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正烽握着她的手,“没想到就这么十多个人的办公室,就搞得这么复杂。”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梁正烽刚想说他们团那么多人也没这样的事,后来想想,他们是人民子弟兵,不一样,没办法类比。
“听你这么说,这个小贾还是有点血性的姑娘。”
苏月禾笑道:“我以为你会说,小贾情绪不稳定,让我离她远点。”
梁正烽:“有些人情绪不稳定,不过她是讲道理讲义气的,这种人可以作朋友、也可以不深交,但绝对不能成为敌人,成为敌人,那她随时会变成一个火药桶,把你炸了。”
苏月禾笑着点头:“明白了,梁团的意思是,不要得罪她。”
经过桃林,桃树上结满了小小的桃子,估计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吃了。
回到家,洗完澡,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今晚无云,苏月禾躺在竹椅上,梁正烽穿着个背心在旁边削苹果,听着广播,看着满天的繁星,甚是惬意。
梁正烽削好苹果给她递了一块,苏月禾张嘴接过,慢慢吃起来。
“烽哥。”
“嗯?”
“要是每天都这么舒服地躺着就好了。”
梁正烽笑道:“只要你想,你可以每天就这么舒服地躺着。”
苏月禾笑,其实她比村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幸福,现在的生活她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但满足过后,她又会不自觉地想要努力过更好的生活。
改革浪潮已经滚滚袭来,只有努力了,以后的生活才会越来越好。
*
松香厂各部门都抽调了人手去林区采松脂。
经营部除了苏月禾外,还有小贾跟几个年轻的同事,他们被分去大靖林区。
大靖和靖湾中间隔了一条河,但大靖是老林区,多年来松香厂主要是在大靖松林采松脂的。
靖湾因为山陡林密,一般情况下,都是养几年,需要的时候再去靖湾采脂。
苏月禾以前没来过大靖林区,这里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可能是因为每年都来采脂,山路很宽敞,道路系统相对成熟,所以清山的时候,大家反而不像在靖湾开山那样,把杂草杂树荆棘砍的那么干净。
苏月禾看着满山杂草枯枝,想起书里有关于大靖林区明年会发生特大山火的事,这大靖的松树可都是三十年以上的大树,一把火烧完,要等十年以上才能重新种植起来。
这直接导致松香厂只剩下靖湾林区可以采脂,产量减少,收入降低,经营困顿,这是连锁的反应。
松香厂的经营困顿肯定也会影响员工福利,苏月禾便忍不住提醒来监督指导工作的黄主任。
那天收工后,大家在林区下面的小溪清洗工具。
黄主任蹲在大石头边上吸烟,苏月禾走前去,笑道:“黄主任,我们大靖林区的杂草杂树太多了,万一引起山林火灾……”
后果不堪设想。
黄主任吐着卷烟,笑道:“你应该晓得,采脂班的工作量太大,这已经是清过杂草的,只要防火小心点,没太大问题。往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苏月禾又说了几句,黄主任来来去去打着哈哈,似乎还嫌弃苏月禾多管闲事了。
“你看,大靖周围都是河流小溪,就算有山火,也能及时扑灭,小苏啊,你就放心吧,这不会你该操心的事。是不是方主任让你来盯着我们干活的?”
苏月禾:“……”
苏月禾算是看出来了,自己人微言轻的,领导压根不会听她意见。不止不听,还嘲讽。
这种就是典型的经验主义者,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她提醒过了,那就等着看吧。
采脂其实没有砍荆棘累人,不过夏天来了,林子里闷热,穿梭在树林间采松脂,都是熬人的苦力活。
苏月禾小贾杨春花陈慧明四个人一组,负责两片山林采松脂的活儿,只要安排得当,有时候还能提早完成任务,提前下班。
因为是轮岗采脂,苏月禾在大靖呆了一个月,就准备回厂里上班了。
*
梁正烽跟团里几位同事开会安排野练计划,开完会回办公室的时候,警卫员匆匆跑来让他去接电话。
进了办公室,接过电话,原以为是上头有指示,谁知听筒传来标准的京腔。
是他爸梁易初打来的。
听声音就觉得很遥远,跟他记忆里的不一样,似乎老了很多。
梁易初问他:“你说说看,你怎么想的?”
“有话直接说,不要拐弯。”
梁正烽这语气,仿佛跟陌生人说话似的,让梁易初很恼火。
虽然恼火,但比较父子关系隔阂很深,梁易初也不好说太重的话,语气是尽量平和:“你娶了媳妇,就该带回来,让爷爷奶奶还有我都看一看。就这样一声不响的,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家里说,你这是跟我们断绝关系了吗?!”
梁正烽看了眼手表:“你打电话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梁易初耐着性子,好声道:“我说了,你也不要不高兴,我们是亲父子,这关系不是谁想断就能断的。正烽啊,你想想办法,中秋节带着媳妇回来一趟,你不想念我们,你也得回来看看你妈。这么多年,你妈的墓地,你作为儿子的,你得担起责任去扫墓。”
梁正烽冷冷道:“中秋节我们没空,我妈墓地的事,不用你操心。”
他每年都有拜托人去扫墓的。
梁易初被堵得半天说不上话来。
梁正烽还算克制:“我这边忙,没其他事的话,挂电话了。”
“中秋节不能回来,你想想看能不能过年回来。”
“再说。”
挂断电话,梁正烽重重呼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每次梁易初打电话来,梁正烽是能不接就不接,所以后来梁易初也学聪明了,每次打电话来都不跟接电话的人说是他父亲。
之后有一段时间,梁易初经常打电话来,导致梁正烽后来不再接陌生电话。
隔了差不多两年,梁正烽倒是放松警惕了。
他冷着脸吩咐小廖:“以后接电话,问清楚对方是谁。”
小廖见团长语气不好,忙答应了:“是,团长。我错了。”
梁正烽拿起车钥匙出门,他今天要去大靖接老婆回家。
*
苏月禾收工回宿舍,远远就看见了梁正烽的车。
他就站在车旁等着,很像去年,他等在马路旁,等她去领证的模样。
只是现在两人更多了默契,只对视一眼,都不用打招呼,梁正烽就往她这边走来。
她中午已经把东西收拾好,梁正烽站在门口,毕竟是女职工宿舍,他不好随便进。
苏月禾把行李包递给他,梁正烽问:“还有吗?”
“没有了。”
大伙儿看见苏月禾男人开车来接,都羡慕的不行。
都知道她男人是部队的高官,也没人敢大声开玩笑,就都只问苏月禾还回不回来?
苏月禾回去再上一个月班,就要准备去省城深造了,所以暂时不会再来。
小贾的轮值时间也道了,本来她想跟他们车回的,不过苏月禾说晚上要回老家一趟,她不好意思跟着,只能等明天去大靖公社坐客车回县城。
上了车,梁正烽提醒:“坐稳了,前面有点陡。”
苏月禾道:“你出了林区往右拐,右拐回岭下,估计一个半小时就能到。”
“好。”梁正烽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手。
她手掌起了茧子,梁正烽当即心疼道:“比你原来在生产队干活还辛苦吧?以前你的手都没茧子……”
苏月禾这次出来忘记带润肤膏了,她笑道:“回去抹点润肤的,很快就好了。”
而且晚上能跟他一起练修为,皮肤很快就能娇嫩回来。
车辆启动,一个半小时后,回到岭下村。
老妈已经杀鸡宰鹅做好了饭。
今天这顿饭意义重大,一是庆祝岭下村通电,二是庆祝苏月华考上高中,三是庆祝苏月禾被选中去省城深造。
屋里点了白炽灯之后,非常敞亮,比煤油灯亮堂多了。
家里把大伯一家都请了来,本来也叫了三叔三婶的,他们借口家里有事没来。
苏柏松被送去少管所之后,苏老三家跟他们这两家的关系慢慢越来越疏远。
苏老爷子表示叫一次就够了,不用再去三催四请。
吃饭的时候爷爷左手还不太能动,他右手举起茶杯:“我没想到我们苏家第一个大学生会是苏月禾……”
苏月禾纠正:“爷爷,我也不算是正规的大学生,正规大学生坐我旁边呢,烽哥才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
苏老爷子笑道:“正烽当大学生的时候,还不是我们苏家人,跟你这个不一样。总之爷爷很高兴很欣慰。还有苏月华,顺利考上了高中,虽然不是全公社第一,但也是前三名,这也够厉害了,爷爷之前答应的十块钱,明天我就拿给你。”
三妹没想到没拿到全公社第一,爷爷还会给奖励,她笑着摆了摆肩膀:“谢谢爷爷。”
“来来来,我以茶代酒,我们喝一杯。”
苏老爷子和梁正烽喝的都是茶,其他人喝的甜酒,大家高兴地碰了一杯。
大伯笑道:“自从通电之后,我们都跟着沾光了,雁南大队其他村子都不知道多羡慕我们。来,大伯敬正烽一杯。感谢你为我们村通电的事前后奔波。”
梁正烽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大伯我也是岭下村人,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这话说得,苏老爷子高兴地合不拢嘴。
大伯:“村里人现在对我态度跟以前完全不一样,赵五福向来目中无人的,现在对我可客气。”
大伯都有这感受,那庄顺兰更不必多说,她现在不出工,也没人有意见,只要交够补工分的钱就行。
不过庄顺兰是苦惯了的人,她闲不下来,一般都是跟着生产队准时出工收工,而且她家还有那么多的猪屎可以抵工分,全部算下来,一年也不需要补多少钱给生产队。
吃了晚饭,苏月禾跟四妹在厨房洗碗。
现在家里基本上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三妹读高中努力考大学,而四妹等到十八岁去顶苏运昌的班。
这两年四妹在家陪老妈,先务农养猪,苏月禾在老妈的催促之下,又买了十只的猪苗回来,猪粮也买了好几车。
苏月禾也不亏待四妹,除了把老爸的工作安排给她之外,平时还给买衣服,每个月另外给零花钱。
洗完碗,休息了会儿,苏月禾跟梁正烽回城了。
苏月禾要赶回去,明天一早跟领导去林业局开会。
*
林业局跟往常不一样,收拾的特别干净,外面贴着大大的标语“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苏月禾跟在方运红身后走楼梯上了二楼的会议室。
今天林业局下属各大厂区都派人来开会,主题是学习关于改革开放新风向的精神。
跟以往不同的是,今天方运红工作情绪并不高,全程沉思着,没怎么说话。
而主持会议的人也变了,冯局不在,换了一个新面孔的领导。
从会议室出来,苏月禾把购置新设备的申请捏在手里,小声问:“主任,申请书要交给谁?”
方运红接过申请书,淡淡瞄了一眼,“再说吧。”
苏月禾感觉到不对劲,想问又不好多问,只能静静跟在领导后面。
走了一段,快走出院门了,苏月禾赶紧提醒:“主任,我们骑自行车来的。”
方运红这才讪笑道:“差点忘了。”
之后这一个月时间里,各项工作表面上看去是一如往常,但细细对比,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以往对厂子里任何事都很积极的方运红,现在大会上基本不发言,小会上,也只盯着大家做好眼前的业务,不要捅娄子。
大家都在后面小声议论,大领导在林业局的后台倒了,厂长和方主任的位置都不稳了。
有些人好奇心强,来跟苏月禾打听消息,苏月禾哪里知道什么内幕。
就算知道,她也不能说呀。
直到苏月禾出发前,她去把办公室钥匙还给方运红。
方运红正在写材料,她没停笔:“钥匙你拿着。”
说完,方运红停下笔抬眼看她:“你什么时候出发?”
“这个星期六。”
方运红点了点头,良久才道:“小苏……”
苏月禾:“主任你有什么工作要交待的吗?”
“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可能9月份开始,要告假休息一段时间,现在正是改革的好时机,可惜啊……”方运红嘴角苦笑着微提,她没机会了。
“以后,你要靠自己了。”
方运红本想说,希望自己不要连累苏月禾的,但终究没说出口。
苏月禾大概明白方运红隐晦的暗示,“谢谢主任,您多保重,注意休息。”
此时,苏月禾更多的是替方主任感到惋惜和痛心,一个改革者,倒在了改革前。
这事给了苏月禾很大的启示,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窝在梁正烽怀里,喃喃道:“烽哥。”
“嗯,怎么了?”梁正烽一手搂着她,一手握着本书在看。
“以后能不从政就别从政,你能洁身自好,但你不能保证你的领导洁身自好呀,万一领导倒台了,你还可能受牵连。”
梁正烽放下手里的书,他确实对政治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不从政,以后转业到地方,我也不去当什么地方领导,你放心吧。”
苏月禾赞同:“不如选个工厂,去工厂当个一把手。”
梁正烽笑了,逗她:“那我去松香厂!”
苏月禾一本正经道:“松香厂没前途,你不如去制药厂,制药厂规模大,前景光明。”
以后制药厂是富安市第一家上市企业,国企改制的时候,作为领导,还能分到股份,变身企业家,实实在在当权而且有钱,只要自己不腐败就没有风险。
梁正烽拢了拢她的臂膀:“我最近也开始留意哪里合适,你别太担心。你们那个主任如果倒台了,她手里有把柄被人握着,我倒是怕她连累你。”
苏月禾并不担心:“我一个人新人,没权没势没职位,他们能把我怎么着?”
“就因为你是新人……”梁正烽搂紧她:“不过你是军属,料他们也不敢太过分。你也不用太担心,大不了换个厂子。”
苏月禾想着,她偏不。
她师父的名言,谁缩头谁王八蛋。
苏月禾以前以为在松香厂安安静静做个打工人,熬到松香厂被肥皂厂兼并,从此发挥自己所长,挣得一份好前途,就算是美好的未来了。
当你真的身在其中,很多事情的发展并不会按照一开始设想的那样走,包括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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