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静岁配合着去了县衙公堂,因为牵扯到俞宫商,所以她也跟着一起。
县老爷虽然留着胡子,但是面容看得出是个年轻男子。
李秀才站在堂下,神色傲然地注视着她,邱静岁跪在地上,态度从容。
县令听完状书,严声发问,邱静岁先把事实讲了一遍,然后又把文书拿了出来,并道:“牟氏把房子卖给民女,钱已交割,文书在此,亦有邻里见证,只是因为牟氏去的突然,还未来得及来官府登记,请大人明断。”
师爷把文书呈给县令,县令仔细瞧了瞧,又叫传证人。
两位街坊赶过来,把情况照实说了,写文书的秀才也愿意做证。
到此,事实已经很清楚明了了。
李秀才面色越来越黑,眼见证据对其不利,竟然说这都是他们合起伙来设计好的。
县令还算公正,顾及李秀才的身份虽然没有打他板子,但也是狠狠喝止了他的无状言辞。
俞宫商被收养做义女的事也得到了官府的确认,一场官司就这么顺利地解决了。
邱静岁放下心来,但是俞宫商却仍惴惴不安,怕有人找事。
“没事,有青竹啊,他们怎么是对手。”邱静岁看出来她的担心,宽慰道。
事情的发展也正如两人所料,李家断然不肯接受这样的结果,明的不行就开始来暗的。什么在墙上粘大字报,半夜往门口浇粪水,拿斧头砍门……
这些见不得人的招数在青竹这位轻功高手兼武功中手面前都不成问题,李家人反而每每被抓现行而落得成为众人笑柄。
但是李秀才毕竟是个文化人,文化人能想的招就花多了。
他一路往上找,找到了府里,状告县令贪腐,和刁民沆瀣一气,好像受了多大的冤屈。可惜府里没有帮他“伸张正义”。
李秀才更委屈,更不服气了。
事实?他这种人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却只看利益。
倒是青竹打听了一阵,说这次官府放的赈灾粮数量竟颇为可观,城中灾情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
“怎么这次这么清廉了?”邱静岁纳罕。
“朝廷派了巡察御史下来,到处走访呢,抓到敢贪钱粮的官员,立即处斩。”青竹道。
“那得死多少人……”邱静岁更吃惊了。
“是啊,听说德至道的一个府杀了五个县令、几百个吏官,只能让秀才功名的顶上去。”
暴力,但有效。
邱静不再发问了。
青竹在家呆了两年多,没有提过什么闯荡江湖的事,说是怕蔡富商再回来找麻烦,实际上邱静岁看他就是舍不得和俞宫商分别。
也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能捅破这层窗户纸,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
王羽仁抱着手臂靠在车厢内假寐,耳朵却灵醒着听同行手下的闲话。
“说起来,咱们怎么会被指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巡查,我从前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嘘,小声点。谁知道上面怎么想的,把事情做好就行了。”
车外没有声音了。
说起来王羽仁自己也想不明白皇上为什么把他指派到北方来,按照他的想法,自己应该会被派去几个大都或者贪污严重的陵江下游才对。
难道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惹了皇上厌恶?
哎,伴君如伴虎啊,王羽仁不得不发出了如此感慨。想起从前在公府的时候,他们甚至还曾兄弟相称过,如今想来,就像是梦里的事一样。
好歹已经查了差不多,只剩下一个小县就能交差回京了,费心思虑的事就等之后再说吧。
看到了县城简陋的城墙,城门上石碑风化得县名都变得模糊不清,不过对于提前做过功课的他们来说辨认倒不是一件难事。
车外手下掀了车帘回道:“大人,石云县到了。”
“走吧。”王羽仁下了马车,一身金褐色的行头看上去和游商的品味差不多,他拿出早就做好的假过所,守门的士兵没有多疑心就把他放了出去。
王羽仁照例在城里逛了一圈,找不同的百姓打听县里赈灾粮的发放情况,虽然有的说多有的嫌少,但是根据他们说的数量和粮食的新陈来看,确实是这批应该下放到百姓手里的赈灾粮没有错。
又细心调查了五天左右,确认石云县没问题,王羽仁也放下一块担子:好歹不用见血,这一路走过人,人他都杀麻了。
这是最后一站了,皇上让他适时公布身份,在本府再呆一阵子震慑新上任的官员,然后再离开。
他照例去找了县令,表扬了一番他勤政爱民,然后就准备离开去府城。
可他还没踏出石云县城门呢,就被一个男子跪地拦轿。那人哭诉自己有冤,跪请御史大人作主。
这人是个秀才,说自己姓李名应,长辈过世后房子被外人侵占,官府和罪犯沆瀣一气联合起来坑害他,他求告无门,才出此下策。
县令还在边上站着呢,话都没听完,脸就黑成了锅底。
王羽仁头疼,不过他在公务上头一贯严谨,即便李秀才是胡说八道呢,他的责任心也驱使他要听一听。
把李秀才带到县衙后院,叫人上了茶点,王羽仁叫他仔仔细细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但李秀才刚没说几句,王羽仁就突然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王羽仁以为自己听错了,追着问,“霸占你亲戚房子的人叫什么?”
“叫邱静岁。”李秀才被眼前御史王大人猛然亮起来的双眼唬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怪不得,”王羽仁笑着摇摇头,“原来是为了这个才把我派过来的,直说不就得了,还让我瞎琢磨这么久。”
第137章
后来不知道为何, 邱静岁发现那个叫李应的秀才和他们一家人渐渐安分下来,没有再找过自己的麻烦。
她还以为李家要憋一个大的,不放心地叫青竹去蹲守了一阵子, 结果却是风平浪静。
后来她才从坊间听说了传闻,说是有一位巡察御史王大人审查了李应案件的来龙去脉,恩威并施, 平复了李应的不忿之情。
“可见一个好官对百姓而言是多么的重要。”邱静岁感慨, 俞宫商也在一边附和。
有一日,青竹说要去给公冶芹和师父上香, 俞宫商担心现在外面世道不安全, 就有些依依不舍。
“往年不是都在家里祭拜,今年怎么非得出去?”邱静岁问他。
青竹说:“如果师父还活着,今年应该是整五十,作为弟子, 不能连这点孝心也没有。”
邱静岁语气酸酸的:“好吧,哎,不知道这份孝心将来能不能使在我身上。”
“能啊, 以后我给你养老。”青竹答得很痛快。
“得了吧,就你, 天南海北地跑, 恨不得一整年不着家, 指望你我不得病死?”
青竹嘟囔:“这几年我不是没走吗?”
邱静岁瞥他一眼,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 没有说话。
收拾好包袱后,青竹本可以当天就出发的, 可是面对俞宫商的不舍,他选择了三天后才动身。然后刚走没有半个时辰, 就又返了回来,说忘了带一双厚靴子,拿上了却又不急着走,留下吃了一顿饭才离开。
接着一个多时辰后,院门被再次敲响了。俞宫商欢欢喜喜地去开门,邱静岁隔着院门嘲笑:“这回忘记带什么了,是你的魂儿吗?”
谁料院门一开,站在门口的却并不是青竹。
俞宫商不识得眼前主仆,客气询问二人身份。
“咦?”邱静岁快步走到门口,盯着来人的脸看了又看,“文公子,你们这是游历结束了?”
来人正是公冶文和青书两人,他们看上去比几年前要沧桑了很多,公冶文蓄起了胡子,青书也明显成熟了。
“碰巧转到附近,过来看一看。”公冶文道。
“宫商,这是我的熟人,你去备一点席面招待客人吧。”邱静岁嘱咐道。
俞宫商答应着去了,给三人留下了单独说话的空间。
三人落座,公冶文很是打量了一下她的面容,脸上浮现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邱静岁被看得浑身发毛,莫名其妙地问:“怎么这么看我,我脸上有花?”
“那倒没有,不过这一路上我研习了一些相面之术,抱歉方才贸然对你使用了一番。”话这么说,但是公冶文脸上看不出一点不好意思来。
“死性不改。”邱静岁低骂了一句,对方肯定听见了,但是也没当一回事。
她又问:“这次回来留几天?”
“此处没有男子,只住着两位姑娘,我们在此留宿恐有不便,也不多叨扰了,今日关城门前便走。”
“还真的只是来看看的啊,”邱静岁失笑,“最近几年你到处游历,外面怎么样了?”
“去年开始,南边雨水增多,加上朝廷政令颇有成效,应该一两年之内百姓们就能缓过来。”
“太好了。”邱静岁也松了一口气。
俞宫商端出了家常小菜,几人也没分什么主仆男女,坐在桌边吃了一餐,然后公冶文就提出了辞别。
邱静岁并未挽留,不过离开前,公冶文拿出了一封信交给她。
“这封信……希望你能替我转交给一个人。”
“谁?”邱静岁想不出他为什么要托付自己,如果说是青书托她转交给青竹信件,那倒蛮说得通的。
“段山,段老先生。”公冶文补充道,“这是父亲临走前唯一交给我的东西,公冶家对段家罪孽深重,我实在没脸见老先生。”
“如今我们也是天南地北,恐怕余生都不能再见面了,你让我转交,我怕结果只有辱命。”邱静岁叹息着摇头,想把信交还。
“我自然是算到你们可能会见面才托付你的。”公冶文很淡地笑了一下,未再多做寒暄,和青书告辞离开了。
邱静岁拿着信,许久回不过神来。良久,她才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不会吧?”
“姐姐?”俞宫商看她站在院子里半晌,不放心地出来询问。
“没事,”邱静岁摸着脖子,道,“看看家里还有没有棉布,得做两件夹袄了……”
――
青竹一去大半年没有音讯,俞宫商日渐焦虑。
有媒人登门给俞宫商说亲,邱静岁已经替她推了好几次了。但是本朝同以往的许多朝代一样,除非出家,否则女子最晚在二十五岁前必须成亲,不然是要被问罪的。
俞宫商今年已经二十二,无怪乎最近媒人来的如此勤快。
但是她和青竹又没捅破窗户纸,导致邱静岁也不知道该如何合适地应对。又过了一年的光阴,青竹还是没有回来,连邱静岁都不得不往悲观处想。
在这个时代,出远门回不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青竹虽说有武功在身,艺高人胆大,出门在外也不过是比其他人活命的几率要高一些,但也绝不是说不会有风险。
被困或者身亡?邱静岁不敢去想到底是哪一种结果。日日期盼远方归来的同县百姓乡民能捎来青竹的哪怕只是一句口信,但是她俩望眼欲穿,却没有等来任何音讯,反而听说了许多在外闯荡的本地人意外丧命的消息,这些消息对她们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后来,邱静岁开始强迫自己接受青竹失踪不归的事实,劝俞宫商:“人有旦夕祸福,我和你一样都很伤心,但是咱们还得活下去。”
俞宫商总是口里说着知道,但邱静岁能看得出来,她仍然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在后一年两人都已平静下来,逼迫自己接受青竹离去的事实,平平淡淡过日子的时候,青竹突然回来了。
当时两人正在院子里炸榆钱饼,算着面糊和榆钱的量是否刚好够用,谁也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院外急切的脚步声,和那隐约传来的呼喊。
直到青竹推门进来,邱静岁直身的功夫看见了他,愣怔在原地,俞宫商才似乎是从梦里醒来一样,转过头看见来人,淌着泪奔向了青竹怀里。
等三人情绪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给青竹接风洗尘完毕后,青竹才说起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
其实他去的时候倒很顺利地到达了南省公冶家的祖坟,好好祭拜了公冶芹和师父青锋。但是在当地逗留了几天以后,青竹发现南面的蛮子时常侵扰,甚至对公冶家的祖产也打过不少次主意。他又听说当地正在征兵丁,就自告奋勇参了军。
“从前太上皇守着南边,那些人还老实些,如今看没了镇山的老虎,他们一群猴子想来称霸王了,哼。”青竹不屑道。
在打仗的过程中,他靠着一身非凡的轻功,打了不少头阵,实在地挣了些军功。朝廷对这次出兵也很重视,钱粮该到位的都到位了,这一次基本是把南蛮人打服了,至少可以维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平静。
“那你好歹也该传个消息回来吧?”邱静岁气。
青竹惊讶地说:“我托县里骡马队的裘老七传信了,你们没收到吗?”
邱静岁和俞宫商都是哭笑不得:“原来是他,你还不知道,大雨天他走山路,不小心摔死了,尸体都是他家人去外府领回来的。”
三人又是一番感慨阴差阳错,邱静岁最终道:“不管怎么说,人没事就好。”
“是啊,人没事就好极了。”俞宫商抹着眼角重复了一遍,“这次算是白担心,但以后万一再有这样的事,可叫我们怎么活?”
闻言,青竹也露出愧疚的表情,他看着俞宫商,郑重地说:“我以后不再一个人出远门了。”
邱静岁很想说其实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并没有你那么离不开他,但是这种场景这种气氛,她还是自觉地选择了闭嘴。
晚上俞宫商睡了之后,邱静岁剪着灯芯问青竹:“不闯你的江湖了?”
青竹“嗯”了一声。
“没有不甘心吗?”她又问。
“有,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还像以前那样随性自在,可能在某一日,就再也没办法和她坐在一桌吃饭了。”青竹说着,“我害怕那样。”
“你想明白了,不后悔就好。”邱静岁起身回屋睡觉,她恍惚间想到了许久没有想起过的陆司怀。
青竹和他做了不同的选择。
――
当月月底,邱静岁操办着给两人办了婚礼,左邻右舍都来吃了一杯喜酒。如今旱灾已经过去,民生慢慢恢复,大家脸上也都有了红润。
婚礼的场面比起一般百姓家里成亲要盛大些,邱静岁尽可能地给了他们大一些的排场。
新婚第二日,两人过来给她敬茶,邱静岁笑着接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现在笑得有一股慈祥的味道。
他们夫妇住在牟奶奶的院子,邱静岁自己住在这边,但是吃饭还是一起吃。虽然成了亲,但是邱静岁发现三人的日子和以往也没什么区别,俞宫商也迅速地投入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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