜欢.......”莫十七话出口,想反悔已是晚了。她看见杜长兰得意而含笑的脸,有着少年人的张扬明媚,飞扬的眉宇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也心悦我。
杜长兰将她抱了满怀,心满意足的叹道:“十七,谢谢你也心悦我。”
两情相悦真是最美好的事了。
杜长兰此刻生出无限精力与背后真凶斗争,脑子从未有过的清明。
莫十七闻言一颤,少顷,她回报抱住杜长兰,心道:该说谢谢的是我。
第199章 进宫侍疾・一
夜有悬月, 日有高阳。
次日天边泛起青白,杜长兰便醒了,舒展手臂伸了一个懒腰, 精神抖擞去厨房做饭。
杜长兰感觉他现在血条暴涨~
莫十七迷迷糊糊听见动静, 瞬间惊醒,还以为院里进了贼, 谁知入了厨房, 看见杜长兰正围着布裙煎鸡蛋,两人四目相对, 杜长兰唇角微扬道:“你醒啦,锅里有热水, 你先洗漱。”
莫十七: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是不是没睡醒?
她捏着手背两块肉皮儿, 用力一拧,一瞬间疼痛袭来, 激得她眼泪花都出来了。
杜长兰啼笑皆非, 上前捧着她的手轻呼:“你做甚啊。”
莫十七才想问这句,杜长兰乃是读书人, 君子远庖厨。
“你被那群酸儒哄了,君子远庖厨是君子不忍杀生,不是不干活。”杜长兰揉了揉莫十七的手背。
莫十七惊觉自己方才说出心里话。
杜长兰嗔道:“你对自己真够狠的。”
莫十七面皮一热, “我……”
空气中传来糊味,杜长兰面色骤变:“我的鸡蛋――”
他手忙脚乱抢救鸡蛋,可惜为时已晚,手中的锅铲都沮丧垂落,这实在滑稽又离奇, 莫十七背过身去,却还是泄露了笑声。
杜长兰闻声, 用锅铲戳糊鸡蛋,哼道:“能博十七一笑,也值了。”
莫十七身子一顿,面皮更热,取了热水去厨房外洗漱。
早饭后,杜长兰将莫十七送去商队,又令辛起去衙门跑一趟为他告病假,他今日还有事。
天上云层翻涌,明媚的日辉拂去上京的些许阴霾。
送菜车至皇孙府后门,谷穗挑拣青菜瞧了瞧,“还行,进来罢。”
一入院门,谷穗立刻恭敬道:“大人,蕴殿下在内院书房等您。”
杜・卖菜老翁・长兰取下斗笠,扯去嘴边假胡须,一身短打,弯腰垂首犹如再寻常不过的小厮。
“殿下,小的送茶水。”
屋内传来一声异响,转瞬即逝:“进来罢。”
杜长兰推门而入,谷穗守在院内,同护卫警惕四下。
虞蕴一见杜长兰便立刻迎了上来,紧紧拽住杜长兰的手腕:“爹,你终于来了。”
“皇祖父那厢未传动静,我心中实在不安。”
他几次向宫里递牌子求见,都被拒绝。
虽然奉若老师一直宽慰他,但他仍是难平静。
杜长兰腾出一只手拍拍少年的手背,他将茶水放下,把住少年的肩,直视少年的眼睛:“蕴儿,我有件事与你说,关于你皇祖父。”
虞蕴茫然,少顷眼神坚定:“请爹明言。”
杜长兰被那个“爹”字激得眼皮子直跳,但想起此地安全,也懒得纠正便宜儿子了。
杜长兰道:“我私下寻过白太医,听闻圣上身子逐渐转好,但圣上年岁大了,最后如何,太医院也无十成把握。而且……”
“而且什么?”虞蕴有些着急,神情中都带了催促。
杜长兰叹道:“蕴儿,你也晓得,一个病人最后恢复如何,不仅与治疗有关,还与病中心境有关。圣上身染疫病,性命攸关时难免多疑,偏几位皇子皆已长成,各有势力。圣上心中不踏实,恐是难以转好。”
“那我去。”虞蕴脱口而出,毫无犹豫。在回话的这一刻,他确是真心实意,只有单纯作为被疼爱的小辈对长辈的关切。
他也不应有旁的猜测,可是“他爹”的神情太平静,仿佛早有预料,笃定他一定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虞蕴的思绪便不受控了,连肢体也仿佛失了知觉。
他从小就比寻常孩子聪颖,他被“他爹”唤做神童,恨不得十里八乡皆知,这些年他爹去哪儿都带着他,教导他,指点他……
杜长兰与他离得这般近,清晰的捕捉少年的神情变化。他看着虞蕴的脸色白了红,红了青,最后抖着唇回避他的目光。
“你猜到我的用意了?”杜长兰声音温柔似水,听在虞蕴耳中却赛过洪水滔天,巨浪波涛。
虞蕴轻轻点了点头,呐呐不言。他很是羞愧,紧跟着又陷入新一轮纠结中。
杜长兰抬手落在少年头顶,揉了揉:“傻小子,圣人都论迹不论心。”
虞蕴的反应比杜长兰设想的更好,这个孩子是真心待他如亲父。
毕竟,杜长兰此刻是在唆使虞蕴去病中的嘉帝跟前争宠。
他对虞蕴说:嘉帝染疫,忌惮小有势力的皇子。
他还说:嘉帝病中要人关怀。
虞蕴不过十五,又生得与元文太子相似,平日里本就得嘉帝喜爱。如若嘉帝疫中,虞蕴不顾危险亲身侍疾,温言安慰,必然更得帝心。
父体弱而子强,是最尖锐的矛盾。而虞蕴却没有这个顾虑,他是孙辈,年岁尚小,在嘉帝眼中心思澄净,帝王的情感终有归处。
天时地利人和,不愁嘉帝的心不偏向虞蕴。
感情最是虚无缥缈,有时狗屁不如,但有时也千金不换。
不争取一下,怎么知道不行。
纵使结果有偏差,也不代表过程没有意义。
至少虞蕴为嘉帝侍疾,也算全了一片心。
至于私心?
私心这东西又如何界定呢?
在杜长兰那来寻虞蕴前,虞蕴便向宫里递过几次牌子求见,那时少年只是一心在意亲人。
杜长兰想,是他污了虞蕴的初心,论起来还是他不是。
但杜长兰出发点又是为了虞蕴。这其中利益和真心交错,犹如散乱的毛线团,如何理得出?
不怪乎虞蕴纠结不已。
杜长兰看着少年,他先前与葛国丈说,虞蕴学了儒家那一套仁义礼信,把虞蕴学的板正守礼,也不全是哄人。
虞蕴聪颖,在杜长兰面前也从不遮掩野心,但是少年的阅历太浅,史书记载夺位之争,寥寥几字“兄弟阋墙,父子相残”,落到现实,才知是何等血淋和腌H
在夺位这条路上,又要经历多少阴谋算计,见证多少人性之恶。
或许白日是至亲,夜里便是死敌。
杜长兰垂下眼,心中叹息。人总是矛盾,既希望自己看重的人不要太过正直,怕他陷入阴谋诡计。又恐他学了邪门旁道,歪了心思,行了小路。
杜长兰心中千头万绪,最后悉数落成一句谚语: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虞蕴不知“他爹”的烦恼,还在苦恼如何进宫,杜长兰提点道:“软磨硬泡,死缠烂打。”
虞蕴:“啊?”
杜长兰揉乱少年的脑袋,“好好琢磨,脑子不用会生锈的。”
少年抱着自己的小脑袋,偷偷理顺头发。杜长兰哼笑一声离去了。
虞蕴在书房苦思冥想,听闻屋外送茶水,虞蕴道:“不必,已经有了。”
“纵使有了,这会子功夫也凉了。”
虞蕴眼睛一亮:“老师!!”
屋门从里面打开,虞蕴热情的将严奉若迎进屋,两人相对而坐,严奉若扫过面前分毫未动的茶盏,揶揄道:“时下天凉了,长兰跑这一趟也不口渴。”
虞蕴一愣,随后懊恼的拍拍自己脑袋:“我这个脑子,真是考虑不周。”
一只温凉修长的手按住他,严奉若道:“长兰估摸是又与你说什么了,偏了你注意力,让我猜猜。”
虞蕴瞬间眼神飘忽,避开严奉若的目光,他垂眸接过严奉若端来的茶水,为老师倒上……
“长兰是让你想法进宫为天子侍疾罢。”
“哗啦――”一声脆响,雅致的青瓷杯四分五裂,茶水飞溅,沿着黄花梨木的细润纹理蔓延,淅淅沥沥洒落在地。
严奉若从袖中取出方帕,拉过虞蕴的手擦拭,嗔道:“你平日里书锦绣文章,习精妙拳脚,怎得为一点小事失态。”
虞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这,这是小事?
他都要怀疑‘他爹’和老师是否事先通过气了?!
严奉若仔仔细细擦过少年的手,又检查一番。
虞蕴心里道:老师如此妥帖温柔,与‘他爹’完全不同。
他很是受用:“老师,我没事。”
严奉若确认他没伤着,这才收拾案几。
他知道虞蕴心思正,是以先时一直未言,也曾怀疑自己是否狭隘小性了。今日得知杜长兰来了一趟,严奉若便有所猜测。
观虞蕴反应,看来他猜测无误。
严奉若打理案面,不与少年对视,免得少年别扭,他只是道:“蕴儿,你不必想别的,你只管尽你的孝道,无论是长兰还是我,都不会叫你为难。”
虞蕴眼眶一热,险些激出泪来。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勉强平复情绪,孩子气的皱了皱鼻子,道:“爹让我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然后就没了,让我自己想。”
严奉若睨他一眼,神情微妙。
虞蕴:?
虞蕴:“老师?”
虞蕴眨了眨眼,“老师,您可以告诉我吗?”
严奉若重新倒了一杯水递至他跟前,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中弯眉,声音清冽如雪:“自己想。”
虞蕴:………
可恶,又让他自己想。
少年握过杯子,小口小口啜水,耳边又传来淡淡清音:“我曾听人说,得过天花后治愈的人,不会再染。想来疫病也差不离。”
虞蕴动作一顿,侧首望向严奉若,少年明亮的黑眸中映出青年清隽的身影,他咕哝:“老师是什么意思?”
严奉若心中有诸多借口,但眼前的少年是他看着长大,犹如一块上好美玉,他也曾雕琢一二,对少年自是喜爱又怜惜,于是那些借口都散了去,只是一声轻叹:“你爹将你放在心上,爱你如同爱重自身,或更有甚之,若无万全把握,他是不会让你做什么。”
虞蕴捧着杯子,轻轻哼了一声,眼角眉梢带着得意和一股儿骄矜。
虞蕴自是回过味儿来了,难怪皇祖父初染瘟疫时,他爹不来寻他。过了几日,他皇祖父病情有所转好却未大好时,他爹来寻他了。
他捧着茶杯,觉茶水清甜,嘴角止不住上翘。随后又想起二皇叔薨逝,皇祖父还在病中,他不该有愉悦之情,遂强行压下。
虞蕴皱眉思索,严奉若出了书房门,命谷穗收拾碎瓷,他回到自己院中,一道黑影闪现,偌大狗头在严奉若腰间拱来拱去,前爪死命扒拉严奉若的外衫,留下一个又一个黑爪印。
儿气倒,想要拉开大黑。
谁知这狗就地一趟,四脚朝天,呜呜咽咽叫起来装可怜。
儿:………
严奉若忍俊不禁,屈膝抚了抚大黑的肚皮,儿嘟囔道:“公子,您真的将大黑惯坏了。”
“汪――”大黑大声叫。
‘没有的事,狗可乖,狗没有被惯坏,狗是好狗!’
严奉若揉揉大黑脑袋,哄道:“我知道大黑乖。”
他身上一股草木清香,令大黑喜欢的不得了。
大黑疯狂舔着严奉若的手,十足讨好,公子香香,就是缺少些许生机。不过没关系,狗强壮,狗会保护香香公子。
至于杜长兰这位曾经的・第一个大黑的主人,夜深人静,明月高悬时分,一片寂静中大黑趴在它超级无敌豪华的狗窝中,枕着前肢幽幽叹一口气,眸光明媚而忧伤:道是有情,终是缘浅,爱过。
它现在一颗狗心都是香香公子的了,汪汪汪。
它是香香公子一个人的狗~~
而那厢虞蕴带人匆匆出府。
第200章 进宫侍疾・二
天色灰蒙, 犹如墨水打翻缸,层层晕染。
死寂的帝王寝宫随着帝王转醒,迎来人气, 大内侍小心伺候帝王进食, 末了道:“陛下,药浴已经备上了。”
嘉帝轻掀眼皮, 透着有气无力的死败, 他被搀扶着入浴盆,大半身体没入药汤, 浓重药味直蹿鼻尖,令人作呕。
嘉帝皱了皱眉, 随后又渐渐松展, 终归是有些不大高兴,不过今日小太监按揉舒适, 令他心情好了些。
嘉帝昏昏欲睡, 期间加了两次药汤,朦胧水雾氤氲, 嘉帝恍惚睁眼,隐约瞧见一张熟悉人面,张口欲唤, 可他实在太舒服,困意绕上颅间。
他再醒来已是傍晚黄昏,大内侍伺候帝王进食,临离去却听帝王道:“上午那会儿,朕似乎看见元文了, 但元文故去多年,那只能是与元文相似的蕴儿。”
大内侍双膝一弯, 直挺挺跪在地上,口呼“圣上恕罪”。眨眼间,殿内传来脚步声,隔间的少年听见动静跑了来,看见龙床上神情平静的帝王,少年抿了抿唇,跪在跟前。
嘉帝便问他:“来了几日?如何来的?”
杜长兰猜测无错,病中的嘉帝多疑狠辣远胜过往,一丁点儿不妥的痕迹都会触发他的怒意。
若非虞蕴是孙辈,若非虞蕴未长成,未成气候,恐怕此刻嘉帝都会对他起杀意了。
在嘉帝近乎审视的目光下,少年忍不住瑟缩,而后垂首恭敬道:“回皇祖父,孙儿是昨儿下午来的。”
他磕了一个头:“先时皇祖父染疫,孙儿心中便焦急,往宫里递了几回牌子求见都被驳回,后迟迟不得宫内动静,焦急更甚,这才死缠烂打央求三皇叔带我进宫。”
顿了顿,虞蕴又道:“不拘是三皇叔,为皇祖父治病的太医,还是大内侍他们,都是孙儿剖析自己曾染过疫病又转好,比一般人多几分经验。他们又心急,权衡再三才允了孙儿。”
大内侍面色不显,心中却很是惊讶,不敢相信虞蕴说到做到,真将所有罪责揽了去,尽量不牵连他们。大内侍见多了主子往奴才身上推责的,第一次见虞蕴这般,心情复杂之余也为虞蕴担忧。
内殿寂静无声,嘉帝的目光犹如一把尺,在衡量少年所言。而从始至终,少年脊背挺直,不卑不亢。犹如悬崖峭壁生出的一株松,自有坚韧。
嘉帝枕着靠枕,眸中的狠厉渐渐退下,大内侍能觉出的东西,嘉帝自然也听的出:倒是个有担当的。
但嘉帝面上仍是严肃,“你可知帝王病中,私自闯入有谋害夺位之嫌?”
少年茫然抬首,他一双明亮黑眸,仿佛映出所有不堪。
只这一个神情,便胜过无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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