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故烨耳聪目明,听得动静,厉声喝到:
“谁在那里!”
随之传来利刃出鞘之声。
“是我是我。”秦雪若连忙现身,驾轻就熟走入营帐。
整个晚上,姜故烨拿着一卷兵书一个字儿都没看进去,宣于岚之托腮痴痴望着他,看到秦雪若来了姜故烨有种逃离虎口的庆幸:
“圣女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宣于岚之则是亲亲热热挽住了她的胳膊。
“小姜世子,我是来找你借人的,”秦雪若简明扼要陈名事情前因后果,扣住宣于岚之的手腕给她把脉,脉搏沉稳,看不出曾是个身子亏空的人,恢复得够快的,“岚之,你身子恢复得很好,一身测风知事的功夫可还在?可愿助我?”
“在的在的,我可厉害了。”
秦雪若没按捺住惊奇:“不是我说,你恢复得也太快了吧……”
和北方阵那群奄奄一息的人截然不同。
姜故烨解答道:“这些时日,我喂了她许多东鲁千年灵芝。”
东鲁物产丰饶,也经不住灵芝当蘑菇吃,姜故烨带来的几株灵芝是东伯侯为他备下保命用的,都进了宣于岚之的嘴里。
“小姜世子真是舍得,不知可舍得将岚之借我一用?”没有长官的允许,不能擅自离队,宣于岚之归姜故烨直接管。
耗尽了东鲁的奇珍异宝才算是把宣于岚之的身体修补好,前去天脉深处冒险,说难听点如同送死,即ʝʂɠ便宣于岚之有一身测风知事的本领,谁能保证这一趟下来会平安无事呢?
“圣女,抱歉,此事对我方无益,并且,你也不能保证宣于岚之一定平安,恕我难以从命。”
宣于岚之是想去的,她才不管会不会有危险,而且,她对自己的定位更倾向于现代人,在这条件艰苦的古代她呆够了,万一从天脉中能找到魂归现代的线索呢?宣于岚之抓住姜故烨的衣袖,面带渴求:
“我愿意为戍北军的弟兄们冒这个险,那可是十一条人命啊!再说了,此前天脉深处何种情形,一直只有先人的寥寥记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一趟我们过去再将其中所见详细记载下来,不也是造福后人吗?”
姜故烨不忍她冒险,迎着她闪亮的双瞳又做不到再断然拒绝,提点道:
“你想好了,禹应焕天天抢你的肉吃,你还要冒险救他的兵?”
提起这茬,宣于岚之脸色一冷:“你说得对,我不去了。”
“可别,我替你打他出气!”秦雪若连忙顺毛哄着。
“真的?”宣于岚之真的很好哄。
“真的!”秦雪若点头保证,到时候打禹应焕身旁的空气也差不多……
秦雪若趁热打铁,将宣于岚之拉到一边,贼眉鼠眼道:“等回来之后,我送你一瓶药,是那种药哦!保证小姜世子对你情难自禁……”
宣于岚之闻言一脸正气道:“我也不是想让姜故烨对我情难自禁,主要是想救人。”
于是宣于岚之又央着姜故烨放行。
姜故烨问道:“圣女,你可能保证岚之一定会毫发无伤地回来?”
“不能,但我能保证,要是发生危险,我一定会死在她面前。”秦雪若对视上姜故烨的眼睛,坚持不让。
姜故烨转念一想,即便他此时严令禁止,以这两个鬼精灵的心性一定还会寻了机会偷跑出去,堵不如疏,不如允了,好歹算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无奈应允,一边叹气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出了个包袱丢给秦雪若,里面是干粮皮草和一些暗器弓弩,“去吧,沿途记得留下标记,去马棚挑两匹最好的马,最好谁都不要受伤。”
秦雪若接着包袱,眉开眼笑道谢,拉着宣于岚之趁着夜色离营。
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姜故烨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秦雪若摆了一道——她并未提起禹应焕是否同意此行,是利用着他的应允抗衡着禹应焕的心意。
禹应焕少不得事后过来闹事发火了。
姜故烨叹气,说不上来宣于岚之一体双魂哪里变了哪里没变,总之,如今的她总是叫他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失去判断力。
第11章 .雪域迷踪(一)
天脉呈“几”字型蜿蜒百里,戍北军营驻扎于其东南方,秦雪若和宣于岚之各挑了一匹快马,向西北方进发。
要找到古籍中所记载的地热温泉,起码得把天脉几个弯折的拐口都查探一番。
在行进的路上,二人皆披了一件狼皮大衣,迎面的风霜仍把脸刮得生疼。按照笨办法巡山巡个遍,任务量不小,人不累死马都要累死了。
宣于岚之问道:“若若,你那医书上可有细致写的位置记载?”
“……没有,就算有记载的话,千百年过去,沧海都能变桑田,说不定地形地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参考价值不大了。”
秦雪若说着,懊恼非常。她救人心切,拉着宣于岚之便匆匆忙忙要进山寻药,却全然忘记天脉本身便复杂曲折,她们很可能会一头热扑个空,她应该准备得更周全些。可是,那些离魂之症发得危急的士兵们,没时间慢慢等了。
“抱歉,我准备不周,前人都没留下来什么,我……”秦雪若降低了马速,颇为内疚地自我检讨。
很可能连累宣于岚之白跑一趟。
更深露重,北风呼啸,马儿都被冻得哼哼唧唧。
“没事,前人没记载,我们刚好可以弥补空白,岂不是名扬九州?你别急,我仔细感受一下风向,”宣于岚之合上眼睛,摘下厚厚的狼皮帽子,让疾风彻底地铺面席卷,“地热温泉的话,必然不会孤立地生在严寒地带,应是在天脉比较温暖的位置,我们可以通过风的冷热重点去寻……”
说着,宣于岚之胜券在握地扬起马鞭一指:“信我!先朝这个方向走!”
一改病后的鹌鹑样,宛如千军万马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风雪无情,秦雪若勾起唇角,紧跟着宣于岚之的方向,稍微落后她的马半个身位。她们还需提防着神出鬼没的夷族埋伏,小心变幻无常随时翻脸的气候,可是有这样一人性命相托陪她冒险,她觉得此生无憾,随便宣于岚之会带她走向什么结局,都好。
秦雪若也有些许的不解:“岚之,为何我觉得,你现在和在军中,又像换了个人呢?当然,你生病中和你生病前也性情迥异,可是……这变得也太快了吧。”先前闹着让姜故烨照料安抚时,活脱脱一个心智未开的小姑娘。
单独和她跃进深山,又成熟冷静,睿智冰冷。
两副面孔切换得够快的。
宣于岚之生硬地扯了一下嘴角:“若若,无论是什么时候的我,都是真心地把你当朋友,所以我不想骗你。现在我的身体中还有后世的‘宣于岚之’的灵魂,两世为人,我怎么可能不谙世事呢?为了更好地生存,掩饰伪装罢了。”
她承认得痛快,秦雪若却大为不解:
“那你对姜故烨的种种呢?难道你不是真心地喜欢他吗?”
“抱大腿呗,”宣于岚之坦然承认,“我处处不适应此处的法则,唯恐行差踏错一步万劫不复,姜故烨的身份地位可以为我多加一重保障。喜欢说真心也真心吧,姜故烨长得那么帅脾气又好,任何女子喜欢他都很顺理成章,但我对他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这套理论对于秦雪若来说太超过了。
她一时理解不了。
而且此刻她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出现了禹应焕的脸,哎他好像也长得很帅,虽然脾气非常得不好……喜欢和相貌有必然的关系吗?随着朝夕相伴,她也会喜欢上禹应焕吗?
被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秦雪若甩了甩头把脑内的禹应焕甩出去,她是疯了才会联想和这个嗜血杀神间的喜欢不喜欢。八卦在无聊的路途中起到了巨大的调剂作用,秦雪若又追问:
“为何只到喜欢为止呢?你不是还要当世子夫人。”
“因为我还有着后世几十年的生活记忆,若若你知道吗,后世的习惯风俗,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已然和现在天差地别,”宣于岚之这些时日没少折腾姜故烨,姜故烨被她搅得头大如斗,仍然尽力处处照拂,宣于岚之的心不是石头做的,说没有触动是假的,“这不影响我们是朋友,因为我们之间的位置始终是平等的,可是姜故烨不同,他是男子、是我的统领、是东鲁未来的主人——这注定了,他无法站在同一水平线看我,他无法将世间的女子都放在和他齐平的位置。”
姜故烨是好人。可他更是统治阶层的既得利益者。宣于岚之活了两世所得的知识和经验又不是白学的,她疯了才会在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抛却一切只讲情爱,疯了才会让上位者凭借虚无缥缈的感情垂怜于她。
珨国虽是靠着女娲娘娘的神迹,强行抬高女子的地位,可当今女王登基时仍然受到了比男性王室成员登基更为艰难的阻碍,在民间,往往还是男子凌驾于女子之上,譬如为了稳住局势,珨王不得不作出退步,已封的四大伯侯全是男子。
秦雪若无言。
她没有尝过人间情爱的滋味,对于男女间情感的认知只来源于话本戏文。戏文中嘛,公子小姐总是莫名其妙地就看对了眼儿,一见钟情非君不嫁生死相许,然而在真切的生活中,哪来的那些天雷勾动地火呢。很多都像她这样,由于外在的原因稀里糊涂地和另一个人结合,可能认命接受,也可能始终走不到一起……
宣于岚之往后瞧她一眼,笑道:
“感情就是很复杂很说不定的事啦,你和禹应焕做假夫妻做着做着说不定也成真了呢。”
“啊……你是如何知晓?”秦雪若惊道,她还没来得及将假夫妻一事告知于宣于岚之。
“肢体语言,还有眼神,每次你们有肢体接触的时候你都很抗拒很别扭,还有你看他的眼神里面一点爱意害羞都没有的,”宣于岚之分析道,“瞒军中的那些老爷们还行,不过我能看出来的,主帅应该也能看出来,哎我跟你说寒浞其实是很精明心思很深重的一个人。”
“细说细说。”
“具体的事乍一问我暂时说不出来,反正吧,五年前在武都时我见过珨王和当时的先太子一面,她们非常地温暖慈爱,寒浞ʝʂɠ跟她们放一块就完全不像是一家人,总感觉奇奇怪怪的。”
可惜感觉不能说明什么。
宣于岚之牵着缰绳,控制着马匹,转变成和秦雪若并肩的身位,方便说话:
“据说先太子死后,大王悲痛欲绝,后来有人说,大王是太满意寒祺这个王孙,才会立寒浞为太子,不然就从宗室旁支中定立王储了。大王还盛赞过寒祺至纯至善呢!你说说,这俩人像父女吗?”
想到之前寒祺流露出的善意,皆是出于举手投足间的真心,并非刻意矫揉笼络人心,秦雪若实话实说:
“确实不像。不过这话我们私底下说说得了,回去之后你千万要谨言慎行,切记隔墙有耳!”
“我自是知道的。”
二人一路疾驰,披星戴月,夜色是最好的掩护,这也意味着她们需要格外小心,一不留神就会坠入冰雪掩映下的暗渠,好在老马识途,几度有惊无险。
路越走越窄,马儿的速度也随之降了下来,蓬松的雪地渐渐被厚重的冰碴子取代,刺得马儿不舒服,喷出了不适的鼻息。
整体山地走势向上,原本山脚下光秃秃的不生草木,现下在狭窄道路的两侧竟然生着密密麻麻松柏。
松柏针叶上凝着雾凇,高度低矮,树干粗壮,却只长到了半人高。
宣于岚之看着新奇,降下速度捏造松柏的叶片观察,忽而道:
“若若,一路走来你留印记了没?”万一二人此行出现了不测,留下了标记还能等一等援军。
“啊?”秦雪若茫然,“我以为你留了……”
你指望我我指望你,居然都没留。
秦雪若复又扶额道:“我现在用匕首在树干上刻画标记还来得及吗?”
“怕是不行了吧……算了,继续走吧?”宣于岚之揪着树叶子,快把面前的那一棵矮小的松树揪秃了。
她们从深夜纵驰到天色微明,胯下的“闪电”“追风”俱是日行百里的良驹,粗略估计一下至少跑了二三十里,再行亡羊补牢也来不及了,不如祈祷不会出什么危险。
“行。”秦雪若应下,继续策马扬鞭,却持着匕首下意识在树干上划了一个圈。
这一条路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先前能明显看到从雪原到山脚的转变,这仅容两人两马并肩的路视线受阻,只能看到前方几丈之内的坚冰白雪,并且眼睛长时间盯着单一的白色看都快雪盲了。
大概估摸着已经走到了“几”字的内部,却没有新的进展,好像被困死在这条路上。
秦雪若想提醒宣于岚之,却见她早已闭上了双眼任由胯下追风奔驰,只一心沉于寒风之中。
宣于岚之皱眉,显然风中反应的结果不乐观:
“真是奇了怪了,风的速度、温度,甚至风中蕴含的沙尘一点没变啊,就是这个方向,但我怎么感觉我们一直没进展?”
“我也这么觉得。”
二人勒住了马,小心地抿了两口水囊中的水,仅润一润干涸的嘴唇。水囊具有保温的作用,装的水尚温,温水非常宝贵需得节省着喝,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抓两口雪是下策。
秦雪若观察着私下,还是那片盘根错节的矮松,她的视线本来只想从这些见惯了的树木上掠过,却见手边的一棵树上赫然有着一个圆形的标记——
那分明是她先前路上随手刻的。
“啊啊啊!”秦雪若下意识惊叫出声。
“啊啊啊——”没想到旁边的宣于岚之叫得比她还惨。
“忍着忍着,别叫,小心雪崩,”秦雪若提醒道,雪崩差点带走了禹应焕和宣于岚之两条命,先太子妇夫又亡于雪灾,她生怕她自己也被带走,“不过你叫什么?”
“我记得这棵树!”宣于岚之手指颤抖着指着她身边的松柏,那棵松树很可怜,半边没有叶子,秃了一半,不知道会不会冷,“是先前路过时我闲的无聊把它揪秃的,它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巧了,我这边也是,我先前也在这棵树上做了圆形记号,它也又重新出现在这里……”
秦雪若倒抽了一口冷气,操纵着马匹跟宣于岚之挨着。
巧了,她们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
从前在一起夜聊谈天说地,说到鬼故事时,都会吓得找侍女们一起睡,起夜都要人手拉手陪。
宣于岚之两世为人,斩杀敌寇无数,还是怕鬼。
秦雪若济世救人,从阎王爷手底下抢过无数条人命,按理说医者无惧鬼神,她也怕。尤其是经历了禹应焕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异事,她现在很相信鬼神一说。
“这是鬼打墙吧……我们好像往回走也走不回去……”宣于岚之挨着她,哆哆嗦嗦。
两个人很想在马上相互搂抱相依为命,无奈各自都需要腾出手握紧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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