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有想往乐坊那边去的意图,只不过走到一半想起谢太师那日有意无意的警告,有贼心没那个贼胆了。
谢太师冷冰冰看着他的时候身上的气势比皇帝表兄还可怕,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去过乐坊,十有八九不会再让自己接近公主表妹。
找人喝酒嘛,他又懒得沾染是非,索性还是打道回府吧。
孰料,他的人还没回到许家就被一辆马车给拦住了。
推开马车的车门,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娘子露出了真容,面带微笑地看向他,“真巧,与许郎君遇到了。”
“……娘子是?”许善真心迷茫,他不记得自己见过这样一位一看出身就不错的世家女子。
通身的气度都快要比上他那位金尊玉贵的公主表妹了,相貌也极其秀美,就是脸上的笑和看他的眼神微有虚伪。
“王氏,惜吟。”王惜吟不动声色地将许善整个人打量了一遍,垂下眼眸,有些失望。
初见,许善无论才气还是长相都与她在江东见过的郎君还差了一些。
不过,大兄的意思,对她而言,许家是如今最好最合适的选择。
进可攻退可守,关键的时候,也许能成为一条退路。
王惜吟,王家的那位九娘子,那这句巧就有些假了。
许善眼神一沉,再开口脸上也挂上了笑容,“莫不是王右丞的妹妹?那我们就是亲戚了,我是陛下的表妹,你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认真算来的话,我得叫你一声王表妹。”
“嗯,是这样。”王惜吟觉得他脸上的笑容和语气都有些轻浮,更加失望。
不过她一向听大兄的话,踩着脚凳下马车,姿态优美,看不出一点轻视许善的意思,“今日既然与许郎君遇到,便是你我的缘分。许郎君可以陪我一同走一走吗?”
“王表妹相邀,自然可以。”许善虽然觉得婚事不妥,但也不至于对着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冷言冷语,他掸了掸衣袖,请王惜吟先走。
王惜吟先走了一步,而后又回过头看他,放轻了声音,“许郎君不必太多礼,大兄都和我说过了。”
说过了,说了什么?
她垂下长颈,下意识地显露出一些女儿家的羞涩,眼角余光却紧紧盯着许善的反应。
论相貌论出身论才名,王惜吟自认为不逊于任何女子,她觉得大兄提出的婚事,许善该是主动的那一方。
“哪里哪里,王表妹才是太客气了,你与王右丞全是名声在外的才子才女,我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当然要更知礼一些,否则回家要被爹娘教训的。”许善只管笑眯眯地往前走,压根就不看她。
好看是好看,就怕多看几次忍不住动心思了坏事。
闻言,王惜吟脸上的微笑僵住,吃惊却也更为羞恼,他这话的意思是不愿意?
为什么?明明哪一方面她都不比他差。
***
一回到王家,王惜吟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远远看过去冷若冰霜。
“谁惹了九娘生气?快说出来叔父为你出气。”王家修建好的宅院如今住满了从江东而来的王家人,王九娘的叔父见她脸色不佳,立刻就出声询问。
王惜吟笑着摇头,慢慢说道,“无甚大事,只我才看了府里的账簿,最近的开支实在太大了。正要与几位叔父说呢。”
闻言,王叔父随意摆手,完全不当回事,“我们王家是何做派,就这和在江东还差了不少,你呀,只管着婆子下人,铜臭之物不能脏了你的手。”
王惜吟扯扯嘴角,不再多言。
看着王叔父离开的身影她突然又不生气了,心道也许大兄说的是对的吧,尽早地嫁出去与她而言更好一些。
王氏如今人人趾高气扬,在江东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可一到了建康城,她的心就浮在了半空,总也落不下来。
就因为这建康城中压根不是她王家一家独大,否则她和大兄之前也不会与谢家交好,谢太师才是这座城中最凶猛的虎狼。
宫里的皇帝手里都没多少权力,王家仅仅是后族,怎么能如此嚣张呢?
再者,谢贵妃的死,王谢两家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思及今日许善对她的疏离,王惜吟后背突然涌上一股寒意。
第一百零一章
王惜吟不是个犹犹豫豫的人, 一旦想到其中的一点关窍,立刻就命人安排了马车往王氏别院去。
她要去找大兄,如果可以, 她宁愿他们家人再回到江东去。
只有在江东, 她才能感受到安全。
王氏别院,柔嘉正饶有兴致地观赏宫里赐下的一座红珊瑚,听闻下人禀报九娘子来访, 她眼珠一转走向书房。
“谁准你进来的?”她刚踏入书房的门, 突然一道冷冽的声音令她脚步一顿。
柔嘉抬眼看去,书房的当中, 身着宽大道袍的男子正跪坐在桌案后面, 桌案上空空落落, 摆着若干笔墨, 显然,王驸马正在练习书法。
他冷睨她的眼神一丝温情都没有, 柔嘉却忍不住哼笑一声, 白日他再冷淡,夜里的时候她只要褪了衣衫他不还是把持不住………
“驸马, 九娘来了, 我只是进来告诉你一声,你这么凶做什么。”她佯装委屈, 走到王玄道的身边,软缎做的鞋子故意踩到他的道袍上。
“哦?让九娘进来就是, 你还想说什么?”王玄道眯了眼睛,一副面无表情。
“也没什么, 皇后娘娘上次向我问起九娘的婚事,刚好九娘今日过来, 不如问一问她的想法。”红珊瑚是王皇后给柔嘉的,她当然要努力和皇后维持好关系。
柔嘉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要紧的事,脸上含着一抹娇俏的笑,毕竟皇后和驸马和王九娘都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她以为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微不足道。
不曾想,下一刻王玄道站起身毫不留情地甩了衣袖,柔嘉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很快,她的下巴被一只大掌狠狠扼住,脖颈被迫高高地扬起,对向男人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柔嘉心一慌,有些害怕还有些后悔了,都怪这些日子太过顺风顺水,她竟忘形了起来。
“你想讨好皇后随便你怎么做,但注意不要惹我生气知道吗?这一次就饶了你,再有下一次,梁嘉,寝房的那条鞭子你最好藏起来。”王玄道的手指在她的颈子那里压出微痛的红痕,可这点痛感万万比不上柔嘉联想到那条长鞭产生的不适。
“……知道了。”柔嘉脸色发白,再不敢放肆,身体直往后缩。
王玄道蓦然松开了她,她如临大敌一般慌慌张张向书房外跑去。
即便在宫里的多年不算受宠,可她身为先帝膝下唯三的公主,也养了一身细皮嫩肉从未受过一丁点儿的伤。
王玄道的警告她是真的被吓到了,讨好皇后的事立刻就被抛到了一旁。
王九娘心神不宁地走到书房的门口看到柔嘉急急忙忙地跑开,吃惊地加快了脚步。
“大兄,公主这是怎么了?”王九娘对柔嘉这位长嫂的观感不好也不坏,但她从未见到过她这番模样,似乎受到了惊吓。
“不必理她,她没事。”王玄道瞥了一眼被踩过的道袍,让王九娘坐下问她有何事。
柔嘉这种人,眼皮子浅,就是得时不时地恐吓两句才会老实安分。但同样地,她极擅长审时度势转换阵营,总也不会过的太差。
“大兄,我今日见了许家二郎君……这桩婚事……我无甚不满。”王九娘本意是想和大兄说自己内心的惶恐不安,然而话到了嘴边,变成了她愿意嫁给许善。
终究还是年纪不大的小女娘,话出口后,王九娘的脸颊也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你满意便好,这桩婚事无需父亲和族老那边过问,一切由大兄为你操办。”王玄道垂下眼眸,看向自己写就的一副字,慢慢说道,“许家人口简单,许家二郎在外虽有些混名但人本质不坏,你嫁给他大兄可以放心。”
王九娘点点头,没有说许家二郎君也许不想和她产生关联的事。
她看大兄这些时日脸色不好,不想再为他增添烦恼。她自己也会看人,见到谢太师第一面就果断放弃了嫁给他的念头,因为她没有任何自信把谢太师的目光吸引到她的身上。但比起来,许家二郎君许善,她还是有些把握的。
如果这点心计都没有的话,她哪里还会是人人称道的王家九娘。
“大兄,我们擅自做主的话,父亲和族老们知道了会不会怪罪你?”王九娘提到江东的父亲,神色有些复杂。
他们到建康城之前,父亲的意思是要她嫁给谢太师。
“许家是陛下母族,亦是清名在外,父亲和族老们能有什么异议。”王玄道神色淡淡,话峰一转语带锋芒,“再者,父亲现在恐怕也顾不上这一桩小小的婚事。”
“大兄这话?”王九娘察觉不对,问出声。
“父亲和族老们意欲占下临安城,正在谋划此事。”
江东有三城,王氏所居苏宁城,与相邻的临安城、四水城历来是鱼米之乡,出产丰厚。临安城当地的世家也绵延有百年之久,只是不比王家势大。
如今王氏大兴,又有女入住中宫,临安城的中小世家就更不能及。那么好用来鲸吞的机会,王氏怎么可能会放弃,所以王玄道才断定他们的父亲无暇过问王九娘的婚事。
临安城之后,接着便是四水城,之后王氏便可在江东一地彻底称霸。再经营上百十年,即便谢氏也不好插入江东之地。
如果宫里的王皇后再诞下陛下的嫡子,顺利的话,届时,王氏之势将无人可挡。
“太师,王氏家主当日将女儿嫁入东宫,恐怕便想着图谋彻底占据江东三城。临安城的守将已经暗中向我们传信,或抢或买,大半的土地和商铺到了王氏的手中,这件事,是否要过问?”
长信侯府的书房,数位幕僚聚集在其中,也在说起临安城发生的变故。
王氏图谋江东三城,几乎是明着来了。
谢珩的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面色平静,似是对发生的一切并不意外,“王氏子弟借着后族身份在朝中为官,建康都得罪了不少人,江东是他们的老地盘,怎么会安分守己?”
“不仅不能拦他们,反而要助他们一臂之力,江东三城被世家联手把持多年,这种局面也是时候结束了。”
谢珩要在西北养兵,少不了要在江东运粮,这些年被为难过可不止一次两次,他手下的那些人早就对那些躺在膏脂上的世家深恶痛绝,恨不得早早除去。
一听太师有要颠覆江东三城的意思,一个个兴奋起来。
“太师说的不错,王氏做的太过引发众怒,到时朝廷肯定是要出手。就是不知道,陛下抬举王氏打着什么意图?”公孙尉捋了捋颌下的胡须,有一句话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景帝抬举王氏得罪不少世家,若是将王氏的罪名一同按在景帝的头上,来一场改天换日,似乎不是不行。
“不管他什么意图,王氏的结局都不会改变。”谢珩明白龙椅上的那人想做什么,无非是一边抬着王家与他争斗削弱两方势力,一边暗中往朝中安插、他自己的人手。
其实皇帝的这个方法不是不行,坏就坏在他太低估了他,高估了王氏。
***
谢珩冷眼旁观,景帝有意放纵,朝臣们始料未及,短短的半个月,临安城的中小世家就被王氏弄成了一盘鱼肉,溃败地连最后的体面都没有保住。
一吞下临安城,王氏实力大增,建康城中王氏子弟的气焰更加嚣张。
惹的谢三娘都不由在华翎的面前吐槽了几句,“二哥和三哥都不出门访友了,殿下,您是不知道,只要遇上王氏的人,他们一个个眼睛都和长在头顶上似的,只让人捧着,二哥和三哥都快烦死了。”
按照太医的预计,再有半个月,华翎就要生产了。谢太师根本不敢让她出门,又怕她无聊,于是只要他不在的时候就会让谢三娘等人入府来陪伴她。
华翎软绵绵地歪在榻上,一会儿吃一颗剥好的荔枝一会儿咬一口糯糯的点心,开口附和她,“是太过分了,不过王氏大公子怎么没出来管教?”
她的印象里,王氏大公子这个人极要脸面,他的亲弟弟犯了错都能亲自压着人惩罚赔罪。
听她这么说,谢三娘突然意识到王氏与皇家丝丝相连的姻亲关系了,后悔地险些咬住自己的舌头,“殿下,不提王氏了。对了,您还记得之前同您说过的那位颜舍人吗?母亲属意过的。”
谢三娘急急忙忙地转移话题,提到了颜启。
华翎愣了一下,模样随即认真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颜舍人怎么了?”
她一直记得颜启数次的帮忙,听到他可能有事打起了精神。
“之前我与殿下说过他出身不好,却想不到他还几乎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谢三娘将听到的事情娓娓道来,“他的父亲和嫡母原来经商,是家财万贯的富户,最近似乎家业败了,奔波千里来到建康城,要占颜舍人的宅子,还要让颜舍人奉养他们提携家里。”
“颜舍人不应,许多人都对颜舍人指指点点,说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倒觉得,颜舍人这么做兴许有什么苦衷,看那对夫妇的行径不像是善待人的。可是世人大多不会这么看的,那个颜舍人还真是可惜了。一个不孝的名头扣下来,他的仕途算是到头了。”
谢三娘其实根本没有见过颜启,但母亲余氏在为她相看婚事的时候和婆子重点提了这位颜舍人,于是她牢牢地将这个人这件事记住了,拿来和华翎说。
华翎闻言,纤白的手指按在了荔枝晶莹的果肉上,沾上点点甜腻,她唤来韩鸣,让他去查清此事。
“若那对夫妇敢在颜舍人的家再闹事,就警告他们一番。”她的神色清冷,流露出的不喜十分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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