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晨晖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尽管当时我已经隐隐猜出周元与那位消防员口中的‘他’或许就是牺牲的卧底,但当血淋淋的真相赤裸裸地摆在我的面前之时,我依旧还是无法接受。
拨云见日实在是太顺理成章,所以人们皆会忽略要用何种条件才能换来拨开云层的那一瞬间。
“好了,小华也不容易,你不要这样对她吼叫。” 周元皱着眉头伸手想将杨晨晖扒开,却不料被他侧身躲了过去。
年轻的少年实在是太想要为自己心中仰赖的英雄狠狠出一口气,他抓着我的肩膀,看似对着我泄愤,实则是对在场的所有人说道,“你以为只有你想抓住邱全仁吗?你以为只有你与他有血海深仇吗?周队这次进来只是为了采集嘉果的证据,若不是你,根本不会造成这么多伤亡。 ”
“住嘴!” 周元低吼道。
他冷笑着,不顾周元的警告,依旧不顾一切的说道,“你见过了石碑冢了吧?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有三个无字碑吗?其中还有一个是谁,你难道不好奇吗!”
“杨晨晖!” 周元冷峻地一把将他拉开,瞪着眼警告着他。
与周元一同喊出他的名字的,还有程三。她将我拉入怀中,警惕又防备地看着周远他们二人。
姜梅香和张行舟则是大气也不敢出地坐在墙边的沙发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帮谁。
“你继续说。” 我拍拍程三的肩膀,在她担忧不赞同的目光中走向杨晨晖,“你说,既然我不知道,那你告诉我。”
杨晨晖也顾不上周元是否会生气,年轻的他太过于意气风发,感情用事。他仰着头,不知轻重地将千百倍映射到我一生的痛苦源头轻描淡写地展开。
“你应该是知道周队的曲折经历。外界都说周队第二次任务的失败,是他刚愎自负,造成一名卧底和警察的死亡。” 他冷笑了一声,忿忿说道,“根本就是那个蒋磊叛变,谎报消息,并亲手杀了那个警察作为加入邱全仁的投名状。他脸上那道上伤疤便是那名警察为了保护周队拼死划伤的。”
“那名死掉的警察,便是当年的第三位卧底,他当年潜伏的地方并不是邱全仁的老巢,因此顺利完成任务后便转到明面当起了缉毒警察。”
杨晨晖继续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当年故事,他睁着明亮的双眼,咄咄逼人地问道,“你知道为何蒋磊会叛变吗?是因为他的任务始终无法完成,他一天是卧底就一天无法去见他的家人。你知道为何他的任务无法完成吗?是因为他的师兄,他需要绝对服从的师兄,不肯交出证据。你知道为何他的师兄不肯交出证据吗?是因为......”
“够了!” 周元怒吼着,打断了他的话。
我闭了闭眼,心脏开始收缩绞痛。所以周元才会对我强调老爹只是我一个人的超级英雄;所以老爹才会总是在我说他是英雄时眼神晦涩难懂。
我的老爹,背叛了他的英雄,只为成为我的英雄。
“不够!她根本就不懂,她...”
‘啪’!周元一巴掌狠狠打向杨晨晖,他紧皱着眉头怒目瞪着自己亲手栽培出来的男孩,“够了!我说够了!”
杨晨晖却依旧是不服气,他捂着脸,不敢对周元发火,只能气鼓鼓地转身瞪着我。
我看着这一幕,看着他意气风发的神情,看着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偶像挺身而出的护犊子行为,忽然有些羡慕。
几小时前,也有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护着我,将我一把推离了死神的镰刀;几年前,也有一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护着我,将我一把推离了火焰的中心。
心里疯狂滋长的绝望铺天盖地将我包裹,我被困于无风之地,寸步难行。
我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内心呼啸奔腾的悲苦蔓延到嘴边,也仅仅是化成了浅浅呼吸。
杨晨晖的神色从倔强慢慢转变为了无措,他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求助似地回头看向周元。
还未等周元开口,我率先打破了沉默,“带我去趟无为寺吧。”
......
周元开车技术很好,甚至都不用我吃晕车药。
我站在无为寺的门前,仰头望着朱门之上鎏金渲染的‘无为’二字。周元接过一个电话后便急忙返回车上,临走前他叮嘱我不要乱跑,等他来接我。
我不信佛,想来也只是觉得这里可以让自己平静下来。
漫无目的地走进寺庙,缭绕的烟火,往来的香客让我几乎忘却此地前不久还发生了动乱。
那日漫天血色的悲痛仿佛在声声诵读中逐渐消散,磕头祈福的人们皆是满怀虔诚与期盼。
信仰是一种力量,在此刻开始具象化。
被周围的氛围感染,我也变得有些敬重。沿着阶梯走进大雄宝殿,耳边传来的皆是众人低声的祈祷。
无意窃听他人的欲求,我默默走到大殿左侧人迹稀少的地方,那里供着一尊没什么香火的小佛像,左右两侧皆只燃了一株普通红蜡。
正当我饶有兴趣地想凑近看看佛像旁雕刻的字迹时,一个小男孩忽然莽莽撞撞地小跑过来。他肉嘟嘟的身躯直直跪在蒲团之上,附身一个劲地磕头,嘴里还传来稚嫩的数数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磕完十个头后,他撑着肉嘟嘟的手快速起身,准备冲向下一个佛像。
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他,有些好笑地问道,“人家都是磕三个头,你怎么磕十个?”
小男孩提溜着眼睛,稚气地振振有词道,“那我磕十个不就是加倍实现我的愿望了!我妈肯定会送我两个玩具赛车!” 说罢,他如同泥鳅一般挣脱我的手,继续冲向他的‘圣诞老人’。
我呆呆望着他小小的背影,眼前却闪过姜晓声亮晶晶的眼睛以及他稚嫩的声音。他那日也是这样,仰着脑袋对我说道,
我许愿姐姐开心,我磕六下,是不是姐姐就可以永远开心了?
视线瞬间变得模糊,泪如雨下。
再也没有一个小老虎会这样许愿了,我要如何永远开心?
“小姑娘长这么漂亮,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和蔼可亲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我转身望去,一位慈祥的老奶奶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手中还拿着纸巾,“快擦擦,你看你,都哭成小叫花猫了。”
我哽咽着接过纸巾,低声道谢。
“小姑娘,有什么心事就去佛前许许愿吧。” 老婆婆笑着指了指殿中庄严的巨大佛像,热情地拉着我走到蒲团边,比划着让我祈福,“试试吧,很灵的。”
不忍拒绝老人家的好意,我无奈地跪在蒲团上,学着记忆里我妈祈求的样子双手合十,却不知该祈求些什么。
脑海中混沌不堪,我好似无欲无求,又好似满腹贪求。
我苦笑着仰头望向佛像,佛像也在低头俯视着我。对视的一霎那,它嘴角悲悯慈祥的微笑刺得我双目皆痛。
真的是无欲无求吗?我低头垂眸,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照着我爸对姜晓声耳提面命的叮嘱,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双手朝上,恭恭敬敬。
我在佛前祈求,求往生之人能重获自在,苟活之人能放逐回忆。
祈祷完,我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转身正想向那位老婆婆道谢,怎料身边竟是空无一人。
环顾四周也没看到老婆婆的身影,或许是走了吧,我遗憾地想着。收回找寻的视线,看着渐暗的天色,满腹心事地慢慢走出大殿。
走到拐角处,黄墙上飘逸行书雕刻的佛语亦在。
周元还没有过来接我,于是我在寺庙后院寻了颗梧桐树边上的木椅坐下休息。微风轻拂,云卷云舒,或许是寺庙内独有的平静与安详,我有些疲惫地开始打盹。
迷迷糊糊间,我梦到了与肖宇坐在越野车里即将爆炸的那一幕。
在梦境里,我看到肖宇冷静有序地快速解开我的安全带,打开门锁。他敏捷地在我伸手阻止前打开了车门。随后,带着小狗帽子的他一言不发,快准狠地一把将我推出车内。被推出车门的那一瞬间,我惊恐地与他对视了一秒。
我看到,他浅棕色瞳孔里流露出的解脱与释然。
?!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一下子跳下木椅,像个疯子一样大喊着“他不是肖宇!”
他不是肖宇,那个司机他不是肖宇!
这个认知使我狂喜,我又哭又笑地飞奔出寺庙,来回在庙门口踱步,焦急地等待着周元。
他们肯定也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我心中窃喜,欢呼雀跃地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将肖宇还活着的消息广而告之,想看看他们,尤其是程三的脸上惊喜的神情。
只不过,我左等右等 也没有等来周元的车子,倒是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华姨?” 我望着眼前熟悉慈爱的中年阿姨,有些疑惑不解,又有些警惕。
“丫头。” 华姨眼底含泪,笑着喊着我,“丫头,你还好吗?”
我不知该怎么作答,也不知自己该不该信她。视线下移,她的手腕处空空如也。我有些嘲讽地问道,“怎么不带着那串红佛珠了?”
华姨有些难过地搓了搓手,她试探性地走进我,见我没有排斥后伸手将我抱入怀中。她紧紧地抱着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知不知道那个爆炸,我都快担心疯了......”
我听着华姨哽咽的声音,心中的戒备慢慢放了下来,极度想分享喜悦的欲望又开始沸腾。我拉着华姨的手,兴奋得手舞足蹈地说道,“华姨华姨,肖宇没死!那个人不是肖宇!”
华姨也被我的开心感染,只不多她听了我的话后,有些疑惑与茫然地问道,“肖宇?肖宇是谁?”
我停下手舞足蹈的疯癫,同样迷茫地望着华姨。仔细思索后恍然大悟,华姨好像确实并未见过肖宇。
我竟已经全然默认周围之人皆认识肖宇,这个认知让我不禁有些脸红,害羞地说道,“华姨可能还没见到过他,他是我男朋友。”
“哦?是吗?” 华姨惊讶地牵着我的手,带着些八卦和遗憾,“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到现在不知道?”
“嘿嘿。” 我摇着她的手,带着些羞涩地回答,“我和他认识挺突然的,是在一个雨天。”
“雨天?”
“嗯!那会的我还在生着病呢,那个雨天我躺在地上大喊大叫,然后他也躺在我身边,他就在那大哭,我就在那大叫...” 我越说越不好意思,时刻观察着华姨的脸色,生怕她觉得肖宇是个神经病。
只不过,华姨却是一脸凝重,仿佛陷入了某个回忆当中。
“华姨?” 我有些疑惑地推推她,将她唤回了神,“华姨在想什么呢?您放心,肖宇他...他不是神经病哈哈,他对我很好。”
“丫头,” 华姨却是一脸严峻,她皱着眉头认真说道,“丫头,你说的那个雨夜,是不是后来还去了警局?”
“对啊” 我点点头,好奇地问道,“华姨怎么知道的?”
她皱着眉头,面色复杂地望着我,“那晚我也在警局,正好看到你昏了过去,还一路跟着送你到医院的。”
“竟然后面还有这一出事!” 我惊讶地说道,“我都不知道!”
她抚了抚我的头,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可是那天晚上在警局里,除了警察......”
“只,有,你。”
她的话如平地惊雷在我脑海中瞬间炸开,呆滞地微张着嘴,手脚一片冰凉。
身后传来一阵喇叭声,我麻木地转过身,看到周元正在车内按着喇叭,一脸担忧地探出窗外望着我。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
面前是朝我张望的周元,和车上尚未关掉的远光灯;身后是一脸担忧的华姨,和寺庙黄墙上的朱砂红字。
佛说,
“觉知多欲为苦,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 ”
第49章 (49)空无一人
晚间的风吹过发梢,带起阵阵凉意从耳旁慢慢浸入我的四肢白骸。
我呆呆望着周元,看着他急切地走出车子,一路小跑到我面前。
“怎么了?” 周元急切地问道,目光在我与华姨来回观察。
我看着他,脑海中始终回响着华姨的话,她说那天在警察局里,除了警察只有我一人。
忽然间我笑了,疯了一般边笑边指着华姨说道,“周元,你快去抓她,她是邱全仁的人,你快去抓她!”
周元诧异复杂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华姨,他皱着眉头双手握住我的肩膀,试图让我冷静下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冷峻凛然地问着华姨。
华姨也是一脸茫然不解地回应,“不知道啊,丫头刚刚还笑嘻嘻地和我说什么肖宇没死,但我不知道这人是谁啊。”
周元听到华姨的回答后僵住了身形,他僵着身子愣愣地看着我,而我也直直地盯着他。
“肖宇没死,真的周元你要相信我,我全记起来了。” 我语无伦次地抓着周元,急切说道,“那个人是浅棕色瞳孔,不是肖宇的模样,只不过下半张脸有些相似罢了!”
我见周元还是直直望着我,一言不发,以为他不相信,急得直跳脚,指着华姨说道,“她,她是和邱全仁一伙的。她乱说话,骗我说什么那晚警察局里只有我一个人,那晚分明是肖宇和我一起被举报到警察局的。她说谎,她是坏人,你快点抓啊,别让她跑了!”
我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在寺庙前大喊大叫,引得来往之人纷纷驻足张望。而我却不管不顾地拉着周元。
“周元!你发什么呆啊!难不成连你也不认识肖宇了?” 我荒谬地笑着,却在看到他晦涩难懂地眼神时忽而感到了一阵窒息,仿佛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其中,寻不得逃离之处。
寺庙门口走出来一个年迈的光头和尚,他正拿着扫帚准备清扫门前的落叶。听到我这边的动静后,默默将扫帚靠放在墙边,双手合十,悲悯善良地朝我做了个揖,受了戒的光头慢慢低下。随后又默默起身,继续拿着扫帚一下又一下清扫着地面上成片的枯黄落叶。
看着那和尚与门前枯叶形成的画面,突然间悲伤涌上我的心头。我闭上了嘴,沉默着不再喊叫,只静静望着周元,眼泪一颗一颗滑过脸颊。
周元有些不忍,低着头不敢直视我。良久,他挣扎着慢慢说道,“华姨不是邱全仁的人,她是我们的同志,她原...就在你家那边潜伏着...”
“哈哈,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哭着笑出了声,泪流满面地轻声问他,“周元,你在讲笑话吗?”
我手指向后方的华姨,一字一句地说道,“她和程匿明显很熟悉。你现在告诉我她是你们的人,那程匿是什么?”
“周元你看着我,你告诉我程匿是什么?邱全仁的亲生儿子,杀死了我老爹,我爸妈,弄瞎了我弟的邱全仁,他的儿子是什么?!” 我低吼着逼近周元,望着他沉默不语的模样,浑身战栗,情绪不受控制地涌进大脑。
“你说啊,那个举着棍子暴打我,开着大货车想撞死我的程匿又是什么!你说啊!!” 我再一次彻底崩溃,不顾一切地尖叫着,眼泪顺着扭动的面部肌肉流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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