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见何贤思沉默,便又接着道,“我该信的,只是不能奢望这是唯一。”
后来,事实确实如她所说。
时值季夏,秦少庄的术后反应还算良好,继续在养和医院疗养。琳琅上班时偶尔经过他的病房,大都是大门紧闭,偶尔有外人出入。按常理,秦少庄住院是不可能走漏风声的,不存在外人探病的可能。换而言之,是秦少庄“邀请”他们来的。还有一次,琳琅下班后去秦少庄的病房陪护,在桌面上看到一份采购合同。秦少庄稍一留意便把文件收走。
“你该好好休息。虽然手术情况良好,但你的身体是需要休息的。”
“我知道。”秦少庄心虚回她。“但有些工作也确实需要我。”
秦少庄拿“工作”来对付她,她自然是不能过问了。但那份采购盖的是“顺昌隆”的印,只一眼便勾起了她的心思。
那是周家的东西,只不过,不是她的周家。回去时候,她问何贤思,最近顺昌隆最近是不是在大量购进粮油棉花产品。
“你什么时候关心起生意了?”
“我关心的,是人。”
在距离香港两千多公里外的半岛上,战争正在进行着。没有一场战争的根本是新鲜的。血肉模糊之间裹挟着既得利益与压迫者的矛盾,从前是奴隶与奴隶主,后来是封建与民主,再后来是民主与民粹。或是宗教,或是信仰,或是千千万万个事物中千千万万个其一为借口。或许平民百姓于苦难中开劈出一条新路,可背后是家国破碎,脚下是白骨皑皑,身边是亲朋离散。此时只有孤掷一注的勇气,奋不顾身的信念,只为一个“明天”。可于人本身而言,没有一方是赢家。
何贤思知道她的心性,所以他明白她以医生为职业的选择。“顺昌隆的生意虽然在台湾,但它终归是在周家的手里。有些事,终是我们不能细究的。”
她没有打算细究,只是打探一些消息。琳琅把她母亲留给她的首饰变卖,换了一些钱。在何家的贸易行找到一位代理,让他采购一批货物以捐赠的名义送去岛上的医院。
“小姐,这事……东家知道吗?”
“这是我的私事,不必让他们知道。”
代理看着他手上的采购单,里面有不少东西是非正常渠道能够买到的,价格自然也不便宜。当下明白了她为什么要约他在外面见面。“小姐大义,也谢谢小姐高看我并非宵鼠。但这事并不简单,我先把采购这一事先办妥,后续的运输一事还得仔细安排。”
“谢谢你,霍代理!”
只是这事总归被秦少庄知道。
周洋从典当行里收了一支象牙簪子,上面周季夏的英文名。当铺老板是个聪明人,近来与之有些生意往来,知道来当票的人是周琳琅,也看出这簪子的出处,便把簪子留下来,当做是个人情卖给秦少庄。
毫无疑问,秦少庄是生气的。
【刀开见字知吾信,刀合绕鬓结发心。】
琳琅典当的,是他与周季夏的情意!他见到琳琅的时候当面严厉训斥了她。言辞犀利,父女俩也起了争执。后来是碰上了何威廉带着何贤思来,和威廉出面劝解才平息。但琳琅扔下了一句,“说到底,我并不是你与母亲相爱的结果。我母亲生下我是因为我是她仅存于世的亲人。而于你而言,我只是一个来牵制我母亲的筹码!”
这一句话无疑是刺刀,捅入秦少庄的心上,将他彻底支离破碎。“何威廉,你听到了吗?她恨我的,她们母女都是恨我的。”这一刻,只有一位中年男人的心酸与悔恨。他最恨的,是琳琅对她出生的准确认知。父慈女孝的假象终于被打破,秦少庄也无可奈何。他无法跟琳琅去言说这个中的纠葛。
何威廉并不可怜秦少庄,这本就是秦少庄应该承受的。他来是为了告诉秦少庄,“琳琅在筹买医药打算送去前线。以她的聪明难道不知道你在筹划什么吗?”
“我他妈在筹划什么了!那里面没有我的兵,但没有我的同胞吗?!我到香港来筹划这些,落你们眼里就不见得是好吗?我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你们眼里的那个人!”
后来,霍代理告诉琳琅,事情办妥了。她的货,只有顺昌隆敢运。“说来奇怪,这货从香港运到北京,最后才集中装运。”
琳琅看了一下运输单据,视线最后停留在一个熟悉的货仓地址。人呀,真是复杂。
后来,琳琅又重开了八和会馆的厢房,从此以后,那些暂时无处可归的忠烈和游魂便有了香火,尘世有了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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