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陆司怀叫住她,又吩咐随从,“你去叫段先生进去休息。”
见人离开,邱静岁凑到陆司怀身边,有点好奇:“大人,我们为什么不走水路呢?”
“有人通风报信,说坐船会出事。”陆司怀露出几分兴味,“还没启程,便有人设局。”
邱静岁吃惊不已:“敢对钦差大臣出手,是谁这么不要命?”
陆司怀自己出身煊赫,钦差,更是奉皇命去地方办事的主,怎么会有这么大胆的人敢对他出手?
“不怕死的人,或者太怕死的人。”
“有道理,大人英明。”看着陆司怀心情明显好起来,邱静岁正想再拍拍马屁,便看见陆司怀头顶的树叶上吊垂下来一个绿绿的东西,定睛一看,不是个大绿毛毛虫又是什么?
眼看对方一动作就要撞上那玩意儿,邱静岁忙一把拉住了对方的胳膊,口中喊着“别动”,踮起脚伸手去够那片树叶。
但在陆司怀眼中,邱静岁不但主动触碰他不说,而且整个身躯向他凑得越来越近,她身量高,踮起脚来后,几乎是跟他脸对着脸。
借着拂晓的晨光,陆司怀甚至能看见她额发间细碎的绒毛,和近在咫尺的嫣红唇瓣。
“你……”
不过片刻,对方突然松开手,另一只手臂从上方缩回来,将一片树叶举到他面前,上面还有一只蠕动的绿色毛虫:“要不是我拉着您,这只大虫子就要爬到您头顶上啦。”
陆司怀脸色铁青地盯着那只虫子,伸手就要抢过来灭口。
邱静岁连忙后退几步:“小小青虫,敢冒犯陆大人,发配边疆!”
说着,她将那片树叶扔到了房舍外的一棵树上,进门来发现陆司怀此刻站的位置离那棵树少说得有八丈远,她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陆司怀该不会……怕虫子吧?
第51章
邱静岁眼珠一转, 有了一个捉弄陆司怀的好办法,不过不是现在。
她瞄了一圈,在屋门口外面找了个老人晒太阳常坐的垛子, 抱着手臂坐下,背靠墙面, 垂头合上了眼。
或许是昨天晚上运动过量, 邱静岁觉得浑身跟散了架一样,脖子又酸又僵, 梦里都在赶路, 却累得睁不开眼。
但神奇的是,没过多久,她便觉得脑袋像是枕了个枕头似的,身体也有了依靠, 浑身放松下来。
这一觉一直睡到大中午,邱静岁像个老太太一样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屋里打的一张地铺上。
陆司怀和段山都不知道去了哪里,院子里只有那两个随从在休息。
邱静岁听见外面有动静, 还以为是陆司怀回来了, 出去一看,却是两个百姓正在争执。
一个说另一个在自己家门口种菜, 出门不方便。另一个骂的更难听, 说他踩坏了自己的菜,浪费粮食, 要遭天谴。
两人都是急脾气, 谁也不让, 眼看就要动起手来,好在村长及时赶到, 制止了两人,其他围观百姓慢慢散去。
看了半天热闹,不知不觉肚子已是饿得发慌,邱静岁回屋一看,那两人还没回来。她忍不住去问那两个随从,两人冷着一张脸,一个摇头,一个说不知道,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邱静岁只好从包袱里翻出画板和炭笔,坐在屋门槛前,给两个闷葫芦画像打发时间。
差不多挨到申时,段山坐着村民的一辆牛车回来,他笑着招呼邱静岁:“邱小姐,别画了,走吧。”
“去哪儿?”邱静岁收好画板,背起包袱。
“镇上。”
爬上牛板车,邱静岁从段山口中得知陆司怀叫他去镇上租了一间民居,说要在镇上住一段时间。
“陆大人去哪儿了?”
“这就不是小老儿能知道的了。”段山笑眯眯地捋着胡须,“邱小姐不嫌弃坐这牛车?”
“怎么会嫌弃呢?多可爱呀,还能欣赏风景,嗯,秋风不热不冷,最舒服了。”邱静岁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泥土的气息,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心。
“哈哈哈,邱小姐真是性情中人。”
两个随从给村民付完钱,追了上来,他们始终跟牛车保持着距离,看起来行有余力。
邱静岁从包袱里摸出一只玉笛,轻轻吹奏了一曲《秋雁》,虽然时有错漏,但关键是这个景好,借笛音抒发下感情而已,就不用有多高的要求啦。
更何况这是她练了好几个月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一首曲子,不爱听也没得换。
段先生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听着,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曲毕,段先生问:“这笛子看起来眼熟,邱小姐从哪里得来的?”
“啊?”邱静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含糊道,“朋友送的。”
“邱小姐的朋友真是大方呀。”
――
岭西镇。
段山找的民居是一间四合院,房间多也整洁,起码他们五个人每人一间房不成问题。
邱静岁将包袱放到西厢房,抽出画板来继续完成未完的画作。
陆司怀的这两个随从,一个圆脸,一个长脸,除了一身习武之人自带的气势之外,光从相貌看,简直是平平无奇,毫无记忆点,看过一次转眼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画特别美和特别丑的人是较为轻松的,因为这样的人一般特点鲜明,画师只要抓准五官上的特点,很容易落于纸上。但最难画的反而是普普通通的人,平均的长相特别考验画师的专业水平。
也不知道陆司怀是从哪里找的这两个随从,简直比邱静岁画过的所有百姓都要平凡,她只能仔细观察,在心里细细描绘确认无误后,才敢下笔,真是恨死这个没有橡皮的时代了,
不过好在素描嘛,线条凌乱些也不太影响最终成品。
如此耗到天暗下时,邱静岁才终于画完,她端详着两幅画,总觉得还是不太满意。
“他们两个的画像不能留。”
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邱静岁抬头,迟疑地喊道:“大人?”
眼前的陆司怀确定无疑还是他本人,可是打扮跟之前截然不同,也没有了往常凌厉的气场,遮住脸的话,看上去就像是个普通百姓家的青年儿子一般。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陆司怀道:“出门在外,行事低调为好。”
“哦哦,”邱静岁将两人的画像抽出来,干脆地从中间一撕两半,又慢慢撕成碎片,“我知道,不会留下的。”
“嗯,需要在镇上住一段时间打探消息,你可以出门,但要戴幕篱。”陆司怀看她认真点头的模样,知道她不会分不清轻重,也没多说,回了自己屋。 出门在外,亲信又不在身边,一切都要自己来,邱静岁自然好说,不过她一开始看到陆司怀一点也没有大少爷脾气还蛮吃惊的,但一想到他好像也要经常出公差,便又觉得合情合理起来。
次日,邱静岁醒的很早,正屋和东厢房黑着灯,陆司怀和段山两人都还没起,不过倒有一个随从从耳房里走了出来,应该是飞蜓和追霄中的一个。
她问明对方身份,笑得一脸和善:“追霄,你陪我去外面给大家买些早点吧。”
圆脸的追霄见她已经戴上了幕篱,想起世子的命令,一抱拳:“是。”
别看天才蒙蒙亮,岭西镇上已经有不少铺子开了张,邱静岁掂了掂自己手中的荷包,拦住一个过路的百姓,问道:“大娘,敢问镇上菜品最全的酒楼在哪?”
“往东一直走,最高的那家就是。”
“多谢大娘。”
明明是客气有礼的道谢,追霄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将奇怪的想法赶出脑海。邱画师给大家买饭是好心,能有什么不对劲的。
一直到买完菜回去,甚至是在摆桌的时候,追霄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直到……
休息好的陆司怀看着桌上的一道菜,面色阴沉得可怕。
段山看看邱静岁,又看看追霄两人,没敢动筷子。
“吃啊,我起了一个大早给大家买的呢。”邱静岁脸色如常地夹了一口菜,嚼嚼咽下去,点评道,“不愧是他们这里的特色菜,这油炸蚂蚱吃起来果然香。”
点评完,又一脸真诚地向陆司怀推荐:“大人也尝尝吧。”
陆司怀敏锐地从对方眼神里发现了隐藏的极好的一丝促狭,他心里觉得好笑,但面上却做出一副更加阴沉的表情。
“邱静岁。”
被喊全名的一些来自老妈的痛苦回忆涌上心头,邱静岁压下跪地求饶的本能反应,努力风轻云淡、一脸天真地接话:“大人怎么了?”
“你点这道菜的意思是,我们都跟秋后的蚂蚱一样,没几天好折腾了?”陆司怀点点头,“倒是个好寓意。”
邱静岁佯装出来的平静表情开始出现裂纹,她她她……有生之年,她居然听到陆司怀阴阳怪气,反话嘲讽了!
这代表什么?代表他真的害怕虫子!邱静岁完美捋顺出对方异常行为的原因,她见好就收,笑道:“大人不喜欢就算了,我吃吧,反正已经够倒霉的了,也不差这点。”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陆司怀的脸色变得更加不愉。他似乎是懒得再跟邱静岁争口舌之快,动起了筷子。
这个时候段山忙出来把话题岔开,这顿早饭才能顺利用毕。
不过陆司怀显然也就是说说,他的肚量也不至于如此狭隘,最后油炸蚂蚱这盘菜被消灭殆尽,陆司怀以外的每个人都出了一份力。
饭后,段山暗暗朝她挑起大拇指,语气中满是真诚的敬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邱小姐,你真是勇气可嘉。”
“开个玩笑嘛,哪有这么严重啊?”邱静岁笑笑,没当一回事。
饭后,陆司怀和两个随从都需要练武,邱静岁本来想欣赏一下的,不过还没找好位置就被陆司怀使唤去取他的剑。
邱静岁转身去正房外间,一眼看见了放在桌子上的一把长剑,她走过去拿起来,正要去交给陆司怀,转身的功夫,正好瞥见摆在桌子另一头的一件东西。
这个物什的形状特别……嗯,怎么说呢,跟她期待已久的一个东西非常相似,导致她直接挪不动步,跑过去看了一眼。
顷刻后。
“大人,这个是要给我的吧?”邱静岁激动的声音从正屋中传来。
追霄见到邱静岁一个姑娘家,两手抱着一个白骨森森的骷髅头跑出来,还满脸带着兴奋,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陆司怀接过长剑,淡定地说:“不是。”
邱静岁急了:“不是给我的是给谁的?咱们说好的呀大人?”
“飞蜓,把它放回原位。”陆司怀吩咐完手下就不说话了,抽出长剑自顾自练武。
怕被无情的刀剑伤个好歹的,邱静岁连忙退到厢房门内,扒着门框,一脸幽怨,悔不当初。好你个陆大钦差,肯定是故意设套的,就是让她看得见摸不着,心里痒痒。
哎,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她不该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如今只好自吞苦果,卧薪尝胆,暗中筹划,伺机而动……总之,她一定会拿到颅骨的,一定!
之后好几天,民居中时常会出现这样的对话。
“大人,我对手头上的一副人像画拿不太准,能不能借您的颅骨用一下?”
“谁的?”
“您手里的,不好意思,是我用词太不严谨了。”
“不行。”
“为什么?”
“它不是给你的。”
每到这个时候邱静岁就会挫败地问:“不是给我的那是给谁的?这趟出来除了我难道您还认识其他画师?不然干嘛带在身上?再说,您不是答应会帮我找一个颅骨吗?大人一言九鼎,说话要算数!”
“先来后到,那人比你要的早。”陆司怀继续淡定地说。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邱静岁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要怎么做大人才能原谅我?”
“邱小姐何错之有,答应你的事本官不会食言的。”
听听,都本官了,邱静岁暗中咬牙,他怎么可以如此一本正经地扯谎,不会食言是不假,但是没有期限的允诺不就等同于空头支票嘛!
就在邱静岁跟陆司怀为了一个颅骨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七八天。
虽然她嘴上不说,但心里不是不担心的。拖延了这么久,等他们赶到蒙山的时候肯定会比预计晚不少时间,地方官当时不敢说什么,之后很难说会不会背后捅一刀,将陆司怀的言行夸大上书到皇帝那里。
不过看陆司怀那么沉得住气,邱静岁又觉得自己一个官场小白还是不要班门弄斧的好,陆司怀这么安排应该有他的理由。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索要颅骨未果后,铩羽而归的邱静岁垂头丧气地往屋里走,就在这几步路上,她耳尖地听见大门口传来几句熟悉的声音,接着便看到多日不见的王羽仁和雪薇出现在了门口。
他俩的模样实在称不上好,头发一络络的,衣服皱在一起,像是……像是落过水似的。
“雪薇,王大人,你们怎么了?”邱静岁忙迎上去问。
听到声响的陆司怀从正屋走了出来。
王羽仁上前回禀道:“大人,官船过六索桥的时候,桥突然塌了,官船被拦腰砸断。属下同雪薇乘坐的小船和其他后船被迫停靠码头,还要接受当地官差的搜查,属下觉得事情不对,就和雪薇跳船逃了回来。”
第52章
“收拾东西, 赶路。”听完王羽仁的回禀,陆司怀当机立断道。
王羽仁和雪薇连眯一会儿的功夫都没有,只能凑合着洗把脸, 便又要再次出发。
坐在临时买来的马车上,邱静岁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这次的蒙山之行恐怕不会太平。
出去城门, 马车在官道和小道上交替行驶, 有些崎岖的地方反而走小路,平坦的地方却走官道, 邱静岁大概猜出陆司怀是想避人耳目。
整天在马车里也无事, 邱静岁翻出一张棋盘来,她又打起了颅骨的主意。
经过她的数次软磨硬泡,陆司怀答允如果两人对弈,自己能赢他一局就把东西给她。
于是邱静岁对下棋的兴趣空前高涨起来, 她没有贸然挑战,开始一如从前一般自己下,或者观察陆司怀自弈时他的风格特点。
与陆司怀凌厉的长相和行事作风不同,他下棋其实很求稳, 徐徐图之, 绝不贪多。这样的下棋风格决定了,只要陆司怀掌握了一点点优势, 他就会不断把优势扩大, 很难翻盘,对手往往会被慢慢拖死, 应对这样的棋手, 想要硬耗只会把自己耗进去, 想赢,只能出奇招。
按照这个思路, 邱静岁在三天后第一次提出想要挑战他一次。
陆司怀施施然让出黑棋,邱静岁拿到先手,可谓是占了个小便宜,她本打算坚持贯彻自己的计划来着,但奈何水平不足导致那些奇招要么被陆司怀化解,要么成了叫人啼笑皆非的臭棋。
这一局很快就输了,陆司怀倒猜出几分她的意思,主动问:“还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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