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我爸笑了,“好起来?如果我没猜错,他们是想让她像个活死人一样永远躺下去。”
“这怎么能行?”我妈喃喃,“可…邱院长不是想要证据吗?好不起来怎么要证据?”
“这点我也没想明白,不过”,我爸顿了顿,缓缓说道,“咱们儿子转到蚯蚓幼儿园里上学了。”
“你疯了吗?”
我妈一下子冲过去拽住我爸的衣领,“那可是邱院长的学校啊!”
我爸破天荒没有反驳,一声不吭,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后来,他走出病房,而我妈靠在窗边沉默了很久。
我察觉着不太对劲,正当我思忖着要如何应对他们,一会要如何和阿香沟通告知肖宇的时候,便看到我妈突然开始忙碌,在水池和储物柜来回踱步。
她身后的香炉燃气袅袅烟雾渐渐将她的身影笼罩,浓郁有些不寻常的香味争先恐后地涌入肺腑,而我偷看的视线也逐渐开始溃散模糊。
我暗呼不好,急切地在病床上挣扎着,想惊动那个忙碌的身影,想试图挽回她一点母爱之情,想告诉她我的病情已经好了,有利用价值,可以帮忙找证据。
可是,已是惘然。动弹不得,口不能言,我惊恐地感受到自己四肢和神经在逐渐麻木。而我妈依旧在麻木地忙碌着,接水烧水煮药,甚至没有回头往病床看一眼。
我绝望地闭上眼,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
怎么办,我还有太多太多的疑惑没有搞清楚,肖宇还什么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黑暗逐渐吞噬意识,在听到一句小声地道歉后我便彻底坠入了黑暗。
“对不起”,她说。
第8章 (8)老爹发怒第1章 (回忆篇)
“这又是谁惹我家小宝儿生气了?”老爹中气十足,嗓门洪亮地搂着我,一把便拽下我的书包,“小宝儿气得脸都鼓起来了,像个小海豚哈哈哈。”
而我本就心里郁郁寡欢,被老爹一笑有些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你烦不烦。”
说罢,撒腿便跑。
我自小便有个臭毛病,心里一有不爽,就会开始跑步。平时体育考试跑个八百米就能让我半死不活,可偏偏一到我心里有气地时候,跑的比马还快,本来就倔得和头牛似的,偏生还有个比我还倔的老爹。
他每次都会和我一起跑,跑的更快,总是嘻嘻哈哈轻轻松松地超过我,我不停下来,他便不停下来。村里坐在路边天天嚼舌根的那些大妈大婶们总说我们爷儿俩是倔牛带小牛。
这次也不例外。他不一会便 背着书包轻轻松松反超我,跑到前面哈哈大笑。
“你这小老头怎么这么能跑?”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的那股子郁气也慢慢消散,
“哈哈哈小宝儿,就你这小身板,给你二十年你都跑不过我。”
“就吹牛吧你,二十年”老爹真的好能吹牛,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慢慢停下脚步,气喘吁吁还不忘嘲讽,“你以为你是什么超级特种兵吗?”
老爹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冲我坐着鬼脸,模仿我喜欢的蜘蛛侠的招牌动作,油腔滑调地说,“你老爹我啊,是超级英雄!”
“哈哈哈哈哈,老头你也太逊了。”我捧腹大笑,“还超级英雄,人家有名字,叫蜘蛛侠,教你多少遍了。”
“小宝儿笑起来最好看了。”老爹看着我,满眼慈爱,他宽大的手掌几乎可以包住我半个脑袋,“我老华家真的是祖上冒青烟了,得了个这么好看的女娃娃。”
“哼哼,您就偷着乐吧。”我挽着老爹的臂弯,就仿佛挽住了我的全世界。我俩笑声洒满了橘黄落日,同此刻老爹掏出的橙子汽水融为一体。
“小宝儿喝了汽水就不能再生气了哦”老爹捏捏我的脸,说道,“和我这个超级英雄说说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呀?”
我却不屑地冲老爹吐了吐舌头,再一次撒开腿就跑,边跑边喊,“超级英雄才不会打听小女孩的心事!”
老爹放声大笑,便也不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其实,我能有什么心事,我的世界里只有老爹,老爹就是我的世界。左右不过是那些嚼舌根的妇人说些捕风捉影的事,虚虚实实听得人心烦。
明天,明天放学,要是再听到她们嚼舌根,我一定要好好和她们掰扯掰扯。我暗自咬牙切齿地想着,绝不能让她们这样戳老爹的脊梁骨。
第二日放学后,我踢着石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橙黄的夕阳斜斜照着尚未丰收的麦田。
“哟,这不是老华捡的那个野种吗?”
“哼,老华搞那种事,我都嫌臊得慌,你说说,这不是败坏咱们村的风气吗?他丢得起这个脸,咱们可和他不一样,都是要脸皮的。”
“小点声,那闺女和老华一样都是个倔种。”
“怕什么,我当初就纳闷老华那个穷光蛋还去捡个野种养,现在想想,哼,怕不是想孩子想疯了自己还生不了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那些妇人的声音随着风飘进我的耳朵,仿佛一把火烧尽了我的理智,老爹的告诫,禁与人发生冲突,低调行事的家规被烧得一干二净。年少轻狂,我冲过去就与那些妇人们揪扯厮打成一团。
“我看你这长嘴壶里是灌了马尿,又熏又臭。”我只恨自己年幼,稚嫩的声音显得骂人的话少了几分威慑力。
被精心呵护又时刻督促锻炼的我不出一会便将那三两个妇人打得地上哎哟哎哟地打滚,尤其是说尽坏话的张太婆。尽管我也是满身狼狈,出门前老爹给我加上的小花发卡此时也不知所踪。
“你们再敢说那些莫须有的浑话,小心我揍你们下不了床。”我张牙舞爪地挥着拳头,恶狠狠地盯着地上痛苦呻吟的张太婆。她是村长的老婆,不过我可不怕她。
“你给我等着”张太婆满脸的沟壑皱在一起,滑稽又恐怖,“我说得可不是什么莫须有,我侄子亲眼看到老华和一个男人偷偷摸摸在村口见面,他亲耳听到他们说什么‘我们之间的情分多少年都不会变’、‘我们有照片的,见不到也没事’等等”
说到这,张太婆高高扬起满脸横肉的脸,鄙夷又倨傲地冲地上吐了口唾沫,“呸,我就说为啥老华家打光棍都多少年了,怎么劝都不娶亲,原来啊,哼。”她拖着长长地音调,阴阳怪气,“原来是臭变态,喜欢男人,难怪要抱个野种回来,也不知道你这野种是谁的种,说不定还是那个男人外面的种哈哈哈哈”
我脑袋里嗡嗡作响,乱成一团,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平时都是她们断章取义欲盖弥彰的暗语,我根本想不到背后的流言竟然是这样。
“你少在这胡说八道,我老爹有一两个朋友有什么问题。”我大声打断她的怪笑,双手抱胸交叉着,“再说了,谁知道是不是你侄子胡诌的。”
“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你张太婆想把你那个嫁了三次都被夫家抛弃的妹妹塞进我家来。”我又继续喋喋不休地反驳她,“我老爹眼光清明,看人准,你家那无赖我家可供不起。”
张太婆听了也不气恼,她睁着浑浊的眼珠直直望着我,“小丫头,你不必和我这样斗嘴,赢了我这个老太婆有什么用。这乡里乡外也不止我侄子一人看到了,也不止那一天有人看到你爹和男人是不是就一大清早躲躲藏藏私会。”
她见我还是不信,老神在在地笑着,“真是老倔驴带大的小驴,我侄子还说他听到什么信物,是一块铁片。我看啊,什么信物,定情信物呗。我呸,两个男人,可是遭天谴的事,你爹这样会带来霉运倒霉一整个村子的!”
我听着她说得有鼻子有眼,手脚一片冰凉,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家里跑去。老爹有个铁片我是知道的,那个铁片就连我也没见到过,被他时时刻刻贴身带着,尤其不让我碰到。
以前老爹还没有承包那片地的时候,家里太穷了,我偶然间在他洗澡时看到了铁片,就拿起来看看能不能卖钱买吃的。被洗完澡出来的老爹看到,那是他这么多年唯独的两回发怒之一,他那晚狠狠地骂我,无视我的嚎啕大哭,不停我的不断解释。
我太清楚那个铁片对老爹的重要性和隐秘性了,所以张太婆说出铁片的那一瞬间,我几乎全信了她的话。
不会的,不会的,我边跑边抹着眼泪,安慰着自己,他们都听错了,说不定,说不定老爹有什么别的秘密,老爹那样宏伟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像电视里播的那些不男不女的人一样喜欢同性。
电视里说了,男人喜欢男人,都会变成不男不女的人,还会染上那些可怕的疾病,那种不人不鬼,靠着吗啡勉强止住疼痛,浑身溃烂流脓长满痤疮的样子,我只看过一眼便被老爹抢过遥控器换了台。
对了,那是他唯独两回发怒的第二次,那次他也狠狠地骂了我,居然还说我不好好学习,看这些歪门邪道。
当时以为是成绩退步了他怪我看电视,现在想想……
我有些崩溃地停下在家门口,迟迟不敢进去面对老爹。怎么办,我要怎么办。老爹就是我的全世界,他对我有多重要只有我自己清楚。
可是我实在也是接受不了,万一,万一他要是……
“小宝儿?你在门口发什么呆?”老爹突兀地打开门,日复一日地洪亮笑声。
而我却望着他的笑容笑不出来。
第9章 (9)无法接受第1章 (回忆篇)
那天是我十二岁生日,所以我并未直接质问。与其怀疑对方言语的真伪,不如自己亲自去证实。老爹教我的每一句话,我都熟记于心。
所以,在老爹破晓就出门的那天我偷偷跟在了身后。
崎岖山路并不好走,清晨的雾气连绵缭绕。我头一回走这种山路,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更何况这泥泞小道让被老爹娇养惯了的我根本无从下脚。
若是平时,我早就打道回府舒舒服服睡个回笼觉了,可此时内心的忐忑和恐慌促使我不顾一切地跟在老爹身后,静悄悄,不远不近。
不知走了多久,杂草上的露珠几乎把我的裤子都打湿了大半,终于看到老爹走到一处平地停了下了。
我也长吁一口气,蹲下来歇息,耷拉着双眼打了个哈欠。
我真服了,老爹的身体素质厉害地过分了吧,他怎么连气都不喘一下就能爬这么高的山啊,我都快累死了,又累又困。
不一会,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另一边疾步走来。我立刻打起精神开始警惕,眼睛瞪得像铜铃,耳朵竖的像天线。
隔着清晨的水雾,视线模糊不清,周遭传来两三声鸟叫,显得愈发寂静。
我看到,老爹快步上前与那人包了个满怀。
我听到,老爹刻意压低但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里,充满了开心与激动。
他说,“村中开始有流言蜚语了,保险起见,我们之后不要见面了。”
他说,“娃娃的身体太虚弱了,尽力而为吧。”
他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但这个永远是我们的信物。”
他说,“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相见,但只要心是一致的,我们就是在一起。”
他说,“我们两人就是我坚持到现在的勇气和支持。”
老爹对他说我们。
那我又算什么?几乎是我生命全世界的老爹,给了我光明的老爹,那我又算他的什么?
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 老爹真的是电视里痛骂不耻的同性恋吗?村里的婆婆们都说那样可怕的病都是因为这种遭天谴的行为带来的厄运所致,那他以后也会想电视里那样疾病缠身吗?我是不是又会被抛弃,孤身一人?
我手脚冰凉地蹲在草丛里,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落下,与露珠融为一体,压弯了杂草和我的脊梁。
脑海中一片空白,我不敢再听,转身便往回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当场发疯给老爹丢脸。
回到家,被清早的寒气冻得频频咳嗽,我到了点热水想缓缓,却险些晕厥,将热水洒满一地。看着满地狼藉,我瘫坐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
老爹说得没错,我的身体确实不太健康。他说他把我捡回家时我状态非常差,骨瘦嶙峋,神志不清,甚至都不太记得前九年发生了什么,只有模模糊糊的记忆自己是蚯蚓孤儿院的孤儿。
他说这是因为我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不过这么多年被他精心养着,如今我看起来和其他健康小孩没有区别,只不过不能情绪过于激动,一旦起伏过大就会这样浑身颤抖,手脚不灵,甚至晕厥。
一直以来老爹照顾我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也努力让自己变得情绪稳定,就像老爹爱看地武侠小说里一样临危不乱,波澜不惊。
不过我总没学会,总是会被情绪支配,和老爹或大吵大闹或撒泼打滚,他也不曾制止我,他说他喜欢这样鲜活的小宝儿,又笑又闹地可爱至极。
“小宝儿,小宝儿你怎么了?”老爹打开门便看到坐在狼藉里大哭的我,他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抱起我,查看我有没有受伤,却在看到我满是泥泞的潮湿裤脚时,僵住了。
我一把推开老爹,一脸愤怒地扒扯着他的衣服口袋,翻出了那块铁片。此时,我终于看清了这个铁片的模样,和上面的刻字 -- xy。
老爹依旧呆滞着,没有阻止我。阴暗与刻薄在我心底疯狂滋长,叫嚣着摧毁我所有的理智,我像个疯子一样神经质地反反复复朗读两个字母,恶意地揣测着它的含义。
“这是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xy是什么意思?你说啊?那个人是谁?你说话啊?他们都说你和他不清不楚,我把她们都打了一顿,你说,你告诉我,你们是什么关系啊?说话啊!!”我上前质问着,发了疯似的又锤又打,逼着老爹开口与我解释。
可老爹却只是站着任我捶打,他诺如着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悲伤地望着我,像电视里一望无际深蓝的海,孤独悲伤,延绵不绝。
他此刻的悲伤却更加尖锐地刺激着我,让我感觉自己虚伪,自私,恶毒。我清楚老爹的人生该由他做主,可此时我已经钻进了牛角尖里,陷入了阴暗沼泽,不断地恶言相对来宣泄自己的痛快,彰显道德制高点。
老爹可能会离开我的恐惧;他可能会的病的慌张;他最重要的人不是我的嫉妒;我可能会再次孤身一人的不甘;会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的恼怒,种种复杂情绪充斥着我的大脑,却在一瞬间形成了平衡。
我平静下来,不再发疯,安安静静地望着他,望着我的全世界。
我听见自己开口说话,如同一个持刀的刽子手,一刀扎进老爹的心脏。
“xy是笑语,我的名字是吗?你用我的名字纪念你的龌龊感情,是吗?”
老爹顿时颓了脊梁,第一次红了眼眶,“小宝儿…你…你竟是这么想我的?”
我们都清楚,我的名字是老爹的骄傲,是他觉得与我冥冥之中便有缘分的证明,是我们无论今生还是来世都会做父女的纽带,是我们相依为命的开端。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说话,可此时已经被恶毒阴暗占据的我像给白雪公主喂毒苹果的恶魔一样,扭曲尖笑着,以言语继续戳着老爹的心窝来宣泄自己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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