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沈暮极少接触的小女孩,生活在艰苦困难的环境里也没有放弃过挣扎,为了母亲能和比她两倍壮的继父打斗,遇到不公就站起来反抗,被冒犯就还回去,她是生活在冰天雪地里的小狼,每时每刻都在磨练牙齿准备咬死进犯的敌人保护孱弱的母亲。
安岚的世界里只有母亲,她的人生都是为了母亲而延续,她的目光仅仅注视着母亲。
但有一天,这只高傲的小狼愿意把目光移到沈暮身上,愿意主动伸过头给他抚摸耳后柔软的绒毛,愿意张开嘴给他看流血的伤口,愿意靠着他的手臂安然入睡······
沈暮该怎么保持冷静?该怎么保持高高在上的道德感只是作为她的资助人出现?
受家庭关系影响,他认为这世上的爱皆是浅薄的一张纸,父母对血缘密切的孩子的爱都少得可怜,倘若孩子不够优秀连目光都不肯施舍,更不要提陌生人之间的爱了。
沈暮拒绝恋爱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不需要爱情,反而是他想要的爱情太纯粹太饱满了,他希望有人能给他最真挚完满的爱,在没有得到这种爱之前他都不愿意降低标准进入爱情的结界。
在安岚失去母亲之后,她把所有本属于母亲的爱都给了她世界里另一个人,那个保护她、陪伴她、帮助她的名义上的兄长,她希望沈暮能接住这些,能代替母亲的身份来到她的世界站稳脚跟。
母亲与儿女的关系是远超于其他关系的,由脐带连接的两个个体最有可能做到成为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安岚和安平这一对母女又格外有缘分,除了天生性格上格外契合以外,相依为命的生活经历使两人的世界中只有彼此,这种关系下一人成为另一人的精神支柱无可厚非。
缺少了如此多层的密切联系和共同经历的另外两个人,是不可能达成类似的关系的。
沈暮深知他接受了这些于安岚而言有害无益,他狠心推开安岚让她远走他乡在外求学,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有用的戒断方式,他期望安岚能长成一个独立的人格,不必依赖于任何人,更不必将全部感情交付于他人。
沈暮也是在愧疚的心理推动下做了这些事,尽管没有直接的联系,可安岚母亲的死亡不能说和他毫无关系,是他的盘算把这对生活坎坷的母女搅了进来,他将这对母女当作趁手的武器扔了出去,计划一旦开始就无法逆转,ʝʂɠ安平在计划之外遭遇死亡,母亲的离去更是加深了安岚的仇恨,他们所谓的宏图大业根本无法暂停,只能看着他带来的小女孩被仇恨裹挟走上不归路。
年龄、遭遇和愧疚让沈暮无法仅仅从男人对女人的角度去看待安岚,他不得不负起把控安岚的责任,他犯下的罪责都要由自己偿还,安岚是他的债务。
第43章 Blumarine
安岚的寒假在漫长的睡眠、吃饭和无所事事里走到尾声,但有人不希望她安稳地度过假期,从蒋家大宅里送过来的请帖让安岚啼笑皆非。
“又是一场鸿门宴?”安岚问对面的沈朝。
她每年见沈朝的时间也不多,除却这位大忙人偶尔到伦敦出差顺路看望她以外,她们也就只有在安岚的假期里短暂会面。
三年了沈朝的变化不多,她比以前更加光鲜亮丽,穿着打扮照旧精细,过去与人相见时圆滑温顺的笑成了自信骄傲的笑,大有几分我功成名就后你能奈我何的意味在。
安岚很能理解她这种姿态,追求了数年的夙愿一朝达成,现今她同时在两家企业里担任位高权重的职位,以往折磨她的婆家任她揉捻,她钱权在手,唯独名声不好听,背后常常有人喊她黑寡妇、蚕食丈夫的蜘蛛女,不过名声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事实上这位美貌且擅长交际的黑寡妇远比她高高在上的孪生哥哥更炙手可热。
她的发色好像比以前更浅了点,几乎是偏向棕色了,瞳孔在透过酒店玻璃的阳光下呈现出琉璃般的光泽,沈朝把请柬扔回桌上,不在意地笑着说:“哥哥的生日宴啊,他今年······二十三岁?二十三岁没必要办的这么盛大啊,我猜是为你而办的。”
咖啡杯和桌面碰出清脆的一声响,安岚享受着冬日里的暖阳,眯着眼说道:“按照那位夫人的想法,她是想告诉所有人我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不配和她的婚生子女站在一起?”
“很有可能啊,我的囡囡,你也是这样的想法吗?”沈朝撑着下巴兴致勃勃地问。
安岚仰头,感受颈椎的拉伸,懒洋洋地回:“婚生子女还是私生女,也就对一个小家庭重要,法律上我还是会作为子女继承蒋铭的遗产,蒋氏的高层在意的是继承人能不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收益,基层员工就更不会在意上面的人是谁了。”
沈朝很欣慰安岚有如此意识,她能感受到对这个女孩子栽培都落到了实处,她长成了比谁都聪明敏捷的小姑娘。
她用手背蹭着咖啡杯,温热顺着皮肤滚进血肉里,在白皙的手背上烫出一片红印,沈朝像是感受不到烫,继续面不改色说:“既然你这么想,就不要把它当成一场鸿门宴了。知道巴黎的名媛舞会吗?”
“我有位同学成年时参加过那场舞会,听说很没意思。”
“当然没意思了,最开始这所谓的名媛舞会是为了男人举办的,为了给他们场合挑选合适的妻子,后来才变成刚成年的大小姐们登场的地方。你没有参加过这种舞会,就把他的生日当成自己的登场舞会,大小姐们在社交界初登场后就意味着可以被少爷们追求,自己就可以从闺房里出门做事了。”沈朝说的部分来自于她的亲身经历。
安岚的重点稍有些偏差:“我得挽着谁的胳膊入场呢?哪位帅气的彬彬有礼的男士?”
“哼······”沈朝的笑添上几分玩味,“按照封建宗教国家的礼仪,你的男伴可以是哥哥、父亲还有未婚夫。不过嘛,囡囡你没有父亲和哥哥弟弟,未婚夫的话,我倒是知道一位不错的人选。”
这还是安岚第一次对沈朝的话感到茫然:“谁啊?”
捉弄小女孩的目的达到了,沈朝看着安岚漂亮的小脸蛋上露出了迷惑的神情就高兴的不得了,“你十七岁时的小男朋友啊,据我所知,他痴情地等着你呢。”
往事如流水,安岚三年里心情浮浮沉沉,状态也是时好时坏,爱得太深或是恨得太深都让她心力交瘁,对于三年前情窦初开时的年轻伴侣,她能想起的只有分别时楚河流泪时的双眼,和抓紧她不肯放开的手。
安岚不相信年少时短暂的感情能让他痴情至此,不可思议地问沈朝:“是开玩笑的吧?他那么开朗活泼的人,有再多女朋友我也不意外的。”
“我说的你不信,等你自己看到就知道了。当然如果你觉得他不合适,我也可以把我的哥哥借给你。”沈朝狡黠地眨眨眼,“他还蛮擅长做男伴的。”
女人之间的感情比起异性间的纠葛更为幽微奇妙,就像安岚的母亲爱她到可以将全部交到女儿手里,但她这个人本身就太轻微了,她能给予女儿的照顾和爱抚都微乎其微,而代替了母亲这一角色照顾她、关爱她的人生沈暮沈朝这一对兄妹。
安岚爱慕沈暮,却畏惧沈朝。她太复杂、太野心勃勃了,所有的感情都能换算成利益,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站上更高的位置。尽管沈朝对待安岚亲切得像亲生姐妹,安岚感谢她敬仰她甚至把她当作另一位母亲,内心深处却害怕沈朝某一天会为了其他更高的利益出卖她。
这次去赴宴的男伴,她听从了沈朝的建议,借来了她的哥哥。倘若不是沈朝,她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沈暮把手臂递给她等着她挽上去的景象。
这一刻,安岚对沈朝只有感激。
“在想什么?”沈暮好像早已忘了安岚不久前的屡次冒犯,看她发愣还和颜悦色地问她。
安岚轻轻把手搭在沈暮的手臂内侧,手指无意地刮着他的宝石袖扣,“我在想,这辈子还有什么机会让你这样护送我呢?”
她故意说的感伤,沈暮却应答自如:“如果某一天你还没有认可你的亲生哥哥和父亲,说不定我会作为你的家人,在婚礼上送你到你的丈夫身边。”
垂到地面上的长裙碍着走路了,安岚不高兴地用鞋跟勾到后面。她明白沈暮的想法,用这种方式彻底让她死心,推她去爱他以外的人,本就分明的界限被刀劈斧凿后成了一道隔阂在他们之间的鸿沟,沈暮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决心。
“我的丈夫?谁知道他会是怎么样的人呢?我才二十岁,结婚的事就放到以后再想吧。”
“深思熟虑是个好习惯,尤其是在挑选未来要相伴一生的人时,相貌家产都是其次,品行才是最重要的。”
这下真的是以兄长的身份在教导她了,只听说的话谁都会以为他是她年迈的老父亲,安岚因为他的刻意行为偏头不屑地撇嘴。
“裙子是沈朝给你的吗?”
好了,马上要教训她的穿着了,老古板一样的男人。
这家酒店的走廊怎么这么长?有必要在大厅前走这么久吗?
“不是,我自己买的,不好看吗?”
招牌的牛仔材质,年轻化品牌衣服的裁剪颇为大胆,裙摆扫着地面,侧边的开叉却几乎要开到胯骨,薄薄的腰上挂着银色腰链,搭在胯上晃来晃去,吊带裙的胸口低到整条乳沟都在外面晾着,几乎一抬手胸乳就要露出来。
沈暮扫过第一眼就再也不好意思看她了,尽量心平气和地劝告安岚:“很漂亮,但是很有可能你等会要招待的客人们不会这么认为,他们会以为你不知道如何应对不同的场合,也可能会引来不怀好意的好色之徒。”
大厅的门终于出现在视线里,安岚走着走着身体就默不作声地贴上他的手臂,柔软的乳肉只隔着几层轻薄的布料,沈暮皱眉侧头看她,安岚一脸无所谓地抬头对他说:“不管我穿成什么样,他们都会把我当作卑微的私生女,有什么意义呢?而且在外交际,钱、权、色总要有一个值得人贪的,前两样我都没有,只能在色上下功夫了。”
侍应生帮他们打开门,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一点点在眼前展开,沈暮的注意力不在眼前,关于安岚的话他反对地皱眉,尽到兄长的责任说:“不要这样想,不要把自己当作一种情色资本,你是个人,不是被交换的资源。”
“穿一件有点暴露的衣服和别人交际就是把自己当作情色资本了?我能把自己当成有主体性的一个人,可没办法强迫别的人也这么想。与其因为他们的想法害怕,我不如利用一下这些龌龊的思想。”
刘董事来接安岚了,他今天得带着安岚和所有公司里的人打个招呼,看到安岚的穿着他也反感地皱眉,碍于关系尚浅没说什么,只是示意她快走。
手臂上还残留着女孩的温热和香气,沈暮看着安岚蝴蝶一样花哨翻飞的背影,打消了送她到这里就离开的想法,即便是以兄长的身份,他也要守护妹妹的人身ʝʂɠ安全。
尤其是妹妹漂亮得过分,又因为压抑了太久想要张扬,场地里环绕着她恨的亲人和对她心怀不轨的年轻男人,是比狼环虎饲还要危险的环境。
沈暮从未这样担心沈朝过,孪生兄妹了解对方的性格,沈朝出身显赫,又很明白进退得当的道理,她几乎没有敌人,有敌人也不敢随意出手伤害她。
可安岚······不一样,她跟沈朝完全不一样,哪方面都是不一样的。
第44章 heart
一粒火星在漆黑如墨的环境里闪烁,香烟在烟灰缸里默默燃烧,升腾的烟雾散发出刺鼻的烟草味,一旁玻璃杯里的酒水映照出室内的明亮和夜空的沉默。
“烟不抽就灭了,干嘛要点着熏人?”
话虽如此,抱怨他熏人的沈朝身上也带着一股烟味,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颇有些头疼地皱眉揉着太阳穴,“真是烦人,里面的一个个男人,上了年纪香烟照样几根十几根地抽,偌大的厅子也满是烟味,怎么不早点得了肺癌死了呢?”
沈暮捻灭了烟头,问了他最关心的:“里面怎么样?”
“你该去看看的,”说起别的沈朝心情稍好了些,“我们的大小姐,你想都想不到,那么聪明能干,和人交际一点都不露怯,天文地理商行民生,聊起了她总能说上两句。竟然已经是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了,我想到这个女孩子的人生里有我掺和一脚,长成如今的模样多少有我一份功劳,第一次觉得生养个孩子是件好事了。”
他们休憩的露台和大厅仅一窗之隔,室外一半的光亮都来自里面,沈暮推开窗户探头去看自然能看到安岚,却非要等在里面照看的妹妹出来问她:“有人为难她吗?”
“怎么没有,”沈朝抬头看漆黑的天,顺便放松自己的脊柱,“刁难她的人一个接一个,不过她也没有让人家好过就是了。真不错啊,我们的这个小女孩,才二十岁。”
是啊,二十岁,沈暮想,这么漂亮聪明的二十岁女孩,她之后必定能得偿所愿,带着她母亲的名字堂堂正正地站在高处。然后以往的限制不再,她真正成了不为任何人所限的自由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前思后想,更不必担心受怕。
没有哪里不好的,她和他们想要的都到手了,唯一会断掉的也就是他们之间算不上是联系的联系,往后他和安岚身份上就是毫无关系的人了。
没有什么不好的。
交际应酬讲究尺度,交谈过多难免会有谄媚巴结之嫌,安岚好容易从人群里脱身坐到边上休息,却有不识相的人跟着,偏又是今天的寿星主角,是赶也不能走。
“生日快乐。”
安岚朝他举杯敬酒,权当作是借人场子的礼貌了。
她以为蒋邢从她这里讨份祝福就够了,谁知他竟然挨着她坐下来,沉默一会像是在积攒决心,问她:“你想要的就是这些吗?”
如果他指的是风风光光进入蒋氏的企业的话,这倒也没错,不过安岚不能捏准这人的心思,多问一句:“你指的是什么?”
“像这样······光明正大地作为我们家的一员和人交往,被整个家族接纳。”
安岚不可置信地笑出了声,她很少听到这么傲慢的想法,现代社会下成长的年轻人依旧认为血统和宗族至关重要,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只有被他们接纳才能堂堂正正地和别人交际,而被接纳的证据是被邀请参加这位唯一嫡子的生日宴。
她无奈地笑说:“哈,真有。你可能有一些想法上的偏差,对我来说,身份上有没有被你们接纳不重要,血缘上有关系就是我能接受的极限了。至于我想要的······”安岚沉默了好一会,她轻声说:“很简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命还命,用你父母的命偿我妈妈的命。”
她声音轻且飘,加上说的内容太骇人听闻,蒋邢扭头震惊地看着她,似是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他看到的安岚笑得得体适宜,却在眼角眉梢藏了轻蔑和愤恨。作为某个家族的长房嫡子,他不信任的理由也符合他的傲慢:“我爸爸也是你爸爸,我们是一个人的儿女。”
酒后太明亮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安岚眯着眼,“哼,他给我一条命我就要认他做父亲?哪有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生而不养,我却要敬仰他?不恰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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