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第三日,再有一日,这批货物便要全部卖出。
颜汐主仆三人在房中都有些坐不太住,便趁着下午阳光大好之际出来走了走。
桃香居后的陆家园林甚大,其内花木繁杂,这个时节,梅花始开,远远的刚一进来便可闻到阵阵幽香。
初来之时已是一个月前,那会儿颜汐还有些认生,不愿与人见面。眼下一个月过去,她终于适应不少。陆家虽然家大业大,人丁众多,但只要见过的,即便是只有一面之缘,颜汐也能准确的记得人是哪房哪位。
此时这园林之中往来之人并不甚多,只间或三五位小姐及婢女,颜汐与她们也只是点头招呼便算过去。
主仆三人一路赏景,朝着深处走去。
青莲道:“小姐莫要太担忧,明日一定会顺顺利利!”
桃红亦然:“我也这般觉得,这几日多顺啊!已然万事俱备,明日肯定更顺!”
颜汐点头:“嗯。”
她口中答着,心中自然也无比希望一切都好,但却不知怎地,有些莫名的心慌。
颜汐没深想下去,自然,也没机会多想什么,思绪被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
“是...颜汐妹妹?”
话音一落,颜汐与婢女两人下意识皆抬了头,循着而去。
但见不远处,几株梅树相隔,一位手握折扇的白衣公子正立在那。
颜汐认得。
人是二房夫人王氏的侄儿,唤名王清安。
这人口碑不甚好,流连花丛,好色至极,吃喝嫖赌样样都占了,除了脸还算不错,可谓一无是处。
颜汐瞧见是他,本能的便有些生惧,尤其人不请自来,眼睛直勾勾地定在她的脸上,这般说着便朝着她靠了过来。
“还真是颜汐妹妹!”
他将将走了几步,颜汐便退步而去,青莲拦到了身前,将俩人隔开。
“表少爷自重,莫再靠前了。”
言语之间,颜汐已转了身子,在两名婢子的陪同下,疾步绕道走了。
王清安眼睛动了动,失魂似的直朝着那个娇弱的背影望去,直勾勾地又是好一会儿,方才回神,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折扇敲手,一连好几下......
******
回到寝居。
青莲给小姐端来茶水压惊。
“小姐,吓到了吧?”
颜汐点了头。适才瞬时她是被吓到了,心慌的厉害,现在还未平息。
当夜,她翻来覆去久久难眠,内心感受有些异常,似是期盼,似是激动,但更好似是不安。
这感觉自从下午遇上王清安后,就一直没怎么消除,颜汐不知,她是因为厌恶那个表少爷,还是旁的什么......
这一宿,终也不知是怎么入睡的。
翌日,颜汐主仆三人醒的都甚早。
阿泰从昨日中午开始便走了,全心准备卖那批货物之事。
如若一切顺利,到今日午时事情便会办完。
颜汐三人等了一上午的消息。
越是邻近午时,颜汐无疑越是紧张。
这紧张的心绪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不再只是紧张,变做了忐忑,甚至慌乱。
因为阿泰,竟是一直未归。
转眼夜幕降落,本早该归回了,却迟迟未见人,且是连个消息都无。
种种迹象皆不是阿泰的性子。
小姑娘再也坐之不住,宛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不止是她,青莲与桃红也都慌了神。
“小姐,再等等,或是路途较远,回来的慢些,亦或是有什么小曲折,卖的慢些,总归最多就是今日卖不掉而已,那就明日再卖。”
颜汐娇柔的声音已然微微发颤,说了肺腑之言。
“货卖不掉也没关系,不要了便是了,比起钱财,我,我更担心阿泰...”
她这话一出,婢女俩人眼中直要翻出泪花子。
四人相依为命多年,小姐待她们早已不是普通的主仆之情,这话说的让人心中感动。
青莲道:“那小姐就更不用担心了,阿泰能怎么?咱们又没做什么犯法之事,卖点货物而已,身正不怕影子歪,能出什么事?也不可能是给夫人知道了,如若是那样,不会这般消停,她早派人来找小姐了。明日我出府去看看...小姐,别担心了。”
颜汐慢慢地舒了口气,眼中湿漉漉的,缓了好一会儿,终是应了声。
眼下天色已晚,已然宵禁,急也出不去,只能等明早再说了。
这夜,无比漫长......
次日晨时,青莲早早地做了准备。待府中放行,下人能出去时,她第一时候出了去。
前阵子阿泰为存货租宅院时,她与桃红俩人都跟着去过,是以她清楚地知道那放货的地点在哪。
这次,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婢女出去一个多时辰便返了回来。
房门紧闭。
颜汐朝她迎之而去,急着发问:“怎样?”
青莲道:“小姐,房子已经空了,东西也已运走,雇的两个小哥也都走了。院落与货房都很整洁,没有打斗等不好的痕迹。我打听了左邻右舍,皆说没有任何异样,昨天上午还看到了阿泰,是他把货物运走的,说他眉开眼笑的和平常一样。”
桃红听罢,再也忍耐不得,气道:“货也没了!人也没了!一天两宿了!这个该死的阿泰,亏得小姐还惦记他的安危,他该不会是卖了东西,自己携财逃跑了吧!”
“胡说!”
颜汐冷落下小脸,当即打断桃红之言。
“莫要那样说他,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正当这时,外头传来婢女的脚步声,及着话语。
“小姐,前门引路小厮过来通报,说有人找小姐,正在府外相候。”
颜汐听罢,马上让婢女为她穿上了披风,接着便急匆匆地出了去。
如若是平时,她定然会询问个仔细。
此时不然,她心钟像长了草般,乱如麻。
这长安城已经没什么人认得她了,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她有直觉,来人一定和阿泰有关。
小姑娘一路疾步向前。
待得出了大门,她的眼睛直接便定在了一个身材略胖的粗衣男子身上。
人她当然认得,就是半个月前,阿泰雇佣的两个小哥之一。
她在马车之中瞧见过两人一次。
颜汐强压下悸动,赶紧下了石阶。
“阿泰呢?”
那人不是别人,确是胖子。
胖子惨白着脸:“小姐,阿泰出事了,要命的事,要命的事!你,你快救救他吧...他们问那批货的主人是谁,他死活不说,一口咬定是他的,怕是就快用刑了。陆家,陆家高官显爵,权势滔天,哪个大官都会给三分薄面,你,你快救救他吧......”
小姑娘瞳孔猛然放大,尤其听得“用刑”二字!
她几近没有半分犹豫,转而便上了胖子赶来的马车。
“在哪?马上带我去!”
青莲随同,推了桃红回去。
桃红眼泪汪汪,几番不依,最后也没拗过,急的使劲地一跺脚。
胖子随后上车,立马扬鞭催马!
沿途一路,颜汐不敢深想。
然不用深想事情也已然明摆着。
她的那批货出了问题。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到了一处地点。
颜汐被婢女扶着下去。
小姑娘美目缓缓地朝着此处寻望,心口“噗通、噗通”地狂跳着。
但见四下官兵林立,肃穆骇然。
且不知她的那批货到底怎么了?
截下的官员又是哪位?几品?姓甚名甚?
不知不觉间,颜汐已紧攥柔荑。
胖子对着士兵说了话。
士兵打量了颜汐两眼,引路在前,带着她们进了去。
沿途一路,颜汐脑中始终皆是一片混乱。
她不经事,从小长在温室之中,沈家出事之后,来了陆家,虽然一直寄人篱下,但也算是被宁国公护了起来,依然一直处于温室之中...
这般场景,事情,她,生平初次。
若非事关阿泰,她也绝不会出现在此。
不知不觉,她被带到了屋中。
颜汐正想着要如何与人说话,如何求人开恩,又如何搬出陆家,如何...
所思未完,娇躯已然转过屏风,她小脸下意识抬起,然心口猛然间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地击了一下一般,当即便愣在了原地。
因为那屋中负手背立一人,身形体量,她太是熟悉。
不是旁人。
竟正是陆执!
第8章 开恩?
小姑娘双腿顿软,下意识便朝后退了一步,一声轻吟。
面前的男人显然听到了,侧头斜瞥,眸子落到她的身上,高大的身躯随之缓缓回转,神色从容疏离,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无任何说话之意。
颜汐知他已知来人是她,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她方才唇瓣嗫喏,说出话来:
“世,世子...”
但对方依旧一言未发。
颜汐继续:“我的...那批货物怎么了?阿,阿泰呢?”
她语声很轻,问的小心翼翼,声线本就甜糯软柔,此时惊上加惊,惧上加惧,只差一点便连话都说之不出。
男人没答,倒是他身边的手下动了脚步。
人姓宁,单名一个梧字,将两个纸包着的东西递过。
颜汐美目紧盯,赶紧接下,颤着纤白的手快速打开。
越拆心越惊,越惊心越凉,待得完全拆完,浑身已然抖如筛糠,整个人如坠冰窟!
身旁的婢女青莲亦然:“小姐!”
只见,颜汐抖动的双手之中盛放着的赫然是些赤色粉末。
虽为初见,但其形态分明,颜色分明。
尽管年龄尚小,不谙世事,但她也是出身高门,读书甚多之人,当真是想不知道这是什么都难!
此乃摇欢散,黑市之物,人吸-食-成-瘾,千金难求,害人无数,乃大雍第一禁-物。
按照当朝律法,倒卖者,轻则十年牢狱,重则至死。
宁梧开口:
“沈小姐,这东西是昨日在你那小厮拉出去的那批货物例行检查之时搜出的,想来,你也知道这是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汐当然知晓这是什么。
她早慌了神,语声都哽咽了去,声音愈发地娇柔。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可以肯定,我们没,我们绝对没有倒卖窝藏这等东西。那批货物,只是白叠子,真的只是白叠子。”
宁梧道:“沈小姐不知,能保证别人也不知?毕竟这东西...”
他后边没说下去,但要说什么显而易见。
人人皆知这黑心物乃暴利。
颜汐急迫无比,立马道:
“能,我能保证,阿泰,阿泰绝不会做这种事!”
宁梧:“可人赃并获,证据确凿。这事或是与沈小姐当真无甚瓜葛,但人心叵测,沈小姐那小厮,可就不好说了。”
颜汐的脸愈发的苍白,转而自然知晓再与那护从说上多少都是无用之功,视线终于转向陆执。
她知道已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但她们是冤枉的,且就算是再有十个、八个,甚至一百、一千个证据指正她们,只要陆执说不是,就不是。
思着,玉足甚至微微地朝前迈了几步,小姑娘眼睛清澈的宛若麋鹿一般,声若蚊吟,向陆执开了口:
“哥哥,您开开恩,放了阿泰,成么...成么?我们没有,没有倒卖这等东西,真的没有。”
“哥哥,哥哥...求求您了...”
她慢慢说完,娇柔的声音之中明显带着颤抖,眼中尽是虔诚与恳求,尤其那“哥哥”二字,叫的亲切,更是讨好之意分分明明。
然说完良久,对方都没答任何话语,依然只是沉沉地垂眼眯着她,态度冷漠。
屋中一片死静,俩人视线相对。
在颜汐感觉自己腿软的就要支撑不住了之际,终见那男人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抬了手,屏退了屋中他人。
宁梧躬身离去。
青莲担心小姐,不愿,但也不得不照陆执的意思。
转眼,房门轻关,俩人都退了出去。
屋中空气更加冷如冰雪。
颜汐的双足也正仿佛被埋进了这冰雪之中一样,束缚在原地,一动亦是动弹不得。
这时,见那男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俩人体量与身高皆相差甚大,随着他渐近,她的头越仰越高,直到咫尺距离。
颜汐控制不住周身发颤,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大手伸来,一把捏住了她的脸。
“哥...”
话亦未能说全,鼻腔之中飘入他身上的那抹淡淡的麝香之气。
熟悉又陌生...
颜汐脑中瞬间一片空白,顷刻就想起了那个梦。
本就惧怕于他,加之他的行为,一时之间,人被吓得魂飞魄散了般。
接着,耳边是他低沉沉的声音。
“我和你很熟么?”
小姑娘眼中现了泪,使劲儿摇头。
“不熟...”
陆执继续:“所以,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因为...”
颜汐被迫与他视线紧对。
俩人咫尺距离,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
脑中“轰隆,轰隆”响个不停,梦中的画面犹若就在眼前。
她身上一阵子冷,一阵子热,勉强将话说完:
“因为,因为,我...我不是你的妹妹么!我们,我们不是就要是一家人了么...”
“哦。”
男人微微挑眉:“好理由...”
接着,唇角边忽隐忽现一抹嘲弄之色。
“沈二小姐,不过不巧了,我这个人,还真不那么好说话,你说,该怎么办?”
颜汐呼吸越来越急,喘的也越来越厉害,声音哽咽,被逼迫的就要哭了出来。
她想说那她去求陆伯伯......
但此时自己与阿泰双双受制于他,她实在怕开罪了他,害了阿泰,且陆伯伯此时根本就不在长安。
远水如何能解近渴?
鼻中一酸,蓦地就哽咽了。
她想起了死去的张嬷嬷,嬷嬷是她的奶娘,阿泰是她唯一的儿子。
她临死之前还在叮嘱阿泰要永远保护她。
阿泰在她的床前发过毒誓,说此生此世,命都是小姐的。
患难见真情。
她已不再是曾经的那个高门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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