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阳光仿佛透过凸透镜, 汇聚的光线在空中一束,热烈又明亮。
鬓角滴落的汗, 落到尘土里下一秒就被热融融的蒸发成水汽。
跑,一直的向前跑。
直到一面坍塌的红墙前, 鹿可主动的松开了她的手,向前走了几步。
树影沉默地爬上路阶, 鹿可精疲力尽的转过身在那里坐下。
江明月扶着树干, 大口喘息:“你干嘛跑,赵烟瓷当着教导主任的面动手,咱把她留住那她就得吃处分。”
“你都把一群人打趴下了,你不得吃处分。”鹿可垂着头,露出一小截细白的脖颈, 说话间夹杂着不匀的喘息声, “况且打架本来就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双方都是有责任的。”
“你又没动手。”江明月往她走了两步。
怎么有人连打架都要理性分析一下,吃不吃亏,她分外不解。
鹿可抬眸,和她的视线迎上:“可你动手了。”
风从楼宇间的空荡里吹过来, 清透凉爽,把她的校服下摆掀起一角, 她伸出左手把它抚平。
另一边,右臂无力的垂在身侧,尾指碰到地面时颤了颤。
定格了两秒,她又把目光移开,低喃了一句。
“你要没动手,我早就拽着她躺地上了。”
江明月听不太清,手放在耳朵旁作收音状:“什么?”
“……”
鹿可看着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最终还是把气松了,算了吧。
但有些话还是非常有必要说的。
鹿可一字一句道:“我说,以后遇到别人要打你,最好的方法是跑。”
有种莫名的被大人教育的感觉。
江明月抬手摸了摸鼻尖,讪讪道:“哦。”
“你刚刚跑的怎么这么快,我记得你长跑不快啊!”
“……”
“我短跑快,追我的人被我甩身后一大截,就没有信心继续追了。”
“也是,”江明月在她身旁撑手坐下,有点好奇,“你是经常被人追着打吗?”
“我又不惹事。”鹿可闷声回答。
注意到她脸颊处的伤,江明月指了指自己的脸。
“你这里,还有这里划伤了。”
鹿可把脸转向另一边,她又没有失去知觉,脸上的疼她还是清楚的。
“你等一下,”江明月从旁边站了起来,“我去买创口贴。”
她跺了跺脚,似乎腿有些蹲麻了。
直到江明月走远了,鹿可才尝试着抬起右臂,肩颈牵连着臂膀,小臂又肿又痛,抬不起来,只好作罢。
江明月不一会儿就折返,在她旁边蹲下身,左手拿着一枚卡通创口贴,小心翼翼的贴在她下颌处的创口上。
“学校超市就只有这种卡通的了,你别嫌弃。”
“我不嫌弃。”
“很疼是不是?”
鹿可抿了下唇,“其实还好。”
“骗人,我都看你疼得整张脸都皱起了,”江明月撇了撇嘴,弯腰看她。
鹿可避开她的视线,而后长长的“嗯”了一声。
静默了几秒。
鹿可垂下眸,细密睫毛边缘潮湿发亮,有一绺长发从头绳滑落,搭在凹陷侧影的颈窝上。
“我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放到平日里,遇到这样的情况,如果对象不是江明月或者任年年,她大多数情况都是选择视而不见的。
她和很多普通女生一样,力量单薄瘦小,本就处于劣势,和救世主相对的是她更爱自己。
永远不要轻视人的劣根性,同样也不要忽视绝境处人逢生的勇气。
“你就很好啊,还给我通风报信,大善人。”江明月轻啧了一声,说:“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永远。”
她直起身来,向她伸出右手,长睫下的眼睛漆黑明亮。
鹿可觉得诧异,向她看去。
那双手细瘦而白,骨骼分明,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一直延伸到小臂。
停了两秒,她略微抿了下唇,“我其实也是有自己的目地,不全是你想象的那么好。”
只因为你是江熠的妹妹,所以对你的什么事都格外关注。
鹿可在心底默默想着。对她的好大部分是因为另外一个人,她肯定一时间很难接受。
相反的是。
江明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了下肩膀:“那也挺好啊,我还怕你和我交朋友吃亏了呢。”
“嗳,和我一起玩的女生很少,就只有那几个体训生,短发的,上次运动会你见过。这样的话,你应该是我在高中交的第一个长发女生。”
鹿可听完她的一番话,竟然也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清凌凌的眼眸眨了眨。
“其实我也没有多少朋友。”
江明月并不感到意外:“所以说嘛,朋友不在于多,而在于精。”
看鹿可还有些沮丧的成分,江明月提议:“为我们成为永永远远的好朋友击个掌。”
江明月举着手,嫩白的掌心正对她。
鹿可迟疑了一下,还是举起左手,击掌上去,临到关头,江明月却往旁边一偏。
瞬间扑了个空。
江明月扬起得逞的笑容,古灵精怪的。
鹿可眨巴了眨巴眼睛:“……”
切,也太幼稚了吧。
*
一整个下午,鹿可都坐在位置上。
他们每个星期都会平移一次位置,现在她的位置靠窗,窗户外就是走廊。
如今右臂动不了,因而记不成课堂笔记笔记。
但鹿可又担心老师在课堂上发现她的异常,所以她偷偷的,在自己左侧桌面摞起了一叠书,用来遮挡老师分过来的视线。
一切平安无事,安逸的仿佛中午经历的一切就是一场梦境。
临近放学,老班却突然敲了敲她的窗,示意她出来。
当时鹿可正在看手机,浏览框里搜索着如何消肿,听到声音回过头的那瞬,老班的脸就浮在窗户上,她吓得心跳都快停掉了。
……
办公室安静的只剩下空调扇叶声,老旧的立式空调簌簌抖着。
昏黄的日光从窗外斜入,在墙壁上拉扯出三道瘦长的影子。
教导主任推门进来,他右手里拿着一只茶杯,水面升起白烟似的水汽。
门甫一被阖上,门和门框碰撞的强烈声音。
那三个影子抖了抖。
胖乎乎的教导一边往位置上走,一边呷了一口茶。
“中午一个个的还挺能跑的,在学校里打架,能耐了?”
他把白瓷杯子放在了桌上,然后坐了下来,十指交叉的放在桌上。
对面,隔了一张办公桌。赵烟瓷,鹿可,江明月排排站在那里。
“老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鹿可企图狡辩。
“你把脸上的创口贴撕了,再来说这话比较有信服度。”
鹿可:“……”
旁边,赵烟瓷期期艾艾的开了口:“老师,我们……当时只是闹着玩。”
“闹着玩,拿板砖往别人身上招呼。”
赵烟瓷:“……”
两人都轮流发完言,江明月想了下,也应该做一个开场白了。
还没开口,胖乎乎就先其一步打断:“你还有什么辩解。”
“……”
胖乎乎的教导一拍桌子,显然非常生气,在他的执教生涯中,怎么会出现这么恶劣的事情。
“你不要为她们辩解了。我看的一清二楚,是那两个女生在打架,你在中间拦着一个女生打另外一个女生,没拦住,被人一把推开了。另外一个女生的板砖反手招呼到她的脸上。”
教导言之凿凿:“没参与打架的就只有你了,但我为什么要叫你来办公室,你知道吗?”
打趴了一群人?一脸懵逼?江明月摇了摇头,很小声。
“不知道。”
但能确定的是,教导眼神不好。
“你这个行为叫拉偏架,你们现在也不小了,法律上拉偏架往往定为故意伤害罪共犯。有多少个拉偏架的冤大头,因为这个做了拘留。”
“你看都是因为你拉偏架的行为,你把一个女生拉住了,相当于束缚住她的手脚,另外一个人不就能更好的伤害她了吗?你看看那女生因为你受伤的脸,当然老师知道你是好心的,但是老师有义务点名你做的不对的地方。”
教导语重心长的说完这么些话,用食指敲了敲桌子。
“好了,你们两个打架的女生打电话给家长,拉偏架的写一份一千字检讨。”
事实越来越偏离正轨,总结成一个错误的结果。江明月挑了下眉,然后看向鹿可。
在鹿可看来,仅仅是叫家长不用处分是最好的结果。
她摇了摇头,示意江明月不要说话。
另一边,赵烟瓷不可思议的眼睛越睁越大,事实被严重扭曲,就在她听到江明月逍遥洒脱的不用叫家长时。
她终于忍不住的喊冤:“老师,不是这样的。”
“一个女生,脸皮怎么能这么厚呢,虽然隔得远,但是我都看的一清二楚。”教导主任忍不住训斥,“打架还这么凶,那板砖砸人,你看被砸的女生的脸,你好意思吗?”
赵烟瓷张了张嘴,第一次尝到了吃瘪的滋味。
第25章 修改
等走出办公室, 江明月揽着她的肩说悄悄话。
“要不,我叫我哥来,鹿可你就别喊你爸爸了, 本来就不是你的过错还被你担下责任。”
想到江熠, 鹿可不由得停下脚步,语气沉下去,“不能让他来。”
江明月也随之停下脚步, 眼眸睁大:“为什么啊?”
“我哥帮你来开,这么挺好的吗, 你家长也不知道。”
“我还是让我爸爸来吧!”鹿可抿了下唇,总之她不是很想让江熠看到自己糟糕的一面。
鹿可往前走, 江明月却再次拉住她。
“拜托拜托,这不挺好的吗?”
鹿可捏了捏手指, 嗓子紧涩, 面对她的疑惑,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江明月提出的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自己的拒绝又很奇怪。
默了两秒,又像是在权衡,鹿可木讷地点了下头。
她觉得自己多半会为这个决定后悔。
江明月双手合十:“从今天开始你是我大哥了。”
“……”
鹿可满头夸张的黑线,酝酿了一下, 问, “那你哥呢?”
“这倒也是个问题。”
“……”
见她没反应,江明月双手按在她肩上拼命摇晃,“哎呀呀,我说的你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
声音在胸腔里撞了个七零八碎。
“我好愧疚啊,鹿可, 对不起。他要是处分我就莽了,居然叫家长。我法师防御都点满了, 他居然给我来个物理攻击,怎么能这样!”江明月松开了按在她肩上的手,虚虚握拳,一脸不服输的样子。
“你能别告诉我哥,是我打架了,可以吗?他这个人嘴碎,转头就告诉我妈了,拜托拜托。”
鹿可想了下:“你妈是要揍你吗?”
“我妈不揍我,”江明月直截了当,“她很宠我的,我爸也是。
鹿可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的是,怪不得,混成了个浑不吝的孩子王。
“我妈从我小时候就杀鸡儆猴。”江明月一脸坦率,“我哥就是那只鸡,揍他给我看。”
“那你哥还挺惨的。”
“对啊,所以小时候他经常揍我。”
“……”这算是循环了?
“那下次打架就不要这么上头。”鹿可顿了几秒,终于开口。
但看样子,江明月有了上一句,没下一句。
还是那一副记吃不记打的老样子,鹿可不由得叹了口气。
两人各自教室,分别收拾书包。
鹿可出教室的时候,长长的走廊上日光短了一大截,教学楼此时已经没什么人了。
她用左手给鹿华发消息,对话框里删删减减,最后所剩无几。
好像也没有这个必要,鹿华也没有时间听她讲这些或者是那些的,他一门心思的扑在工作上。
连她这会儿读高一还是高二都会分不清。
她把手机关了,揣进了兜里。
耳边忽然有打响指的声音。
她侧头看去,江明月指尖扯着书包带,然后指了指长廊另一边。
心里像是被猫爪子突然抓了一下,她于暮色中皤然回头。
暖橙色的余晖铺到长廊尽头,廊外绿叶繁茂,蝉虫躲在树上吟唱夏日终曲。
颀长的身影从走廊那头走来,身后的背景虚幻,光线像夏日泛着涳濛的太阳雨那般。
鹿可不禁睁大眼眸。
顷刻间,耳边只有轰然的蝉声,均匀起伏的呼吸声,好像要断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面前停住。
他今天穿了件薄薄的黑色体恤衫,拓出单瘦的肩胛骨。短发凌乱,一手随意的插在口袋里。
眼皮褶很深,点漆的眼瞳,内里温柔至极。
“明月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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