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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千千寻.五
没有食水终究不行，当暗门再次开启的时候，阿鸾已经精疲力竭的瘫倒在地。
恍惚间她瞧见季池发了疯似的冲她奔过来，将她搂在怀里，她的心忽然很尖锐的痛了一下。
季池……季池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那样正直干净的少年，可他姓季。
从前种种再要好，也是无用的，她也真的想过与他白头偕老，也是无用的，年少情深怎抵得过血海深仇，终是无用的。
季池晓得她几日水米未进，心疼极了，抱起她就向着最近的医馆跑去。
阿鸾强撑着一口气，问道："庄主说的那宝器可练成了？"
季池有些奇怪，她怎么一出来并不问祝阿月的事，反倒问起宝器的事，他柔声回答说："放心，宝器昨日就练成了，是双剑，名叫半月翎。"
来不及，终是来不及了，阿鸾胸中猛的一阵翻腾，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尽数洒在季池的胸口。
"半月翎……"她惨淡的笑着，喃喃道："半月翎……呵呵，好一个半月翎。"
季池大惊，忙抱紧了她连声问到："怎么了阿鸾？可有哪里不舒服？马上就到医馆了，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惊痛交加，阿鸾哪里还坚持得住，头一歪便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已过了两日，在她昏睡的这两日里，她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
一个梦里，阿姐温柔的为她缝补着衣裳，年幼的她伏在阿姐腿上，问她阿爹阿娘今天会不会带着肉回来给她们吃，阿姐笑话她是小馋猫。
一个梦里，阿姐抱着她失声痛哭，说她只有她了，那时候的阿姐无助的让人好生心疼，她却无法展开双臂抱抱她。
一个梦里，阿姐疾言厉色，在季桃园盛开的桃花树下训斥她偷懒，阿姐严厉的神色里还带着疼惜，怀中抱着香香糯糯的桃花糕。
一个梦里，她好像看到阿姐无助空洞的双眼望着她，无声的问她何为正道，何为宿命。阿姐的周身汩汩流出鲜血，漫天漫地都是血色红光。
数个梦境的尽头，阿鸾睁开了双眼，眼中浓重的恨意一闪而过，顷刻化作盈盈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季池见她醒过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忙将她扶起来，问道："可好些了，还有没有哪不舒服？"
阿鸾摇摇头，大约是在密室中修习了秘术的缘故，她体内淤积的浊气随着那口鲜血排出，此刻她身上轻盈有力。
除了心中涓涓而生的恨，再没有别的不舒服了。
季池倒了一杯热水叫她喝下，她声音确实有些嘶哑，轻声说："打开窗户吧。"
外间的阳光炽热明亮，刺的祝阿鸾睁不开眼睛，多好的阳光啊，可惜再难照进她的世界了。
阿鸾转身坐在桌前，问季池："半月翎已出世，想必山庄的禁令已经撤销了吧？"
季池又为她添了杯热水，说："嗯，昨日就销了，山庄一切如旧。"
"那五行楼呢？"五行楼里聚集着剩下的祝氏遗孤，如饕餮美食一般对鹤玄门与季家山庄充满着诱惑。
"说到这个也有些奇怪。"季池眉头微微皱起，解释道："山庄内禁令解除以后，爹却没让驻守五行楼的人回来，直接把他们留在了那边，说是日后可帮修竹打打下手。"
阿鸾睫毛微动，心下已然明了，这些人是庄主留在五行楼的眼线，时刻关注着祝氏的动向，必要时再捉来祭点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定要尽快带他们走，留在青城就是死路一条，已经救不了阿姐，至少尽力救一救其他人。
只要夺回半月翎好好安葬，带修竹他们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生活，再谈复仇就没有什么负担了吧。
刚得了半月翎，眼下五行楼那边应当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可以稍稍放放，当务之急是如何夺回半月翎。
阿鸾点了点头，说："如此也好，五行楼越来越忙，多谢庄主帮扶了。"
"是啊。"季池也附和道："修竹师弟也挺高兴的，已为他们安排妥当。"
阿鸾忍下种种情绪，再抬眸已是楚楚可怜道："眼下阿姐寻不到，五行楼也交给旁人了，我不想回山庄住，能否让我跟你回十三别庄暂住？"
别说是暂住了，那里本就是他们将来的家啊，季池自然是笑着答应下来，温和的说："你来我很高兴，别庄后面就是季桃园，去那散散心也极为方便。"
阿鸾拉住他的手，恳求道："现在就去吧，这里我待着不习惯，带我走吧？"
季池心想也是，毕竟是医馆，人来人往影响休息，于是带着她回了十三别庄。
听说十三别庄很大很奢华，若是从前的自己，定会为能住在这里而高兴不已。
从前的自己啊，是真的很中意季池，觉得能与他一直在一起是件相当美满的事，他的眉目刻在眼里，味道绕在鼻尖，如何能不幸福呢。
可祝家村的后人背负血海深仇，是不配得到幸福的。
她跟在季池身后，慢慢走着，心底里希望这段路长一点，再长一点，因为走到终点时，她记忆里的他们，就彻底结束了。
即便是走的再慢，路也总有到头的时候。
站在十三别庄门口，阿鸾闻到属于季桃园独有的桃花香气，她忽然很郑重的问季池："阿池，你真的愿意娶我为妻吗？"
季池没料到她这样问，愣了一下，有些羞涩的笑着说："干嘛突然这样说，我自然是愿意的，早前不就约好了吗？"
她也笑了笑，说："如今你贵为季家山庄少庄主，我不过山庄里是一介孤女，身份低微，我怕庄主不会同意。"
季池不明原委，他信誓旦旦的说："爹不是那种只看家世地位的人，他一直都很喜欢你和阿月师姐，想必不会阻拦的。"
阿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回到："那就好，只是我没什么像样的嫁妆可以赠与你，想来还是觉得的亏欠。"
季池摸摸她的脑袋，笑的更轻松了，说："我当什么事儿，你我之间何须谈这些，你知ʝʂɠ道我意不在此。"
"我不想叫你丢人嘛。"阿鸾一副羞愧的样子，又说："你堂哥定亲时，淑敏师姐家的礼物多的连前院都放不下，到我这什么也没有，多丢面子。"
原来是怕丢面子，他安慰道："到时我赠你多一些，也一样的，我也给你堆满前院可好？"
阿鸾点点头，又摇摇头，吭哧到："好是好，不过……我还想要点特别的东西。"
季池不解："什么东西？"
阿鸾沉了口气，还是说出："想必宝器出世，庄主会招揽各门各派前来观详，若我们那时候定亲，你借半月翎赠与我做定亲礼，当然只是借一下，礼成我再还回去，这样又能彰显山庄待我亲厚，又可叫旁人一睹半月翎真容，岂不是一举两得？"
提到半月翎，季池的面色也严肃下来，仔细的权衡着其中利弊，又问："此举有些风险，到时候人多事杂，我怕会有不妥。"
阿鸾有些失落，只能点头说："那好吧，算了。"
或许是又想到她阿姐下落不明，情绪本就低落，眼前阿鸾的样子可怜的紧，季池又认真问了一遍："真的想要半月翎做定亲礼吗？"
阿鸾没想到还有转机，立马睁大眼睛无比诚恳的回答道："真的，我真的想要半月翎。"
季池还是答应了她，也许爹不会轻易借给他，但是为了哄阿鸾开心，他愿意试着去恳求一下。
第51章 千千寻.六
两人约好定亲之事后，祝阿鸾便在十三别庄住了下来。
她考虑过了，这亲事最终一定是结不成的，庄主怎么可能真的让季池娶一个所谓的祭品做少夫人呢。
可依着他对季池的疼爱，还有对季家山庄名声的顾惜，他也一定不会明里拒绝季池想要定亲的请求。
阿鸾推测，庄主多半会先同意定亲，然后在结亲之前对她暗下杀手，这样既遂了季池的愿望，也能满足他的要求。
所以想要拿到半月翎，她的机会就只有定亲这个环节。
欺骗季池她不情愿，所以这些日子她都在认认真真做着她不擅长的绣活，她想亲手缝点什么东西送给他，为他遮风挡雨。
这活计真难啊，也不知道阿姐从前怎么练的如此得心应手，她的手都快被扎成蓖麻球了，那袍子还没个样子。
手痛算什么呢，无法好好弥补的亏欠，才让她日夜心痛。
半个月后，季池果然说动了庄主，他们定亲的日子就定在六月十六。
这可把季池高兴坏了，山庄里的人见到他意气风发的模样，都赞叹那是朗世无双。
最近她特别喜欢盯着季池看，歪着头看的入神，连手里的针线都忘了动。
季池有点哭笑不得，问她这是怎么了，她却总说没什么，心里喜欢得紧，就是想多看看。
那也是她最爱的模样啊，除了阿姐，季池就是她在世上最喜爱的人了。
多想日子过得慢一点，可是再慢，她的袍子也终是绣好了。
墨色镶银线的外袍，庄重又英气，配着他的乌发玉冠，想必是极搭配的。
可惜她看不到了。
六月十六，定亲礼至。
师姐们为祝阿鸾换上喜气的红服，明艳的颜色衬得她明丽动人，师姐们说真没想到当年顽皮的小丫头一转眼竟出落的这么美。
她理了理心绪，笑着问师姐们自己哪有顽皮，多淑女呢。
有位师姐忘了忌讳，提及祝阿月三天两头便因她生气的事儿，她也没表现出来难受的样子，只笑笑说是阿姐太严格了。
几人说说笑笑，等待着外客到齐，宴席开场。
季池也不闲着，一身红衣立在季家山庄门口，迎江湖各派观礼。
过不多时，宾客已到的差不多了，来人很多，其中有为两位年轻人贺喜的，但更多的是为了一窥半月翎真容。
宴席以庄主季扬致辞开场，他先向众人介绍了季池与祝阿鸾的种种，又引出季家山庄至宝半月翎。
可在阿鸾眼里，半月翎并不是冷冰冰的武器，那就是她的阿姐，它也并不应该属于季家山庄，它从头至尾，都应该属于祝家村。
她忍下翻腾的心绪，捧着她为季池缝制的外袍，等待着她的心上人。
庄主话毕，众人举杯同庆，季池也出现在厅堂门口。
她的心上人手里捧着半月翎，笑意盈盈的向她一步一步走来。
她也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心里对着半月翎说，阿姐，我来接你了。
半月翎通体黑亮锋利无比，剑尖闪烁着寒芒，尾饰凰羽，又添一丝柔美。
季池托着它，向全场宾客展示，众人有赞美，有惊叹，更有人羡慕极了季家对阿鸾的恩待。
阿鸾听不到这些声音，她的眼中只有半月翎，世人皆以为它是稀世珍宝，可在祝阿鸾眼里，它比不上祝阿月万分之一的好。
阿鸾和季池彼此交换手中的定亲礼，阿鸾将半月翎的匣子紧紧抱在胸前，小心呵护着，生怕心绪不稳摔了它。
季池也知道他的礼物是阿鸾亲手缝制的衣袍，自然也是万分欣喜，他轻声对她说："阿鸾，谢谢你，我非常喜欢。"
阿鸾望着他，笑了一笑，说道："阿池，希望你穿着它不会冷，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季池志得意满，朗声对众人道："多谢大家今日捧场，好酒好菜尽有，还请大家莫怪山庄招待不周！"
众人也是贺喜连连，气氛一时间无比热闹。
宴席看着还要持续许久，整个山庄的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季扬、季池父子二人作为季家主人，自然是要在场逢迎。
阿鸾见他们各自都在忙着，抱着半月翎悄悄退了场。
她回房换了一身最普通的弟子服，将半月翎别在腰间藏好，又背上提前准备好的包袱，从季家山庄的角门出偷跑了出来。
她不敢停，一路低头奔向五行楼，修竹彩云都在，见是她来几人都颇为惊讶，彩云问道："你不是在山庄定亲吗？怎么突然跑来了？"
阿鸾看了看四周，将他们拉至无人处，简略将阿月失踪，鹤玄门密室，山庄的阴谋讲给了他们听，一时间两人更是惊怒交加，说不出半句话来。
阿鸾急道："没时间了，速速召集楼里的人跟我走。"
修竹更急，说："走不了！庄主派来的人一早便守住了各门口，叫只许进不许出，还不准我们去山庄观礼，想是早就知道些什么了！"
阿鸾大惊失色，连忙探头去看，楼下果真围起一圈人，而不远处，还有另一波人正向着五行楼赶来。
怎么来的这样快，难道说从一开始，庄主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吗？
不消片刻，那波人已经赶到五行楼下，为首的是季扬，还有一身喜服的季池。
她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她。
季扬冷哼一声，对季池说道："看见了吗，与为父说的可有半分差池，她急着同你定亲不过是为了抢夺半月翎而已。"
季池只是定定望着她，没有回话。
季扬更加恼怒，又道："在山庄时我便不喜她偷奸耍滑，如今更是做了贼人，偷盗我季家山庄的宝器！"
季池望着她，满眼的依恋和绝望，问她："是这样吗？"
阿鸾的心犹如撕裂般疼痛，她想解释，却又不能解释，祝家村余下的人还要活命，真相她如何能宣之于口。
她张了张嘴，却只能说是。
季池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晦暗，失去了所有光彩，他垂手站在那里，低下头，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流泪。
季扬管不得那么多，直接命令众弟子上楼将她抓获。
阿鸾大喊一声"慢着"，又将半月翎取出，高高举起，说："都退后，放我们走，若不肯，我便毁了这半月翎！"
她在赌，赌季扬舍不得半月翎，赌祝家村的玄铁只有这一份，他再没有多余的分量拿来锻造宝器。
她用半月翎赌身后那些祝氏后人的命，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让他们活着走出青城。
所幸她赌赢了，季扬果然挥手阻止了弟子们的行动，他大声喝道："不要轻举妄动，将半月翎拿下来，我可以不追究你的偷盗之罪！"
阿鸾不信他，恨恨的说："你不追究我？这半月翎如何来的你心里清楚！你，你们，枉你们自诩名门正派，实则卑鄙龌龊！若不放我们走，我便毁了这半月翎，事到如今我不怕鱼死网破，你自己看着办！"
季扬与她对峙许久，终于还是松了口，说："若你们想活，便用半月翎交换，只这一个条件，我当着众人以季家山庄的名义向你承诺。"
阿鸾答应了这个条件，所以她带不走半月翎了。
阿鸾将半月翎放在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头，终于放声大哭，她哭着说："阿姐！对不起！我带不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身后的修竹他们也跟着跪下哭，哭祝阿月的死，哭留在祝家村永远也回不来的父母亲人，哭他们ʝʂɠ祝氏一脉悲惨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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