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若是易地而处,你们是车内书生,可会询问,可会开车门。”
众人沉默。不是开不开车门的问题,这敲车门声,就明显不对劲啊。
杜长兰继续:“……书生苦捱一晚,次日天光大亮,他终于打开车门,却见一根食指直直指向他。”
众人心都提起了。
杜长兰笑了两声,安抚道:“其实不是食指,是一整截手臂啦~~~”
众人:更吓人了好吗?!
杜长兰道:“手臂吊在车外树上,其他手指回握,只有食指伸展。血已经干涸了,洒落在车前和地上,昨晚这只手被风吹动,伸出的食指自然无规律的敲击车门,像不像质问。”他摩挲下巴,轻快道:“而这只手正是另一名书生的手喔~~”
众人:喔你个头!
杜长兰咧嘴笑:“众所周知,野兽普遍根据气味捕捉猎物,昨晚若是野兽,早冲将车内。那么……”
“你们猜这只手臂怎么来的,另一名书生又是死是活?”
众人寒毛直竖,“我…我们怎么知道,要问你啊。”
杜长兰耸肩摊手:“我也不知道,你们知道的,很多传说都会留悬念。”
众人心中爆粗。适时杜长兰打个哈欠,挥挥手回屋睡觉了。
留下的众人看着敞开的屋门和外边无尽的夜色,头皮都绷紧了。
杜长兰,你坏事做尽啊啊啊!!
第35章 许愿池
众人心中生惧, 可一晚上歇在花厅也不是法子,崔遥咽了咽口水,迅速抢过桌上仅有的一盏灯, 他振振有词:“夜黑难视, 你们先同我回正屋,而后我将灯盏转给你们。”
崔遥心里夸自己真是个大聪明, 这样他就不用一个人回屋了。
小院不大, 为了容纳众人,基本两两一屋。
杜长兰带儿子住一间厢房, 成忱和宋越住一间,陆文英和陆元鸿住一间。而身为小院主人的崔遥独占正屋。
往日崔遥觉得一人一室颇为自由, 此时此刻一头撞晕在门栏上的心都有了。
他刚刚因为忽悠众人送他回屋的欣喜也退的干干净净。
这漫漫长夜怎么捱啊。
崔遥踩着小碎步, 朝大门一步三挪,即将迈出大门时, 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我曾听人说, 人故去后,尸体一般在一个时辰后才会开始僵硬。那截手臂同理, 按照这个时间倒推,说明那个书生刚下骡车就遇害了。怎么车内书生没听到惨叫声。”
适时一阵夜风吹来,灯火倏地熄灭, 整个小院彻底陷入黑暗。
众人:..............
吞咽声和沉闷的咚咚声此起彼伏。
众人捂住疯狂跳动的心口,那声音如此微弱,却又如此震撼,恨不得敲碎他们的耳膜,整个脑子都要跟着燃烧起来。
崔遥握着灯盏的手剧烈颤抖, 隆冬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而来,在他体内汇聚成流, 冰火两重天,激的他再也抑制不住……
“啊啊啊――――”
所有的恐惧应声而出。
院内刹那间亮起灯火,杜长兰在屋里哄住被惊起的儿子,他举灯前来,本想看看乐子,却见崔遥跌坐在门处,面色泛白。
再瞧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陆元鸿甚至没出息的飙出了两行小眼泪。
杜长兰:???
这几人胆子这么小吗?!
杜长兰单手拎起崔遥,谁知道对方突然像个八爪鱼缠住杜长兰,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年轻的身体带来源源不断的热源,才让崔遥缓和些许。
其他人也舒了口气,成忱对陆文英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疯,吓人作甚!”
陆文英眉头微蹙,他只是根据细节推理,但此时众人情绪激动,他抿了抿唇,没有反驳。
况且这会子,他心里也有些后怕。
杜长兰听了事情缘由,啼笑皆非,他拍了拍崔遥的背,随便扯了一个烂俗结尾,“也并非那般恐怖,山中狼妖野性难驯,他一口咬断下车书生的脖子,这才吞吃入肚,狼妖腹中充足了,于是留一截手臂吓唬车内书生,以猎物挣扎恐惧为乐。”
说话间,杜长兰将自己带来的其他蜡烛一并点亮,花厅内光亮大盛,他用清淡直述的语气道:“车内书生被吓晕,狼妖见状松懈下来,打起盹儿,半途车内书生被骡子拱醒,驾骡离去,数日后书生请高人诛杀狼妖,从狼妖肚里挖出友人残骸,带回家乡安葬。”
杜长兰眉目柔和,此刻少有的透出温情,正经安抚道:“世人食山里走兽,空中飞禽,水中鱼虾。同样也会被野兽吞吃。少不得有人好面儿,觉得葬身畜生腹中丢人,于是便扯些离奇怪诞之说。”
他垂首看向崔遥,哄儿子似的,揉揉崔遥的狗头:“天下无精怪,却是有猛兽。旨在告诫众人,天黑莫行路,人少莫分离,君子不立危墙下,可晓得这个道理。”
众人稀稀拉拉点头,这道理他们听进去了,且印象深刻。
崔遥想以后他若是遇见此种情况,他就是拉裤里,都不冒这个险。
杜长兰将奇丽诡谲的志怪野事带回圣贤书本,主打一个唯心走向唯物,散去众人心头恐惧。
他颔首道:“走罢,我送你们回屋。”
一场乱子终于平息,只是……
杜长兰看着挂在他身上的人形树袋熊,无奈道:“你不回正屋?”
崔遥嘴硬:“蕴儿一个人睡觉害怕,我陪陪他。”
杜长兰本想揶揄两句,话到嘴边变成:“要不要先如厕?”
崔遥摇头,过会儿又点头:“你同我去。”
杜长兰:………
行叭。
等候的时候,杜长兰想起之前崔遥翻窗,他故意在下首举灯将人骇晕过去,今儿又吓的崔遥惨叫连连。杜长兰心里微妙的生起一丝歉疚。
所以之后崔遥非要同他抵足而眠,杜长兰也忍了。
次日,其他人眼底泛青,崔遥同杜蕴倒是精神头不错。
他昨儿情绪大起大落,后来安心歇下后,倒是很快睡熟了。可怜杜长兰被他扰的不得好眠。
真是现世报了。
简单的早饭后,一行人乘坐牛车赶往县城,崔遥没有回崔家,而是直接前往白雀庙。
相比他们上次来的冷清,这次白雀庙的山下有了几位香客。多是年轻人陪同长辈。
如杜长兰他们一行年轻小子,还带着一个小娃娃的,却是罕见。
崔遥遥望山上古庙,双手合掌,虔诚万分:“菩萨,信徒心诚实意,求菩萨保佑。”
他登上石阶,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视线下,三拜九叩。
真是没救了,杜长兰无慈悲闭目。
宋越和成忱跟在崔遥身边,低声劝他:“进了庙宇,见了菩萨再拜也不迟。”
崔遥双腿一弯跪下去,而后才仰起一张清澈又愚蠢的脸,自认为有理有据道:“那样我就不够诚意了。”
宋越和成忱感觉到周围投来的视线,如芒在背。
佛前三拜九叩并非没有,可这会子这么做的只有崔遥一人。有时候同崔遥一起出门,真的挺无助的。幸好他们还有其他友人。
两人刚这么想,身边一道身影越过他们。杜长兰抱着儿子大步朝山上去,步伐决绝又果断,连背影都透着无情。
陆文英紧跟其后,陆元鸿经过宋越和成忱时,对上两人期待的眼睛,尴尬笑笑:“我…我会替你们鼓劲。”
宋越/成忱:………
杜长兰一马当先,杜蕴趴在他怀里望着山岚中若隐若现的灰墙黛瓦,也十分兴奋,“马上就要见到奉若伯伯了。”
杜长兰垂下眼,上次一别,也不知道奉若兄如何了。
山中露重透寒,可还安好。
杜长兰进入庙宇,仍是那位年轻僧人接待他们,不过这次庙堂里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想来是寺庙住持。
杜长兰垂首示礼,住持也对杜长兰回以佛礼。
今日庙堂里有数位香客,杜长兰勒令小黑停在殿外,菩萨不会计较,但香客们就不好说了。
在他人的地盘,总要注意些。
待崔遥三拜九叩进殿时,杜蕴已经拜完菩萨,父子俩捐了香油钱,杜长兰道:“敢问住持,奉若兄可还在寺内。”
住持叹道:“冬日苦寒,严施主的家人早早将他接走了。”
杜蕴肉眼可见的失落,杜长兰松口气,严奉若回家也好,省得受冻。
杜长兰又是一礼,提出去寺庙后院转转。
他离开前鬼使神差回首,却见一位意料之外的人在佛前叩首,那道侧影清瘦而无比虔诚。
杜长兰面皮抽抽,他当陆文英理智清醒,是纯纯的唯物主义。搞半天这厮是唯物唯心双修啊。
杜长兰牵着儿子的小手离开,小黑甩着尾巴跟在杜蕴身旁。两瓣屁股扭来扭去,颇为妖娆。
而他们出了前殿,还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杜长兰听见后院一阵欢快声:“砸中了砸中了。娘砸中龟/头了,康健常有。”
熟悉的银杏树,大红的祈福丝带仍然寥寥,但旁边不知何时添了一方水池,池中立着一座石龟。
祖孙三代在池边欢呼,雀跃之后老太太塞给孙子一枚铜板:“这次你来砸。”
杜蕴伸长了脖子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杜长兰提醒儿子:“你不是把你的小私房带来了吗?”
“我可以用吗?”小孩儿惊喜反问。
杜长兰揉揉儿子的小脑袋,“既然允你私房,自然是给你用的,你若是今儿心情好,将铜板悉数砸去,也无可厚非。”
旁边的欢呼与山间风声都远去了,杜蕴捧着他的小私房,眼睛却亮亮的望着他爹。
杜长兰笑道:“前面的人走了,你去罢。”
他站在原地,见小孩儿一步三回头,杜长兰鼓励道:“去罢。”
小黑甩着尾巴欢快叫唤,也拉回杜蕴的注意力。
他站在水池前,双手郑重的捧住第一枚铜板,对着稳重的石龟默念道:请保佑我爹,康健常有。
而后他用力一掷,砸向石龟脑袋,清泠的一声脆响,铜板正中石龟额心,而后应声落水,飘飘摇摇沉在池底。
小孩儿静默片刻,激动的蹦起来:“显灵了,石龟听见我的诉求了!”
他像个小火包弹冲进杜长兰怀里,手脚并用牢牢挂在他爹身上,小脸红扑扑:“爹,你不会生病了,石龟会保佑你。”
第36章 如此磊落
杜长兰眉眼微展, 搂住儿子:“怎么是给我求。”
刚才还活泼雀跃的小孩儿一下子捂住小脸,那张本就红红的双颊更红了,透过张开的指缝儿偷瞧杜长兰, 腼腆弯眸。
“你们干嘛呢。”熟悉的声音打断父子温情。
杜长兰偏头望去, 挑眉道:“你既是诚心拜佛,怎么不多跪会儿。”
崔遥几个大步过来, 越过杜长兰一错不错的盯着水池:“我是来求好运的。”
他神秘兮兮的从自己袖中摸出一方物什, 口中念着佛号,小心翼翼掀开方帕, 洁白的腊梅方帕里躺着三枚古朴铜钱。
杜长兰略有猜测,眼前这傻子不会真信罢?
果然, 下一刻崔遥得意道:“这是我捐了二两银子的香油钱, 才请得住持为我开光铜钱。”
杜长兰:………
杜长兰刚要开口,怀里传来一道疑惑声, 小孩儿不解的望着崔遥:“崔二伯伯, 什么叫开光。”
“你这可算问对人了。”崔遥手舞足蹈讲解,卖弄他浅显的佛理知识, 成人不会在意,却足够引得小孩儿羡慕不已。
杜蕴握着自己的私房,抿唇不语。
适时一重风过, 银杏枝头仅剩的一片黄叶也颤巍巍落下,砸在来人面前。陆元鸿手中同样捧着一方巾帕,以及陆元鸿身后的陆文英等人。
杜长兰:..........
他只想说别太荒谬。
然而杜长兰瞥见银杏树光秃秃的枝干,其间祈福丝带随风飘扬。
........他都进寺庙了,还有什么荒不荒谬的。
前殿, 年轻僧人擦了擦额头浸出的细汗,住持真是非一般人, 说给铜钱开光就开光了,也不怕几位施主回来找麻烦。
住持双目紧闭,心静如水的拨动佛珠,寺庙得了香油钱,得以维系。施主们得了安心。两全其美的事,佛祖自然不会怪罪。
眼见又有香客进殿,年轻僧人上前接待,后脚杜长兰就抱着儿子进殿了。
小崽儿下地自己走,捧着自己的小荷包要捐赠,恳求住持为他铜钱开光。
小娃娃玉雪可爱,白嫩小脸上都是认真,活似观音座下童子。
住持未收他的小荷包,只笑盈盈取了铜板,握在掌心念了一段佛经,而后交换给杜蕴,朝杜长兰点了点头。
小崽儿兴冲冲重复之前的流程。
杜长兰感动也不是,不感动也不是。面无表情旁观。
近午时,一群人才下山,牛车上崔遥还在大谈特谈,杜长兰无奈的揉揉眉心。
若崔遥习正经佛理也就罢了,这厮却是选择性迷信,自成一套逻辑,偏偏还把其他人都说服了。
你同他们讲,菩萨能帮他们驱小人,扫晦气,他们会觉得你是相见恨晚的知音。
但你同他们讲,菩萨能帮他把功课做了,把书念了,他们肯定是要骂你的。
一群年轻人滔滔不绝,赶车的把式听的津津有味,不时还能道两句,一派欢声笑语,除了杜长兰。
他索性躺下,草帽往脸上一盖,再不理会旁的。车轮驶过颠簸不平的小路,牛车摇摇晃晃。
杜长兰适应规律,快要睡下时,牛车恢复平稳,同时一阵嘈杂声奔涌而来。
他们进城了。
倏地,牛车停下,一名五十出头的老者上前:“二公子,大公子在东街酒楼定了席面,请你和友人前往。”
两辆牛车同时一静,杜长兰掀开草帽,半坐起身。
宋越和成忱对视一眼,他们也曾见过崔大兄。平心而论,崔大兄谈吐大方,兼具爽朗,按理最该引后生们崇拜向往才是,但宋越和成忱却莫名发怵。
一道清扬的声音响起:“大兄盛情款待,我等哪能推辞。”
崔遥瞥了一眼杜长兰,也道:“冯叔带路罢。”
一刻钟后,一行人进入酒楼,崔遥吩咐伙计将小黑带去后院。
忽然一道爽朗之声传来:“今儿放晴,正是出游好日子。”
崔遥心喜:“大哥。”
崔大郎自楼间下来,几人齐齐拱手见礼。崔大郎摆摆手:“你们与阿遥情如兄弟,我托大称你们半个大兄,自家兄弟何必多礼。”
他一身碧色窄袖长袄,头发束簪,除却右手套了一截玉扳指,全身上下再无多余佩饰,见着众人一副笑模样,言语亲切,十分可亲。
刚才还拘谨的成忱和宋越都与他说笑起来,杜长兰静静看着,他不认为他们在崔家小院的一切都瞒过崔家人,但崔大郎却视若无睹,仿佛真不知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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