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青竹从昨日到今天的举动,邱静岁虽然生气他的欺骗,但是也明白他害怕回到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的生活。
师父、先生和养育他的姐姐全都离开了人世,青竹是真正的孤家寡人。难得遇到一个有感情的、愿意和他到处流浪的人,眼见着又要离他而去,一时糊涂做出这种事也能理解。
得到她变相的肯定答复,青竹眼见就高兴起来,他和小狗一样巴巴地凑了过来,认认真真地说:“不能长久地呆在这,他们迟早会搜过来的,我去望望风,然后带你翻过山,咱们往大北面去。”
“好。”邱静岁点了点头,她可不能发脾气,不管怎么说,现在还得指望着青竹把自己给带出去。
青竹迈着轻松的步伐去了,邱静岁则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她在心里默默地和陆司怀、陆想道别。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好像有很多很多想要和他们父女俩说的,但是那些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太轻太冷血自私,到最后,她觉得有一句诗便足以。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希望你们以后都能吃好睡好,健康愉快地过完一辈子。”邱静岁仰头长叹一声,浑身都没有了力气。
她抱着小腿,把头埋在膝盖里,在混乱中迷迷糊糊地好像睡了过去。
“去那边看看。”
“你带人去东边,仔细搜查。”
“是。”
隐隐约约的人声传入耳中,惊醒了正在打盹的邱静岁。
她沉下心回想刚才的几句对话,心中暗叫不好。看来王羽仁可能是带着人上来找她了。
青竹找的这个位置自然是具有一定的隐蔽性,但是也架不住地毯式搜索。
幸好火堆已经熄灭了,邱静岁连忙拿枯树枝和沙土把人呆过的痕迹掩盖了一下,然后站起来,环视一周,想到青竹留的话,一咬牙,矮着身子就往山上走。
不知道王羽仁带了多少人过来,邱静岁可不敢等闲视之,她跑不过这些人,只能仗着自己对地形熟悉赶紧跑到他们来不及搜索的地方去。
自己神经兮兮的毛病又犯了,总是觉得密集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然而回头一看,却是什么也没有。
等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她也就是瓮中的鳖,不可能逃脱的。邱静岁拼命麻痹着自己,挑着树木茂盛的地方一路往山上去。
而在方才邱静岁坐过的位置,王羽仁一眼就发现了有人在这里活动过的痕迹,他赶忙去向陆司怀汇报。
陆司怀随他过去看了看,然后抬起头往四周巡视了两圈,最后指了两个方向:“你带人搜索往山下去的小路,我去山上看看。”
王羽仁领命。
――
幸好这几年在乡野间生活,走来走去走惯了,邱静岁虽然也累,但是完全有信心跨越眼前这座并不算巍峨的山。
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她知道现在大概快到晌午了。邱静岁摘野果填了肚子,坐在一块石头上准备稍微休息一下。
山上到处郁郁青青的,往下一眼望去,根本看不清树林间到底有什么,简直是最好的掩护。 休息的差不多,邱静岁起身继续走,走到太阳最毒的时候,已经快到山顶了。
“快了。”邱静岁小声暗示着自己,提着下摆,机械性地一步又一步熬到了山顶前。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山下,半晌才释然般道:“再见。”
说罢,转身要跨过山头往北走,结果一转眼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山顶处竟然站了一个人。 这一瞬间她的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她不断祈求一定要是村里人逃到了山顶,但是事与愿违,随着那人一步步走下来,邱静岁也看清了他成熟了许多,轮廓依旧分明的面庞。
是陆司怀。
第129章
邱静岁的头皮瞬间发麻发炸。
眼前人从山顶上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邱静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明知无用却还是徒劳地想往山下跑。
看到她的动作,陆司怀的脸都黑了。
幸好她还有几分理智, 并没有真的逃跑,像个木桩子一样站在原地等待陆司怀来到自己面前。
“你没有受伤吧?”她挤着笑容问。
虽然他除了眼神变得更加凌厉之外, 样子一如从前, 身体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邱静岁还是最关心他的健康。
陆司怀摇了摇头, 抬手抚摸上她的脸庞。
那只手上还留有她生产时发狠咬下的牙印, 他好像将其视为了一种荣誉的勋章。
“我来接你回家。”
“到底怎么回事,你先同我讲讲。”邱静岁扯下他的手掌,问。
被拨开陆司怀也不执着,反手握住了她的, 目光看向远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慢慢开口道:“皇帝派人劫掠你被识破后,我同父亲商议, 借你和陆想失踪被害的名义声讨。皇帝想用惩治阉党粉饰过去, 但父亲没有罢手,带兵北上, 打了皇帝一个措手不及, 各个世家本就不满这些年皇帝的打压,联合发难。围了皇城三天, 宫里人招架不住, 开了皇城门。”
“宫里人?”邱静岁抓住了关键点, “不是皇帝?”
“嗯。入皇城那晚搜了一夜,我在内库里找到他的时候, 他已经悬梁自尽了。”陆司怀说的轻描淡写。
这下真是个死守财奴了,邱静岁不无荒诞地想,又问:“那如今……”
“国泰公主刚刚即位。”
邱静岁吃惊地看着他,更多的还有抑制不住的惊喜,然而陆司怀的后半句话却完全打破了她的幻想。
“一年后退位禅让。”
禅让给谁不用说,横竖是陆家的人。邱静岁眼神立刻灰暗,她低着头,道:“从前陆家是世家之一,但是以后就不是了,这次世家出了这么多力,以后想必更加难管。”
“嗯,”陆司怀肯定了她的想法,“慢慢来,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被这句话正正刺痛心脏,邱静岁闭了闭眼,她决定把话一次性说清楚,不再拖泥带水。
“我不回去了。”开门见山地说出这句话后,邱静岁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后面的话也就不是那么难以出口了。
她直视着陆司怀的眼睛,道:“不用害怕哪天小命不保,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真好。以后我想到处走走,画一画见过的人看过的景。既然你们都用我被杀害做借口,就别再反口了。”
陆司怀拧紧了眉心,眼神复杂,急切地想要拉住她,却被她后退一步躲开:“此事是迫不得已为之,我知晓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你要生气,回去随你怎样,只不要说这些气话。”
“我不是说气话,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生气。”邱静岁平心静气地说,“我完全能体谅你们的处境,现成的把柄当然要用,师出有名才能顺理成章,我都懂,我真的只是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陆司怀的眼神渐渐冷下来,叫人遍体发寒:“陆想呢?”
这个问题简直是邱静岁长久以来的心病,也是她最自责,最难过的一件事:“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愧对我们的女儿。你可以永远不对她讲我的存在,我只求你能好好对待她。”
“都打算好了……”奔波争斗了这几年,带着满腔期待来到无名村,想着把她风风光光地接回京城,想和她一起相濡以沫地过完余生,结果换来的却是这样一番话,陆司怀不止目光冷,连心都像放在数九寒天的冰面下一样,他克制了又克制,仍没忍住,嘶哑着声音问,“那我呢?”
邱静岁什么也答不出来,无论说什么都太过无情,这样的问题本不应该被提出来,时间自然会给出答案。
用上了十成功力,陆司怀才压下了所有的情绪,他用尽量缓和的语气说:“先跟我回京再说。”
“我答应了青竹,不能食言而肥。”
陆司怀忍不住了:“那你对我的誓言就能抛之脑后吗?”
邱静岁又沉默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十足是招人生气,但是自己理亏,没有办法。
看她既不说话又不配合,陆司怀吹了个响亮的哨声,山下王羽仁闻讯挟着青竹转眼间便赶到山顶。
青竹看起来不服气极了,脸憋的通红,还一个劲地想抽空出手反击。
“走不走?”陆司怀的声音冷得能结冰。
邱静岁看着青竹,脸上露出无奈:“别伤害他,带着他一起。”
“别跟他回去!”青竹恼火地喊着。
“你好好呆着吧,别掉下去受伤了。”嘱咐完青竹,邱静岁又轻轻的,仿若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非得让我去受一回罪才肯放过我吗?”
但是在场三个都是习武之人,这句话根本瞒不过任何人。
――
再次回到卫国公府,看着熟悉的门楣和街景,邱静岁生出了浓浓的恍若隔世之感。
似乎她不应该从华丽的轿辇上下来,而是应该站在围观的人群中间,对着哪家贵夫人出行后回府的巨大阵仗啧啧称奇。
过了两年多农家生活,邱静岁原先那些娇贵的习气全都不见了,它们曾经是乡野生活的极大阻碍,但是换成现在的情况,却成了她必须具备的素质。 门口竖着几排武器架,护卫的人数是从前的三倍不止,彰显着卫国公府的煊赫。 没有长辈迎接小辈的道理,所以邱静岁只在门口见到了陆玉书。
她的穿着比之前要华贵得多,表情也沉稳了许多,或者说,是一种规矩礼仪之内的端庄。束缚,但是高贵矜持。跟她一比,邱静岁觉得自己更加像乡野农妇。
“大哥。”喊了一声陆司怀后,陆玉书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邱静岁,她现在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到京城还没有定论,当初还没等一家人商量出个结果来,自家兄长就舍下一家人去接人了,搞得自己现在犯难。
被陆司怀扫了一眼,陆玉书意会,笑着喊道:“大嫂。”
“玉书。”来的路上,邱静岁已经得知陆玉书被陆家接了回来,从前失踪的那些年,被说是当年意外落水寻到后,因为身体不好送到外地静养了这么多年,如今身体痊愈后才回到本家。
邱静岁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陆玉书身侧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脸上。
小女孩大概是到人腰际的个头,梳着双丫髻,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透着活泼和灵巧。她对眼前的女人露出了好奇的神色,行完礼后,大方地喊了一声:“母亲。”
邱静岁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蹲下身与陆想平视着,哽咽着问:“想想,母亲好想你。”
陆想很自来熟,即便与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不曾见过面,而且分开前因为年纪太小也没有很多关于母亲的记忆,但她早就听父亲讲过,自己的母亲是个特别擅长画画的才女,家里摆着的好多画都出自母亲之手。
而且孩子哪有不想娘的,眼下一见到亲娘,虽然有些陌生,但是身份血缘的关系摆在这里,加上她性格本就外向,立刻便自来熟地抱住了母亲的脖子:“母亲,女儿也好想你。女儿天天问奶奶,母亲什么时候能回来,奶奶说母亲思念想想,一定很快就回来啦!奶奶说的真对!”
面对亲生女儿的童言童语,邱静岁羞愧地想挖个洞钻进去,她小小的软软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全身心的依赖,可是她这个母亲却残忍地连回来看女儿一眼都不愿意。
负罪感如同海啸一般排山倒海地袭来,有那么一瞬间,邱静岁是真的动摇了。
她紧紧抱着陆想,想一路把她抱回屋子,即便手都酸了,也不肯假手他人。
“陆想,自己下来走。”还是陆司怀路上出声阻止,陆想才主动下来。
陆想一手牵着父亲,一手牵着母亲,蹦蹦跳跳的,脸上明媚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她叽叽喳喳地说着:“那是我叫人做的鸟窝,这是我养的兔子……”
小小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多话?但是邱静岁却觉得她可爱极了。
把陆想送回屋子里,邱静岁坐在桌边喝着茶水看她展示自己稚嫩的画作,满口夸赞。
陆司怀去换了身衣服,从屏风后面转出来,闲闲看了一会儿母女俩说话,半晌方才开口:“先去给母亲道个平安。”
邱静岁点点头:“应该的。”
“那女儿去做功课了,父亲母亲。”陆想麻利地爬下凳子,跟着下人去小书房念书。
“要换衣服吗?”
“没事。”
她的心理防线已经薄如蝉翼,不停在心中呐喊着:别纵容我了,用规矩来严格地限制我的自由,让我受不了这些条条框框下定决心离开,好不好?
可是都没有,陆司怀好像号准了她的脉一样,既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冷淡,始终站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让她难以抵抗。
卫国公夫人比上次见面衰老了一些,奔波劳苦加上还要照顾一个小孩,这几年着实受罪,邱静岁饱含歉意地向她拜了又拜,
“你这孩子,一家人怎么说起两家话来了,也不是为了外人辛苦,自己家里人算这么清楚做什么。”卫国公夫人笑的依旧豪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邱静岁忍不住脸红,不知道该答些什么好。
还是陆司怀说起一件别的事,就把话题岔开了,然后王羽仁又来找他有事,他便先行离开。
只剩婆媳两人面对面,邱静岁想说些什么打破沉默,却没想到是对方先开了口。
卫国公夫人声音淡淡的,脸上略挂着笑意,目光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着别人:“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第130章
关于自己的这位婆婆冯氏, 邱静岁了解的并不多,只从家里人那里听说过,她是已故冯老将军的养女, 嫁给卫国公也算是高攀。
不知道她出于什么心理问出的这句话,邱静岁看着她, 没有贸然接话。
“十七八的年纪上, 我有个小姊妹,她是镖局里打杂的, 偶尔也跟着出出镖……”冯夫人看向扶着桌角的自己早已不再年轻的手背, 陷入回忆中。
冯夫人说这个小姊妹从小本来孤苦无依,被镖局东家收养,耳濡目染之下练就了几分身手,局里人手不够之时也常跟着师兄弟们出门。那时候她整天想的都是要好好练习武功, 以后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女镖师。
有一次镖局承接了一个大单,她跟着护送,路上结识了雇主家的少公子。她的性格机敏爽朗,那位不苟言笑的少公子行事张弛有度, 一路上多番遇难都在他们的合作下化险为夷。
货到了目的地, 两人却意外被困,过了半年多才侥幸逃脱, 那时两人已经互生情愫。
少公子郑重地向她提出婚约, 她一面欣喜,一面却知道两人身份悬殊, 如果嫁给他, 那女镖师的梦也便就此破碎。
她说她要回去想想, 可是回到镖局后,她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办法放弃江湖梦, 她想好好地拒绝少公子,可是人的感情何其复杂,再见面的时候,她又确实是欢喜的。 她想:先成亲也好,他大家公子,将来三妻四妾不在话下,那时我自请下堂,再去江湖闯一闯,不愧对他也不算愧对自己。至于名声,她本是江湖儿女,倒并不十分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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