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怀疑的看着他。
“真人可以多考虑一阵子,倒是不急。” 扶燚笑道,“即使不愿做土灵石寄体,在谷中种菊南山下,也很悠然。”
白泽想起身,体内浊气却再次上涌。他皱着眉头。现下他还有何选择吗。
他伸出手,“给我灵石。”
扶燚笑了笑,“体内有魔炁,重回仙界,自然有些劫难,真人当真想好了?”
白泽嘴唇发紫,微微点了点头。
扶燚一翻手,那土灵石浮起,生出屡屡黄丝,从白泽头上落下,层层叠加,捆缚了全身。只见得白泽身上四散的魔气迅速开始收束,逐渐汇入了丹田魔蛊处,凝成一枚闪着暗黄色的精丹。
第六十三章 魔蛊
天地一片灰暗,乌云边际是丝丝暗红,似是道道伤口。
男子双眸全黑,须发凌乱,如惊弓之鸟,警惕的四下望着。他撑开右掌,掌心浮着一枚指环,团团恶魂在指环中肆虐嘶吼着。
他身后是一道巨大的裂缝,那是虚空炼狱的冥渊。执念深重的恶鬼被捆缚在锁链上,被炼狱之火灼烧着,嘶吼的声音从裂缝中传来。
“白奕上仙,放下手里的御魂环。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黑暗中忽地一红衣人出现了,是衡阳宗掌门卫越仙人。
白奕看过去,冷哼了一声。
“白奕,先冷静下来。” 忽地又一人出现,是云华山冲虚仙人,他眉头紧锁,甚是担忧,“想想白泽.....”
白奕看向冲虚,眼神闪过一丝犹豫。
金皓突然从天而降,大喊了一声,“师父!”
白奕闻声,眸色忽地一凛,紧紧盯着金皓,那一丝柔软消失了,只剩下愈加深刻的痛恨,怒目的瞪着正前方的金皓,浑身的魔气愈发的汹涌。
“你终于敢出来了,今天我就替瞳儿杀了你!!”
黑夜里一声低沉的怒喝,震得山崩地裂。白奕掌中浮着的指环中恶魂猛烈的迸发而出,直奔金皓袭来。
金皓却是定定站在那里看着那股咆哮而来的恶魂,嘴角却勾起一丝冷笑。
忽地一个巨掌从云间降下,向前挡在了金皓面前,那巨掌握住了所有恶魂,直向白奕推去。
白奕看着那巨掌迎面袭来,惨笑了一下,“不必劳烦仙尊了。”
随即一个转身,坠入了炼狱。
“师父!” 金皓的喊声,回荡在空荡黑暗的天地。
金皓从梦中惊醒。天色还未亮,他叹了口气,坐了起来。
白泽自密室失踪之后,金皓夜夜噩梦。不出几日,便苍老了许多。一会是白奕疯魔低吼,一会是白泽狰狞索命。
他坐在床边,独自回想着。
那日他回来,却发现白泽已经发现了过去石。
白泽震惊,眼眸猩红,怒吼着,“为何我娘的眼睛在这里?!”
他只是定定的看着白泽,未多做解释。
是他取了洛瞳的极目,也是他陷害的白奕。那又如何呢?仙界也好,妖魔也罢,不过是各自为己。仙妖魔,谁杀谁,从来不是谁是正道,不过是弱肉强食,谁更强大罢了。他们夫妻二人斩杀妖魔时,可曾有一天想过,自己也会被报复?
师父?可笑,他不过是白奕最好的炼器而已。太白门多少弟子因为承受不住白奕的法器的“修炼”,灰飞烟灭?他承受住了,活了下来。但是要他感恩戴德,却实在是滑稽。
是他的师父杀了希儿的娘,而这样的师父,还要以正道惩戒之名,把他放到鬼门关口“修炼”,要他以身为祭引魂,若不被恶鬼吞噬,再回太白门。他以为他会死的,但他没有。他遇到了那个手持御魂环的女子,她愿意救他,只要他引她见白奕。
之后一切都变得异常容易。为了能驾驭指环,白奕自愿吞下魔蛊,并与那女子日日双修。是他冷落了痴心又刚烈的洛瞳,是他自己为了逞英雄,在众仙面前用了御魂环。洛瞳劝阻不听,又冷言相向,害她负气出走,终被妖魔所害。即使是他不经意透露了洛瞳踪迹,那又如何?这都是白奕自食其果,毕竟他为了喂养御魂环,捆缚虐杀了数万妖魔。妖魂索命,又有何不可?他只是在最后,取了这目而已。
金皓叹了口气。
他应该早杀了白泽。可他不舍得白泽这身天赋,他给年少的白泽也种了那女子的魔蛊。白泽果然是天才,是比他还上乘的炼器之身。但无论白泽法力修为多高,他都不曾忌惮过。因为魔蛊一旦催生,若非修炼过御魂之术,必将被噬炁殆尽入魔而亡。御魂术也只有白奕习得过,不也疯魔入了炼狱?
他取白泽性命不过是探囊取物。即使未来石预言了他的劫,他也从未怀疑过会是白泽。
可那一日,他呆愣的看着白泽从密室中突然消失了。如五雷轰顶,百思不得其解,终日惶惶不安。他寻了白泽可能去的所有地方,却不见半点踪迹。
他方才意识到,他寻了这么久的大劫,竟是身边的白泽。
金皓愣愣的看着窗外,苦笑了一下。他想起了那手持御魂环的女子救他时那狡黠的笑:会被降劫也不介意吗?
如果他不曾知大劫将至,他不会如此惶惶然,不会担心希儿无人可依,而过早的让希儿入密室深处修成真人之身。
果然天道不欺,所有的劫,都是自己找的。
金皓想着,看着天色亮了,便起身入了书房。希儿进来了,端了些早斋,那捧着粥碗的手,被火灼的通红。
“今日起的这么早。” 金皓知自己大限将近了,便更是不舍得女儿。
“爹爹最近看起来真是憔悴了,想必泽哥哥的事儿伤了爹爹的心。” 希儿乖巧的安慰着,“希儿做了些爹爹喜爱的粥,爹爹尝尝。”
金皓笑得温柔,又见了希儿那被烧红的手,双手握住了,“希儿亲自下厨了。”
希儿笑着点点头,“爹爹快尝尝。”
金皓捧起了粥,大喝了一口。这世间唯独希儿是他的温暖,像这粥一般的暖。
“可还好吃?” 希儿见爹爹吃得认真,探寻的问。
“希儿做的,都好吃。” 金皓笑道。
“这次可不仅是希儿自己一人做的。” 希儿俏皮的笑了。
金皓怔住,“还有谁?”
“爹爹,” 希儿撒娇起来了,“爹爹就不要生泽哥哥的气了,他都知道错了。”
金皓手里的碗掉到了地上。
“他......回来了?” 金皓一字一顿的说。他一手不做声响的运气到丹田,心中一紧,果然。
希儿见金皓神色奇怪,不知所以然,以为爹爹还在生气,“对......啊。不过他知道爹爹一定还生他的气,所以不敢露面,还特意让希儿看看你何时消气的。偷入进了密室,是泽哥哥不对,希儿也不对。爹爹好好罚他便是了。”
金皓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挂起一丝苦笑。他不想让希儿见到白泽惨象,才迷晕了她,也没有告诉她实情。他只是不希望他这满手的脏血,沾染到了女儿那单纯无暇的心。
是他不该,当初就不该留着白泽……
“爹爹......” 希儿见爹爹神情不对,一时有些慌乱无措。
金皓回过神来,“爹爹的好女儿,” 他手轻轻的拂过希儿的头发,“爹爹不气他。”
“爹爹.......”希儿看见爹爹的眼眶红了,眼角渗出了泪水,流入了那道道沟沟壑壑的皱纹里。她也跟着眼眶湿了。
“爹爹这几日太累了ʝʂɠ,” 金皓笑着,“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爹爹你为何哭了……” 希儿忙上去擦去爹爹的眼泪,她没有见过爹爹落泪,心里莫名紧紧的。
金皓双手握住希儿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希儿,如果有一天爹爹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爹爹为何这样说......” 希儿听得眼泪流了下来了,“爹爹不许这样说……”
金皓看着希儿落下眼泪,他只是心疼希儿,她如此依恋白泽,日后可要如何是好。
“希儿,你可心悦于白泽?”
希儿不知爹爹为何如是问,但还是带着泪花点了点头。
“希儿啊,情之一字,让人迷失。爹爹只要你答应爹爹一件事可好?”
“爹爹你只管说嘛?希儿何时不听爹爹的话了,为何要骗得希儿难过?” 希儿不知为何爹爹这样的神情,惹得她心揪的紧,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此后,不许再入密室。” 金皓盯着希儿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可是......” 希儿不理解这个要求,她还想给泽哥哥寻魂魄啊。
“记住了吗?” 金皓面容严肃了起来,语气不容置疑。
希儿心里有些委屈,但是轻轻点了点头。
金皓得了答案,只觉得浑身虚脱了。抱了抱希儿,轻轻吻了她额头,便又催着她下去了。
————
云隐数日来都在寻白泽的消息,却一无所获。法信自然是杳无回音,又问了几波飞鸟,鸟儿们所见各有不同,叽叽喳喳的吵着架,云隐听来听去,却都不是白泽。如今师父回山,露露身子也好了,他便想着去趟太白门,早发了拜访的法信,却未有回应,心里更是奇怪了,便御风向建康飞去。
已是辰时,太白门却大门紧闭,云隐在门外站着,敲了门,也无人来应。太白门结界尚在,整个宅院却看起来一片死静,这门口的桂树也早被施了法术,不听不见也不言。
云隐正焦急,却见太白门结界忽地震动了,整个宅院仿若要塌陷了一般,却也不过一瞬,便又平息了。能够震荡太白门结界的法力非同寻常,难道是太白门遇难了?他不做多想,施了法术,欲将门撞开,门却突然开了。
云隐一愣,开门的竟是白泽。
“云弟为何来了?”
“我来看望你,你......”云隐定睛看去,白泽这一身的仙气,竟然已经成仙了。
“我倒是安好。只是师父......” 白泽叹了口气,“今日卯时师父练功,气息不稳入了魔......”
云隐怔住。
门内传来了希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白泽出了门,又将门关了上,那声音便没了。
云隐尚未反应过来,只愣愣的看着白泽,“入魔......”
“我也不详,起先我因擅闯密室,惧怕责罚而逃遁在外,今日方回来负荆请罪。却见几位真人做了法阵,困住了师父。但那魔气愈演愈烈,就在刚刚......”
云隐呆愣着。
白泽又道,“如今府内一团乱麻,也不方便招待你。云弟可否先回云华山?”
“自然,自然。” 云隐喃喃的,“节哀,白兄节哀。”
说着云隐便退后了几步。
白泽转身打开门,希儿的哭喊声再度传来,又随着那门关上,消失了。
第六十四章 棋子
太白门的变故在仙界又掀起了一阵子风波。金皓入魔,仙道中人虽觉突然,但也并不意外。这魂器被列为禁术自然有其道理,多年前白掌门便因此入了魔,而这金皓在仙界嗜好魂器的声名只是更为狼藉。而白泽及时赶到,制住了疯魔的金皓,不仅是救了太白门弟子,更是免了仙界许多麻烦。
众人清谈时,议得多的还是白泽。白泽不仅熬过了这残魂,竟还修了仙身,又想到其清风朗月的为人处世,于是那哀叹全变作了惊叹。以至于白泽在金皓仙逝不久便被太白门弟子逼上太白门掌门之位的消息传遍仙界时,道贺的法信纷至沓来,竟是比那悼念的法信都要殷勤。最长的是蜀门,白泽可是洛瞳后人,和蜀门可是近亲,蜀门为何不跟着荣光?也得让白泽和众仙记记这血脉之亲。其次是衡阳宗,卫越仙人的信向来长,他又最是看不惯这金皓,书那哀悼法信时他几次笑得实在写不下去,倒是把所有的字都用了这贺信上了。
冲虚要云隐代笔书法信,云隐却是几番下笔,不知该言何物。终是起身,自去了一趟太白门,登门道贺了。
寒露在云溪顶一块磐石上坐着,指尖缠着蒲苇丝,打着一个个的结,嘴里数着六十甲子。下个丁巳日都要到了,重黎却是一点消息没有。这些日子没有魔黎作乱,应是重黎醒了罢,可这重黎既不在素女要他待着的洞里,也不找素女,又不来云华山,是在作甚呢?
云溪顶修炼场里,云雪在检验叶芝的心法。
叶芝同云雪相对而坐,耳边那帝休花的坠子微微晃着。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云雪轻轻叹道。
叶芝仓皇抬头,“师父......徒儿......”
“心不静,难成道法。芝儿,你还是要想想为师的话。” 云雪说了这句,便转身离去了。
叶芝站了起来,怔怔的看着师父的背影。
“我看就是这蒲公英在捣乱。” 帝休花里突然传来了古树爷爷的声音,“这种子早该落地寻根了。你将这种子养在我这花心中作甚?”
叶芝静静听着,不做声。
寒露见云雪走了,方跳下了磐石,跑了过去。
“我最近修行很是不顺。” 叶芝轻轻叹口气,“这次元日回家,师父要我好好思量下......”
“思量?”
叶芝有点苦涩的笑着,回想起当时云雪师父很是深切的眼神和那一串她答不上来的问题。
“叶芝,你想要求仙的原因究竟是为何?可曾想过何为仙道?”
她不想过母亲的生活,她不想嫁给不曾谋面的人,她想要反抗那种生活,要逃脱凡间对女子的束缚。
“你若所求是更多的选择,那修道并不适合你。修真之人,并非有更多的选择,而是不在乎有没有选择。”
“你自小在安稳的环境中长大,心中的束缚繁复复杂。我便是问你一句,你为何选我为你的师父?可曾想过?”
“你是甲木,喜土盘根,不喜寒水。云林顶云岚反而更适合做你的师父, 为何不选他呢?是因为云岚真人是男真人,你便觉得要选择女真人的吗?”
“修真只问道,要挣脱枷锁才能真正突破。但你心中凡俗观念左右,在如今悟道之期,难透道义。仙道与世俗亦并非坦途崎路。你要想好,你到底想要何物?”
叶芝想到了这里,又轻轻的叹了口气,“如今一年,似是到了瓶颈。师父说我道心不稳。难有进展了。还不如......”
“不如嫁人。” 古树爷爷顺着叶芝断了的话说了下去。
寒露听不见古树爷爷的声音,却也知这下半句。虽说仙山有许多世家子弟修炼了几年便回去的,但她实在不舍得芝儿。
叶芝见寒露面色忧郁了,“露露这几日是越发的消沉了,不如元日同我一起下山罢。山里清冷,家里元日热闹,你也凑凑这烟火气。”
“我不能下山,重黎......” 寒露皱着眉头,“这蠢黎也不知去了哪里,不知何时能开了窍来寻我。”
叶芝瞧着她笑,“你说你,他在的时候天天生气,这会子倒像是个等夫君的小娘子。 ”
“可莫要乱说。” 寒露瞪了眼睛,“他若要死了,那朱雀一族的重任不是落了我头上?我可生不得那么多鸟,还是要他活着,多多开枝散叶。我才得个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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