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姐去世了,周夫人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
真的是伤心过度吗?
张之维将嘴里的饼放下,让店家帮忙打包,然后把这些放到货箱里跟同样听闻这个消息的林观音说:“我们得去找找她们。”
林观音点点头。
周夫人死了还要办办丧事。
那仆役口中骤然离世的周莲他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就只成了周夫人丧事的背景板了。
他想知道周莲去哪了。
他把货箱放到地上,让林观音帮忙看着,然后打劫了周府回门的仆役,拿了块布蒙住了他的脸,将其打了一顿。
仆从吓得屁滚尿流,赶忙问来者何人。
何人?
他打劫人的倒是没想那多么多,原来打劫人还得自爆身份啊。
可他又不打劫钱财,为什么要自报家门,难道方便之后的打劫事业吗?
让其成为打劫界的天下第一,只要听到他名号就能把身上的玩意通通上交。
啧,那可不行。
他是出家人,得善良慈悲一点。
他想从仆从嘴里挖点周莲的真实下落,想起周家神神叨叨应该最信鬼神,赶紧扮上周家去世了几十年的老太爷,咳了咳,故作老成地问:“我是你家老太爷,阎王爷允了我一天假期,我想过来先看看我孙女,莲儿。”
仆役当时就跪下来了,磕头磕得砰砰响,一边磕一边哭道:“老太爷,小姐已经去世了啊。”
“什么?!”张之维演技还不错,表现得很愤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快快告诉我,我的莲儿在哪里?!”
仆从说在镇东边的一处荒地里。
张之维清楚了,为防身份暴露给他带来麻烦,干脆利落地把仆从打晕,然后回到了林观音身边。
林观音听了全程,目瞪口呆。
所以说他这么不要脸又下狠手的家伙,干嘛要入世,这不是害人吗?
但张之维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他看着怔愣的林观音,还挺疑惑的,问她:“阿音呐,你走不走啊。”
说着他背起了棒棒,走在前头,林观音赶紧晃过神,跟在他后面。
两人一路走,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城东的一处荒地里。
或许嫌她污秽,周老爷都没让人埋她,裹了一卷草席往地上一丢,就草草了事。
张之维掀开草席就看到被大概收拾了一下的周小姐,他发现周小姐身上竟然还残留了温度,心惊道,丢了一天两夜,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竟然还活着。
但这些林观音不晓得。
她有些困惑地看着张之维,挥了挥手,让他回神。
张之维回神了,他看着林观音,竟然听起来有些难过。
但他也说不得哪里难过。
“阿音呐,”张之维说,“周莲真的快死了。”
林观音点点头,她从仆役那知道周莲死了。
她不解为何张之维表情会那么奇怪,为什么又要说快死的。
“可她本可以活着的。”张之维捂住脸,愧疚和后悔一齐涌上心头,“我好像说错话了。”
他如果没有那么直率地说出真相,或许周老爷就不会忽然变得狠心,或许生命顽强的周莲在他之后接受到正确的诊疗也不会死。
可是……没有可是。
周莲就算得到医生的诊疗,她怀孕又流产的事还是瞒不住。
未婚先孕被人发现了,是活不下来的,尤其是在要脸又极其不要脸的富贵人家。
张之维可以用这些理由安慰自己,但他确实是让周莲死去的直接凶手。
唯一挽救的方式,把这个快要死掉的周莲救回来。
但他不是医生,而且就算是医生也难以救治现如今已经注定死亡的周莲。
林观音似懂非懂,但她不希望张之维难过,于是她拍了拍胸脯,做了个摇手的动作。
[你不要难过,不是你的错。]
接着,她趴下来去看周莲。
周莲和她长得有几分相似,一样的年纪,一样秀美的容颜,也一样的死亡。
一样的死亡?
可周莲想活着,和主动寻死的她不一样。
她伸出手,探了探周莲的额头,耳边忽然响起周莲的哭声。
[我不想死,]她说,[我想活着,怎么活着都好。]
活着?
可是祈求林观音真的有用吗?
比起这个,你想要救她吗?
天空莫名响起奇怪的呼唤声:[观音,你愿意慈悲吗?]
[你听到她的祈求了吗?]
[你想要帮助她吗?]
[我想的,]林观音不希望任何人过得都像她一样悲惨,[我想帮她。]
她刚刚这么回答,她周身淡蓝色的光芒须臾间变得更淡,张之维震惊地看着她,发现她的身影正在渐渐消失,下意识去抓,却什么也没抓住。
“阿音!”
......
“林观音!”
林观音却像着了魔一般,任他如何呼唤也听不到。
她的身影渐渐泯灭,然后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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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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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观音睁开眼睛,肚子像被开膛剖腹了一样,又疼又闷,她从未这样疼过。
可她是个哑巴,不知道怎叫,她只能蜷成一团,独自一人忍受这非人的疼痛。
“喂,周莲。”
她循声偏过头看到了紧蹙着眉头的张之维。
她似乎成了周莲,躺在草席上,疼的满头大汗。
林观音勉强爬起来,看到了张之维身后两个大大的货箱,她抓住张之维的手,比划了比划。
[我不是周莲。]
张之维想,你不是周莲你是谁?
本来周莲莫名其妙身体开始恢复生机,他还吓了一跳,加上林观音在他面前消失,他真是要多无措有多无措。
他这辈子还没有这么茫然过。
结果周莲又跟他比划自己不是自己。
等一下,周莲也是个哑巴?
嗯?
好像不太对啊。
他为什么要说“也”来着?
哦,林观音是个哑巴来着。
林观音。
阿音。
他看着眼前周莲比划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个恐怖的想法,他回握了林观音的手,问道:“你不是周莲,难道你是林观音?”
周莲轻轻点了点头。
她竟然点了头?!
我靠。
张之维三观又一次被震碎了,他也哑巴了。
他坐在地上,摸了摸下巴,又摸了摸下巴,结结巴巴地问:“阿音呐,你到底是何方妖孽啊?”
完犊子。
连完全不信鬼神的张之维也觉得这世上有鬼了。
林观音也不知道。
而且,比起这个,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面色十分痛苦。
张之维明白了,林观音虽然现在成了周莲,同时也继承了她身上的病症。
他怕林观音死了,赶紧拉着她去看大夫。
大夫老神在在地摸了摸他那养的长长的胡须,谴责式地看着张之维,责备他:“既然夫人已经怀孕了,为何要逼着她堕胎啊?你知道这会伤及根本吗?”
张之维被哽住了。
真稀奇,大嘴巴张之维竟然一天之内被梗住两次。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林观音,这时代,能跟着男子一起出门还这么亲密的肯定会被人认作夫妻,林观音也看了看他,似乎对他抱有歉意。
张之维拍了拍她的头,心想,得了,关你什么事啊。
张之维没说什么,但他天生一张看不起众生的脸,让人看着就生气,越不说话,人家越觉得他心里憋着坏。
“你还不服气是不是?!”大夫老生气了,他可是镇上受人尊重的老大夫,一个臭小子对他那么不敬重算怎么回事?于是他威胁张之维,“你别不当回事,你夫人以后怕是子嗣艰难了。”
哦。
晓得了。
关他张之维什么事?
况且,林观音一只鬼能生孩子不是更让人瘆得慌吗?
张之维就差翻白眼了,大夫差点气倒过去,甩甩袖子,连忙说:“心不诚,不治也罢!”
“许先生,别介啊,”张之维看林观音难受的很,真怕大夫撂挑子,连忙摆笑脸,“我夫人真的很疼,她又说不出来,你救救她吧。”
大夫瞟了眼脸色苍白,在张之维疼的蜷成一团的林观音,还是有点心软,但他还是有点高傲,“哼”了一声,手回到桌子上,继续给林观音捺脉,嘴上骂张之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就是说,这关他张之维到底什么事啊?
张之维这辈子头一次吃了个哑巴亏,还得继续陪笑脸:“您说的是,还请您出手救救我夫人。”
大夫脾气是挺差的,开的药也很苦。
张之维本来想带林观音吃点好的,结果头一次吃到这世上的东西,竟然是苦药。
林观音苦的眼泪都出来了,抱着药碗,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不是吧,有这么苦?
张之维不信邪地就这林观音药碗喝了一口,当场吐了。
他严重怀疑那个老头子故意整他。
“这药不能喝了,太苦了,这人能喝吗?”他骂骂咧咧地拿着碗,说着就要倒到客栈外头,结果林观音愣是意志坚强地把他拉回来了。
她怕张之维真倒掉了,连忙抢过他手中的碗,豪气地一口干掉,然后捂住嘴坚持不吐出来,但是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张之维:“阿音呐。”
林观音一边掉眼泪,一边看他,认真听他说话。
“女中豪杰啊您这是。”
他如是感叹道。
大夫开了好几副药,得连着吃半个月,然后再去复诊,再开新的一副。
走是走不了多远了,林观音得把身体养好才能出去,他们卖货郎的事业又一次被迫中止。
但张之维入世主要是见人来的,做不做生意那都是其次的,他心态良好地陪着林观音养病。
林观音特别到晚上会浑身发寒,张之维就熬着夜从地上爬起来,眯着眼睛打着瞌睡,一边帮林观音轻轻揉肚子,一边往里面灌强劲的灵气,时间长了,她肚子好像就没那么疼了,甚至都能下床自由走动了。
张之维想着也不能老在客栈窝着,便带着她出门走走。
林观音终于吃上了张之维上回吃的葱油饼,她和张之维一人一个饼,还怕张之维不够,把自己饼撕了一半,交给张之维。
“自己吃呗。”张之维劝她。
林观音做个吃饭的动作,又摸了摸肚子,摇了摇手。
[我吃不完那么多。]
行吧。
张之维心安理得地接了她的饼。
葱油饼是咸味的,覆着淡淡的葱香,好吃极了。
尤其是林观音这种没怎么吃过好东西的,开心地忍不住眯起眼睛。
张之维看她那个样子,也跟着笑,得意洋洋:“我就说很好吃吧。”
林观音点点头。
她右手自左手下推出一个大拇指,然后大拇指又点了点脑袋。
[你厉害又聪明。]
张之维哈哈大笑,然后笑着说:“害,谦虚一点啦。”
周府的丧礼终于开始了,张之维和林观音刚巧遇到了送葬队伍。
周家豪气还是相当豪气的,周夫人的葬礼办的极其隆重,送葬的人一路沿着镇东蔓延到镇西,哭声震天,哭声飘到上空,再飘到张之维和林观音耳朵里。
张之维让林观音堵住耳朵。
林观音有些困惑。
张之维怕她口干,推给她一碗水,低声嘲道:“这些人都不一定跟周夫人认识,不是家中仆役,就是花钱请来哭丧的,这场葬礼是为了周家的面子,是办给活人看的。”
“除了她的亲生女儿,谁会真正为周夫人伤心呢?”
说着,林观音觉得身体变点奇怪,心里竟然密密麻麻地疼,喉咙很痛,鼻子也有些酸,她吸了吸鼻子,竟然掉出眼泪来,掉落的眼泪砸到油腻的桌子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她茫然地擦了擦眼睛,心想,究竟是谁在哭?
张之维拍了拍她的头,说:“周莲,你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
周莲?
张之维看出她的问题,回答她:“你身体里还残留着周莲的意识。”
张之维虽然不知道林观音怎么跑到周莲身体里去的,但是晚上林观音睡着时,常常会呢喃一些周家和何家的事,虽然随着林观音身体越来越好,这些声音也渐渐少了,但此前的情况,确实说明周莲活着。
以某种无意识的状态活在这具身体里。
林观音捂着胸口,心想,是这样啊,她抬起头望着那片天,问:[我救到她了吗?]
天没有像上次那样出声。
林观音却开心地笑眯了眼睛,
看她笑,张之维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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