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们总是不愿意相信我说的话。”杜长兰枕着引枕,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他打发辛家父子和杜荷等人出去,只留下杜家双亲和莫十七。
仙鹤台上的烛火烈烈燃烧,橙色的光越过床幔打在杜长兰的侧脸,明明暗暗,如墨色渐染,五官在这般的光影下更为深刻,神秘莫测。
莫十七眼睫颤动,缓缓垂下,无论何时看去,眼前这个男人都在吸引她的心神。
杜老娘按了按眼角,嫌屋里光暗,又去点了一盏灯火。
三人立在床前,等杜长兰所谓的“真相”,只是三人神情漠然,想来是不准备信。
杜长兰给气笑了,从喉间发出一道轻嗤声,杜老爹忽然感受手有点痒。
杜长兰:“这事还得从蕴儿认祖归宗开始说起…”
从前他都是瞒着的,唯恐他爹娘晓得了,心思重损了身子。但有时遮掩太多的后果就是他说真话,爹娘反而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杜长兰从虞蕴怎么回到皇宫,之后他随军营救大公主,再到覃州发现铁矿,对他不利的天象,五皇子逼宫等等事宜道了个清楚。
杜长兰:“总之,天子赐婚不是当真厚爱我,是奔着我的命来的,或许哪日在我府里搜出一副莫须有的通敌叛国的密信,杜氏三族都得上刑场,人头落地。”
话音落下,屋内寂静无声,铜鹤台上的烛火发出轻微一声爆裂,杜老娘犹如惊弓之鸟,怪叫一声晕死过去。
杜老爹勉强扶住老妻,也摇摇欲坠,还好莫十七拉了一把。
杜长兰起身接过他娘,看向杜老爹,两两相望,杜老爹老泪纵横:“皇帝老爷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啊。”
他的小儿子为朝廷为百姓付出许多,怎么能这样。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杜长兰啼笑皆非:“爹,皇帝老爷也是人,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你还真当他是圣人不成。”
他眼珠子转了转,揶揄道:“不若我与你细说一下过往昏君如何。”
杜老爹心头的恐惧一滞,没好气的瞪了小儿子一眼,胡子飞飞,却只憋出“胡闹”两字。
杜长兰嗯嗯应是,又扭头道:“十七,我爹娘受惊,麻烦你将他们送回院。”
杜长兰叮嘱:“爹,这是要命的事,不可传于人。”
杜老爹重重哼了一声,这还用说。他留给小儿子一个模糊背影。
杜长兰关上屋门,回榻前坐下,眉眼冷淡,哪有半分嬉笑之态。
一盏茶后,屋内传来脚步声,杜长兰抬首,惊了一下。
“十七。”杜长兰抚了抚妻子泛红的眼角,带着她在榻上坐下。
然而莫十七紧紧抓住他的手,“长兰,长兰。”她将人拥了满怀,犹如吝啬者抱着所有的财物,饥饿者抱着最后的食物,濒死者抱住最后的浮木。
杜长兰是她的所有。
莫十七枕着爱人的肩,蓄了许久的泪终究落下:“长兰,我明白,我都明白。”
纵使有这般内情,但如果不是为了她,长兰定然还有更好的法子与明荣县主周旋。
“我…我不是你的帮手,我成了你的累赘。”莫十七泣不成声,一颗心被翻来覆去的煎熬,被爱人百般庇护的甜蜜,带累爱人的愧疚,如重重海浪冲刷她的理智。
杜长兰轻抚她的背,略松开她,双手捧住她的脸,“你不是累赘,你是我朝思暮想娶的妻。你我夫妻一体,没有越不去的难关。”
女子褐色的双眸澄净含雾,犹如两汪清泉,杜长兰俯身亲了亲,笑道:“况且往后我【病】着,这偌大的一个府就要靠你了。若按你的说法,就是我带累…”
“没有。”莫十七飞快打断他,刚要言语,一双温热的唇覆上,莫十七愣了愣,随后阖上眼软了身子。
烛火映出交缠的影子,百般缠绵。
红烛燃了一宿,天明时分红烛燃尽,莫十七朦胧睁眼,胡乱寻摸,下一刻被按住手,头顶传来无奈之声:“十七,别闹。”
莫十七一下子清醒了,耳尖微热,她挣开杜长兰的怀抱半坐起身,不适的蹙了蹙眉。
杜长兰了然,“今日你歇会儿,明荣县主那边晾几日也无甚关系。”他长手一捞,又将人带回怀里,用下巴磨蹭妻子的额头,享受这短暂的温存。
“十七,我昨日与大公主他们去了信。”
莫十七仰首,“为何?”
杜长兰简单说了前因后果,而后道:“天子赐婚这样的大事,我事先没有收到半分消息,便说明红尘道人不受大公主他们所控了。我得提醒他们小心。”
莫十七昔日在覃州离的早,未与红尘道人打过交道,迟疑问:“红尘道人这般厉害?”
杜长兰颔首,“她并没有太多道德感。”
在女子与异性多说几句话,被人瞧见都会自省的时代,红尘道人是一股泥石流。
莫十七茫然,这是什么回答。
杜长兰拂过妻子脸颊的碎发,与她解释:“我并不是在贬低她,相反我欣赏她这个特性。她不受条条框框约束,比大多数人更鲜活。若非她放肆太过,视人命如草芥,当初在覃州我便想着招抚了。”
终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莫十七在唇齿间嚼着“鲜活”两个字:“长兰欣赏明艳鲜活的人?”
杜长兰捧住妻子的侧脸,含笑道:“更准确一点是我喜欢有自己主意的人。当初我第一眼看见你,便知你是女儿身了,那时我就想,在这个女子处处受打压的时代,你能成为一队行首定然有过人本事。我与你说我住处,便是想与你结交。”
莫十七陷入回忆中,“可当时是我主动询问。”
杜长兰:“我若无意,胡诌一个地址,你也是不知。”
莫十七反应过来,眼里慢慢浸出笑意,她捧过爱人的手,与他十指交握:“其实,我当时问你住处,也是想与你结交的。”她小声道:“我也不是看见一个人,就问对方住处。”
“我晓得。”杜长兰低低笑出声,“你这人信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时我瞧出你商队里的阴私,还想着着若你之后有麻烦,可按着地址来寻我。”想到之后莫十七的遭遇,杜长兰的笑意敛了,生出了悔意:“我该早些出手的。”
“话不是如此。那时你我萍水相逢,最忌交浅言深。夫君帮我,我也未必敢信。”莫十七依偎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感受着爱人身上的体温,“若无后来失忆,我也未有与夫君的一段情,修得佳缘,上天终究是厚待我。”
杜长兰怜爱的搂着她。
若无朝夕相处,杜长兰很难相信有人与他这般契合。他们可以把后背放心的交付彼此,可以同进退,可以闲聊琐事也不觉乏味。
两人小意温存,屋外传来脚步声,依稀听见辜嬷嬷的声音,杜长兰冷声道:“她倒是勤快。”
莫十七也肃了脸,忽然一只大手揉来,杜长兰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别怕,万事有我。你尽管去做,莫委屈了自己。”
莫十七感受到手指交握处传来的热意,给予她无限的勇气。
屋外辜嬷嬷正与辛菱周旋,几次想越过辛菱进屋,忽然屋门从里面打开,莫十七沉声斥责:“大人身有不适,你们吵嚷什么。”
辛菱松了口气,辜嬷嬷向莫十七屈膝行礼:“夫人,我家县主担忧大人,想来探望。”
莫十七神情淡淡:“等大人好些再说罢。”
第222章 佯疾・二
“可是…”辜嬷嬷还要再说, 莫十七却不理会她。
辛菱双手叉腰,底气十足道:“嬷嬷也别拿圣上压小的,大人现在不适, 无法拜堂, 圣上纵使知晓了也不会怪罪。”
辜嬷嬷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冷脸的莫十七, 知晓现在进不得屋, 敷衍告退。
她径直回梨香院,明荣县主正在吃早饭, 辜嬷嬷扯了扯唇角,“县主真是好兴致, 看来这按察使府的早饭合得县主胃口。”
汤如抬手欲抹嘴, 手抬到一半,又记起自己现在的身份, 取了袖中手帕擦拭。
“谁惹了嬷嬷, 这么大的火气。”
辜嬷嬷在汤如跟前坐下,主不主, 仆不仆,只因汤如这县主身份不过是天子随手一指。
汤如原是玄龙卫的一员,可惜身手逊色同僚, 在玄龙卫是垫底的存在,唯有忠心值得一提。
于是她摇身一变成了明荣县主,破坏杜长兰婚事,离间杜长兰夫妇,寻找恰当时机, 谋杀杜长兰。
眼下他们抵达岭南,却在第一项任务失败, 无怪乎辜嬷嬷着急上火。
辜嬷嬷唱白脸:“县主别怪老奴说话难听,事情成了,皆大欢喜。事情不成,咱们都落不得好。”
唐嬷嬷唱红脸:“县主,就算不为别的,也该为您自个儿想想。事情成了,您便是永永远远的明荣县主了。”
比起打打杀杀不见天日的玄龙卫,哪有前呼后拥的县主来得体面富贵。
汤如点点头,咽下口中的蒸饺,一副受教模样,“那我等会儿去给老爷老夫人请安。”
“错。”辜嬷嬷纠正她:“您是给公婆请安。”
汤如应是。
可怜杜家老两口昨夜听闻杜长兰讲述惊天真相,翻来覆去一宿没睡着,天初初放亮,又听闻小厮通传明荣县主来请安。
杜老娘眼睛一翻,又要晕死过去,被杜老爹用力掐了一把人中。
杜老娘:!!!
杜老娘眼睛颤巍巍睁开,握着老伴儿的手,抖声道:“不,不…不见可不可以?”
她真是怕了。
杜老爹狠声道,“不成,咱们必须见。”
少顷,一名容貌标致的女子踩着莲步款款而来,并不似杜家老两口以为的狐媚样子,反而柳眉圆眼,很有亲和力。
“明荣见过父亲母亲,父亲母亲万福。”
杜家老两口被那句“父亲母亲”激的浑身刺挠,杜老娘别扭道:“不必多礼。”
明荣县主微笑起身,她低眉敛目,温柔又顺从。杜老娘看向杜老爹,忽然辜嬷嬷唤她,提出去探望杜长兰。
杜老娘哪里能应,思索如何拒绝。
“过段日子罢。”一道威严之声从屋外传来,众人寻身望去。
来人一身华服锦衣,乌髻如云,珠翠点缀,日辉从她身后晕来,熠熠生辉。
杜老娘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喃喃道:“十七?”
莫十七越过明荣县主半步,屈膝行礼,而后在婆母下首落座,这才睨向明荣县主,露出一个浅笑:“大夫说夫君此疾来的突然,一时半会儿寻不着由头,只能静养。还望县主心宽些,莫急一时。”
辜嬷嬷蹙眉:“隔着屏风看一眼也不成。”话出口,辜嬷嬷就知晓糟了。
莫十七乃从三品大员的正妻,正经夫人,纵使她是宫里的教养嬷嬷,这般开口也是差了。对方不追究便罢,追究了就是她以下犯上。
莫十七不语,端起手边茶盏慢条斯理的拨了拨,轻呷一口。
屋内鸦雀无声。
杜家双亲坐立难安,但也不拆儿媳的台,索性学着儿媳端起手边茶盏,却是没觉出什么味儿。
辜嬷嬷被晾在屋中,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明荣县主心里啧了一声,还是认命帮着说和。
莫十七这才道:“县主是个好性儿的,纵的手下奴才这般威风凛凛了。”
明荣县主:..........
莫十七上下打量辜嬷嬷一眼,“宫里的教养嬷嬷........”她哼笑一声。
辜嬷嬷本就泛红的一张老脸,更是滚烫。
莫十七将明荣县主打发回去,又安抚爹娘几句,这才回到正院。
“夫人。”辛起抱着一摞公文唤她。
莫十七:…...........
莫十七:“抱进屋罢。”
杜长兰正躺在榻上看书,见莫十七来,刚要起身,辛起抱着公文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杜长兰眼皮子一跳,不过几日,公文堆了这许多。
辛起将公文放下,毕恭毕敬退出去。
杜长兰与莫十七隔着公文对望,他有一个主意:“十七,我教你批阅公文。”
莫十七瞳孔一缩,“这……”
杜长兰几步取来笔墨,开始研磨,窗外的日头逐渐攀高,登至正空,稳稳悬住。
杜长兰松开妻子的手,夸赞道:“十七不愧是做惯行首的人,一事通,事事通,这按察使府的公文难不住你。”
莫十七瞥了一眼处理的公文,一个上午不过两本,多的时间长兰都来指点她了。
她心中又忐忑,又怀有隐秘的喜悦。
午后,韩箐秘密入府,莫十七看见对方的时候还愣了愣,随后又了然。
他们来赴任的路上,长兰花费那许多心思,总该用上。
日落日升,气温渐长,转眼半月过去,也耗尽了辜嬷嬷最后一丝耐耐心,无论如何都要探望杜长兰。
此次莫十七爽快松口了。
杜长兰每日减少一部分食物,一天一天累积,又熬了两个通宵,此时杜长兰眼底泛青,唇无血色,的确是一副病中模样。
明荣县主都惊了一跳,更别说辜嬷嬷。二人一时竟然拿捏不准杜长兰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若是假的,这也太像了。
可若是真的,这病是不是太巧了。
杜长兰叹声道:“我这病来的不巧,委屈了县主,还请县主见谅。”
“生老病死非人力可及,明荣明白。”明荣县主捧过杜长兰的手,抚着自己的脸颊,“夫君,明荣一定会尽全力搜寻医术卓绝的大夫,治好你的病。”
杜长兰眯了眯眼,“你初来乍到,连当地方言都不会说,又如何能寻,仔细被人骗了。”他不经意抽回手,伸向莫十七,“十七走南闯北,经验丰富,她会寻的。”
明荣县主看着杜长兰与莫十七交握的手,眉梢微扬,这点委屈都舍不得莫十七受?
明荣县主适可而止,软声应是,之后又说了一会子关切的话,才退离正院。
辜嬷嬷兀自琢磨,回到梨香院,她终是忍不住,“杜长兰会不会是自己给自己下毒。”
明荣县主摇头,“我也无法断定。”
辜嬷嬷沉下脸,与唐嬷嬷商议去了,当日一封密信由岭南而出,传往上京。
上京,大公主府。
书房门窗紧闭,昏沉的屋内母子对坐,虞h无措的捏手,欲言又止。
大公主按了按额头,声音晦涩:“咱们给长兰添了一个劲敌。”
虞h垂下头去,弱弱道:“母亲,都是我的错,若非我怂恿……”
“也得我点头才是,怪不得你。”大公主幽幽吐出一口浊气,指尖鲜红的蔻丹似乎都失了艳丽,萎靡不振。
他们原是想操控红尘道人引天子立虞蕴为皇太孙,却是事与愿违。
大公主疲惫道:“索性你当初伪装极好,红尘道人应是没看出你。咱们在暗,红尘道人在明,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眼下先听长兰的,咱们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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