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夫人的这一座院子很大,后花园更是大,足足占据了整个院子一半的占地。
里边此时花香漫野,无数姹紫嫣红,正值花季的女儿在其中,或是与人对诗或是执笔临摹,或是花下起舞,好一派仙人风景。
邢秋荻也不靠近只远远地观望,她有意无意地扫过那些女子的裙摆,果然发现很多女儿家的裙摆都有些古怪。
行动之间,也不似普通的女儿,尤其是走上台阶或者门槛的时候,更是明显左右摇摇摆摆。
越看,邢秋荻越觉得火往上涌。
陈大人见邢秋荻脸色不好,便拉着她往僻静的角落里去。
从花园走上游廊,过了一个月亮门再往左边,正是一湾清泉,随着游廊而下。
就在水边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亭子,陈大人带着邢秋荻走进亭子坐下。
陈大人眼见着邢秋荻,愁眉不展,知道对方此时心绪不佳,她这会儿知晓了根底,也觉得有些尴尬。
“要我说大人不必如此,毕竟咱们官商衙门刚刚成立,那些眼皮子浅的有的是,等到过上两三年,他们就知道好了。”
这话其实一直都是,陈大人自己所想的,此时用来劝解邢秋荻倒也不算得上,是信口胡说。
邢秋荻摆摆手笑着安抚对方,看看自己脸色发白的侄女,也忍不住叹息一声。
“你父亲也就做过了这点好事,若是他把你的脚也裹了,我竟然饶不了他。把他的脚也裹了,让他尝尝滋味。”邢秋荻这话说的狠厉,她也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听了这话的邢岫烟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嘴偷笑。
邢秋荻看了对方一眼,又说:“你也别觉得我狠厉,也别觉得我开玩笑。
这事儿我算是打定主意了,今儿回去就给林大人写折子,一定要把这事儿捅破。”
她没有办法管这事儿,但是黛玉可以呀。自家林大人哪里会被这一点小事所羁绊。
陈大人对黛玉并不了解,此时听了只是好奇地眨着眼睛。
邢秋荻见状低声地与她讲一些,黛玉之前的事情,倒是让陈大人一惊一乍,时不时地喊声阿弥陀佛。
对于大汉朝的獬豸娘娘,她自然是知道的,也知对方经历新奇。可是却未曾想到,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案件就有好多是真的。
邢秋荻说起黛玉,原本低落的神情也恢复了不少。
几人正闲谈着,忽然便从游廊对面传出,女子的尖声叫骂。
“哪里来的[成精的奴才],恁大脚[如今竟也敢打扮出来见人?]”
“[那奴才]瞧瞧这寒碜样子,也敢把门蹬?我家奴仆也比你高贵些。以我说[撒把黑豆,只好教猪拱吧!]”
第139章
这声音明显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可是这语气和里边的词儿未免又太过粗鲁。
邢秋荻猛得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和陈大人对视,对方也是一脸的精彩。
须知今日前来参加的,具是江南上流社会的女子,便是略微身份上差那么一丁点儿,都得不到请柬。
也就是当时邢秋荻因为心系那位吕小姐,所以特地多送了一张,这里所有的女眷随便找上一找,都没有低于五品官的。
因此这种市井泼皮的污言秽语,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简直让人没有办法理解。
陈大人脸色也有些难看,她带着几分尴尬地看向邢秋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之前的时候,她可是把这木樨花会,吹得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可如今人在背后,便听得这等市井言语,真真是将她的脸丢尽了。
也就亏得此时知府夫人不在,若是对方在,指不定得找个地方,挖开找缝自己钻进去。
陈大人数度张口想要解释,可是耳边的叫骂,仍旧是清清楚楚,哪里能够边界得了。
如今她只希望回答的人千万,千万要给江南女子,留下一块遮羞布。
如果说对方也像个泼妇一样,陈大人都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假装晕上一晕。可是她看了看自己高壮的身板,又觉得恐怕邢秋荻不太会信。
实在不行她便直接亲自出去打断二人的对话,总然是有些难看。但是多多少少也算得上是留下些底子,虽然如今女儿家们的脸,已经丢得差不多了。
陈大人心中一动便要往外冲,却被邢秋荻一把按住,微微摇头,她倒是想要知道对方会怎样回答。
就在陈大人恨不得,祷告漫天神佛的时候,一道如同清泉般的嗓音回击道:
“此等言语,怎该出自我的女儿之口,还望陈小姐能够自重。你我二人都是得一番机缘才可登堂入室,陈小姐又何必如此呢。”
这一番言语,听着并没有什么出彩,但很显然,与之前对方的那些怒骂对比高下立判。
邢秋荻继续递给陈大人一个,稍安毋躁的眼神,然后上前一步仔细地倾听。
她觉得那女子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随即刚刚那个言语粗鄙的嗓音又响起:“谁管你说的咿咿呀呀,谁又清楚?凭恁怎么说,你不过是下流小妇养的,嫩就算是高攀了人家,可也不过是虚名,不过是个瘸子罢了!
等你嫁过去,不过就是个守活寡的,到时还不得看人脸色过活。看你到时还有甚力气,再做这小娼妇样。不过也未必,你那瘸子不得用,你少不得要找个贼强人。”
这番话颇有些戳人肺腑的意思,陈大人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她的牙齿咬得咯吱吱响,若不是邢秋荻在一旁摁住她,这人已经直接冲了出去。
邢秋荻在旁有些不解,这陈大人怎如此好像这事儿与其有几分关系。邢秋荻心头莫名其妙,只是她对陈大人虽有些许了解,但对于其家事,却并不清楚。
陈大人的夫君乃是扬州的武官,他们家都是北地人,两人是青梅竹马。
这陈大人素来是个性子直爽的,等到扬州这边的官商衙门一开,她便第一个报名,难得的是其夫也是极为的赞赏。
为了让自家妻子可以安心入职,竟然特地将自家老母接来,替代其操持家务,只为让妻子可以施展身手。
也是因此这对夫妻的恩爱,那是极为有名的。唯一可惜的是天不从人愿,成亲接近二十年,却偏偏膝下空虚。
因此邢秋荻确实有些不解,对方为何会如此的深感同受,毕竟从未听说过陈大人有子嗣。
难不成是亲眷?
邢秋荻这里按下狐疑,却忍不住对陈大人升起了几分好奇,更是对这对话的主角,想要探究个明白。
只是还未等她凑近,便听见一声清脆地巴掌声。
邢秋荻一愣,这也太快了吧?
她隐约有一丝失望,原本以为这还能再吵上一会儿呢,可是未曾想到对方竟然直接上手。
“我本不愿与你计较,可偏偏你这人竟是胡搅蛮缠起来,不管冯小将军究竟如何?他的腿乃是为了大汉所残,你身为大汉女子,受了大汉的恩惠,却将这一等英雄抛之脑后不说。
更是如此,口下无德,当日你与小将军本有婚配之约,可偏偏你在对方遇袭之后直接悔婚,如今又口中多生诽谤,如此无意无情之人,实在是难以描画。”
说到这儿,那女子显然是气急了,幸好是有些不适之态,身旁小声的又丫鬟惊叫搀扶。
但是很快,她的声音要坚定起来:“你如果骂我都可,我自知当日,你为何针对于我?甚至今日你几番羞辱我也不与你理论,可你不该污蔑他。”
说到这显然是因为太过气愤,少女的气息有些不稳,邢秋荻能够听到对方,带着几分急促的气音:“若再让我听到一句,便是舍了我这糟糠之身,我也要去敲登闻鼓。”
邢秋荻听到这儿却是眉眼间异彩连连,刚刚对方的那一巴掌,邢秋荻原本是有些失望的,毕竟若是无法控制自身的情绪,纵然对方再如何也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天下之事皆是如此。
因此邢秋荻其实刚刚是有些失望的,但却未曾想到如今峰回路转。倒让她听了一耳朵好词,只看这些言语,纵然此女身份有瑕,可却也高出常人不少。
尤其是和那污言秽语之人相比。
邢秋荻眼见着陈大人的脸色,也从铁青渐渐地舒缓起来,甚至眉眼间还露着一股喜意。她越发的好奇,也不知这冯小将军和那女子,究竟是哪一方和陈大人有甚关系?
她忍不住有些好奇,便向左移了一步,透过游廊的隔断往对面望去。只见对面竹影森森,凤吟潇潇,两队人马对峙于廊下。
这两人不但言谈有所对峙,竟是穿着也是各有特色,其中正捂着脸颊的,恰是穿着一身翠绿衣裳,看起来与竹林遥相呼应,仿佛是林间精灵一般。
只看对方那娇俏的眉眼,实在是想不到此人竟会言出,那等粗鄙之语。
而她的对面义正言辞的少女,却是穿了一件火红色的衣裳。今日里所来的女子具是穿着长袖襦裙,至偏偏她身着射服,箭袖束腰,看起来英姿飒爽。
执这一眼,邢秋荻突然理解,为何对方竟是刚刚直接上手。
这等英姿飒爽的女儿,又哪里能是遇其人喋喋不休的,若是有任何问题,能动手别说话,这才是合适。
一旁的陈大人偷眼看着邢秋荻,眼见着邢秋荻似乎并没有厌烦之意,心头这才安稳一丝。
她脸上此时有些讪讪的,又怕邢秋荻看不到,又怕邢秋荻看得太多。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表情早就落到邢六家的眼中。她瞧了瞧一脸看戏的邢秋荻,忍不住偷偷地拉了拉对方的衣角。
然后在对方回头的刹那,直接做出了一个口型,说出几个字。
邢秋荻和邢六家的相伴半生,二人可谓得上心有灵犀,不过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更何况如今竟是以唇读音,一眼邢秋荻便知道何意。当下若有所思地扫过陈大人,果然见她脸上复杂神色。
“陈大人可知道这里边的缘故?瞧着她们有些个意思。”邢秋荻轻声地笑着,语气中明显带着几分调侃。
这话说得也有些直率,若是在京中之时,便是再给邢秋荻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京中的贵妇说话的言谈,一句话要拨开数十层来听。
就算是这样,小心时常还要被人使上绊子,哪里如辰大人这一般好懂。
听了这些话,陈大人脸上一红,只觉得一阵燥热。
她有意说话,可是又看了一眼外边对峙的两人,带着几分恳切地瞧了瞧邢秋荻。
这眼神实在是有些可爱,邢秋荻名字一笑,纤细的手指遮挡住自己的唇边,一双眼眸眼波流转。
只这一眼,陈大人便觉得自己身上酥了半边儿,她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神,心头暗叫乖乖。
这位可不愧是之前的将军夫人,这一身通体的气派不说,只单单这眉眼之间,不过一个眼神便让人骨软金酥。她一个女人都这样,也不知当时在将军府会是怎样的受宠。
想来,后来她与那位一等将军和离,也是因为其他的缘由。毕竟朝堂之中风云诡谲,据说荣国府因势连累相逼,对方也是为了邢秋荻的安全,这才割舍挚爱。
陈大人不禁一阵脑补。
实在是眼前的邢秋荻是个风云人物,大汉朝女子和离的本就不多,到邢秋荻这等位置还要合理的,那就是凤毛麟角。
因此京城之中对其多有好奇,各种传闻更是层出不穷。
陈大人纵然远在江南,多多少少也有耳闻,因此当日里,她对于邢秋荻便是充满好奇的。
只是邢秋荻刚刚前来,便杀伐决断地处理了自己的亲弟弟,这才让陈大人对其刮目相看,也早将那些所谓的桃色扔在脑后。
今日这一会儿,见到对方妩媚的神态,又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些小道消息。只是她也知道,自己若是真的把邢秋荻当做寻常的女子,那便是自己眼瞎了。
眼瞅对方那看好戏的眼神,陈大人就知道恐怕邢秋荻,已经看出她们之间有关系。
“这件事儿稍后再和大人说。”陈大人有些讨好地笑笑,眼神也不自觉地望向外边,如今哪里是合适的机会,只等背后无人之时再和邢秋荻赔罪。
邢秋荻勾起唇角,眉眼之间尽是笑意,她轻摇折扇慢悠悠地说道:“既这样,那我便等着了,大人家的小辈倒是有些意思,有几分咱们大家姑奶奶的脾气。”
这话可不是恭维陈大人,邢秋荻此时已经看出,恐怕那所谓身份低贱的红衣姑娘,才和陈大人有些关系。
邢秋荻对其本就有几分欣赏,这是在天上陈大人的关系,那便更加的欣赏起来。
这边邢秋荻看戏,京城之中却有些人已经成了戏中人。
如今三皇子府中,气氛颇为紧张,原本那些谨小慎微的奴才丫鬟,这会儿更是颇有风声鹤唳之色。
虽然有总管统制禁止胡言乱语,可是仍旧是免不得有那些心底发虚者伺机窥探,更有某些已经做好脱离的准备。
也好在三皇子并姬妾,否则这些莺莺燕燕,不知会给他添了多少的麻烦。
在这种气氛之下,三皇子忽然变得淡定起来,甚至主动封闭府门,颇有些等待裁决的模样。
更甚者三皇子竟然破了,君子远庖丁的美谈亲自下厨,当然能够得他亲手烹饪的,也不过是乌贤一人罢了。
此时正是暑热消散,秋寒立起之时。乌贤和三皇子端坐在庭中,桌上是六七碟小菜,看起来模样却有些凄惨。
乌贤夹起一块儿,已经糊了的鱼肉放在口中,安静地咀嚼,双目微合,唇边的笑容仍旧是如往日一般。
“这是你亲自杀的鱼?”
将菜咽下之后,乌贤睁开眼有几分好奇地看向三皇子,显然是吃到了某些特殊,这才会开口询问。
三皇子双眸圆瞪,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的?我可是特地背着他们整理的。”
乌贤笑着点了点头,指了指那鱼说:“就是因为你背着他们,所以这鱼的苦胆破了,味道嘛,如同人生八苦。”
这话说出,三皇子脸色一变,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在口中,果然这鱼肉一进口,便是一股奇怪的味道。
且不说咸淡如何,便是那一丝疾苦,就让人眉头紧锁。
几乎是反射的,三皇子直接将口中的鱼肉吐到手帕包住。他带着几分震惊地看着乌贤,这么难吃的鱼肉,他怎能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而且还是一脸享受。
眼前的人一直是这么捉摸不定,自二人认识开始便是如此,如今更是稀奇古怪起来。
乌贤看着对方的表情,也没有说话,只是仍旧地温和笑着。又夹起了一筷子,不知是什么的黑炭放在口中,一如既往的淡然。
此时此刻,三皇子已经没有勇气,再去吃任何桌上的东西了。他本来还觉得自己的手艺应该不差,可如今尝了一口之后,他才知道什么叫做人间毒药。
若是别人给他吃这种东西,恐怕以三皇子的脾气,立刻便会与其翻脸。甚至恼怒起来,让对方人头落地也是未必,可偏偏这些东西是他亲手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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