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自己用了些许力气,在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颜汐给他脱掉了外衣鞋子,扶他躺在了床上,正当转身欲行,要去给他倒水之际,手腕被他一把攥住。
颜汐一怔,回头,四目相对。
他那双沉沉的眸子一如既往,死死地盯着她。
颜汐直言:“我要去给你倒水。”
他似信非信,盯着她慢慢地,一点点松了气力。
颜汐这才得行。
她是去给她倒水。
没一会儿返回,再一瞧他,竟是感觉他比适才好了极多。
昔年小时,她落水之后便患有心疾,长达两年之久,每次发病,却没他好的这般快。
他好像确如他自己所言,没有心疾?
那是什么?
颜汐用勺子喂了他喝水。
他张了口,一点点地喝了她喂来的水,但那双眸子却始终不离她半步。
颜汐开了口:“没有心疾,你是害怕?”
她话音落下,但瞧他没有喝她再度喂来的水,只是盯着她瞧,慢慢开口:
“我不害怕...”
不知为何,颜汐从他根本未动的眼中看到了变化,说谎的变化。
小姑娘将勺子放到了碗中,冷着娇颜,平平淡淡:“你有所隐瞒,我没办法给你看病...”
“我没有病。”
颜汐的眸子重新落到他的脸上,竟是第一次感到,他这个人竟然把自己包裹的这般严实,半丝都不愿展现给别人,甚至连生病这种事都是如此。
颜汐忍不住道:“没病?那刚才是谁躺在了这?”
陆执不答,便只是看着她。
颜汐歪着小脑袋,面上冷落,带着不难看出的不悦。
然就在这时,突然感到腰间一热,手中的水碗微微一晃,对面的男人竟是一把将他抱了住。
“陆执!”
颜汐骤惊!
他坐着,她站着,他的小脸正好搭在了他的肩头。
男人的声音低低而起。
“只要你不离开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再害怕,就不会再发病...你不能离开我,你,绝不能离开我...”
“陆执!”
颜汐推了他一下,自是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有如此举动,说如此话语。
情急之下,小姑娘随口而言:“行,一切以后再说,你先放开我!”
他恍若听了话,慢慢减缓了抱着她的力度,继而松开了她。
颜汐马上后退了一步,将手中的水碗放到了一边,再度回想了他的话语。
他承认了,他是害怕?
颜汐觉得不可思议。
他竟然真是害怕,真是对什么感到恐惧,恐惧到会呈现出一种病症...
这个世上,竟然还有让他陆执害怕,恐惧至此的事。
转而,她便又想起他发病之前经历了什么?
谢怀修不知和他说了什么?
他像疯癫了一般要杀了他。
谢怀修毕竟是陆伯陵的结拜兄弟,是他的伯伯。
往昔在扬州第一次与第二次见面,他对谢怀修何其恭敬,但适才,竟然又说翻脸就翻了脸。
所以谢怀修到底干了什么?
及此,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小姐...”
外边的人轻轻相唤,不难听出是阿泰的声音。
颜汐扬声应了下,转而同陆执直言:“我把他放了出来,让他出去给你买药了...”
说完之后,见陆执也没甚反应,转身出了去。
她在门口吩咐了阿泰,让他和青莲一起烧水、煮药、煮粥。
阿泰应声去了。
颜汐转而返了回来,手中偷偷地握着那瓶软骨散,给陆执重新倒了水,只掺下去一点点。
她瞧了出来,他已经基本复原。
安全起见,她得留个心眼。
她是怕他死,好心回来救命的,决不能倒时候跑不成。
颜汐过到屏风之后,将碗递给了他。
“你流了很多的汗,多喝些水...”
他似乎并无怀疑,接过喝了下去。
颜汐这也便放心了。
没一会儿青莲将粥和药端来。
颜汐递给陆执。
“少吃一些...”
他难得地很是听话,接过喝了。
颜汐又给他端来了药:“这是对症心疾的药,你喝是不喝?”
陆执没有答话,直接接过,一饮而尽。
仿若她给他喝什么他都喝。
屋中安静,而后俩人便都没了话语。
他半分心声都不愿吐露,颜汐也懒得问。
她想知道的,诸如他为何囚禁谢怀修,又到底在恐惧什么,他都根本就不会说。
不一会儿,许是那软骨散也有些作用,他睡着了。
颜汐去了屏风之后,在他的屋中小心翼翼地走着,小眼神做贼一般四处查看,翻翻着翻翻那,寻找蛛丝马迹,期盼能得知点线索。
但半晌,什么都没有.....
正这时,听得床榻上传来他的声音。
“姌姌...”
颜汐马上过了去,然走过来之后瞧着他竟是闭着眼睛的。
颜汐问出了口:“你做什么?”
他没答话。颜汐感觉有些奇怪,又靠近了一些,这时听他又说话了。
“姌姌乖,自己走...”
语声中竟是有笑意。
颜汐秀眉微微蹙起:“什么?”
他依然没有回答他,但却道了别的,头颅微转,语声明显急促了起来。
“姌姌藏在这...”
“倒时候,哥哥不来叫你,你就不要出来...”
“姌姌乖,姌姌不怕...”
颜汐满心满脑尽是问号,下意识又朝他靠近几步,也是在这时恍然发觉,他是在呓语...
而这话语她竟然听着好生熟悉。
没用费力多想便已经忆了起来。
是那日在扬州,他挨过鞭子后,把她叫到他房中时,妄想让她藏起来给陆伯伯找不到,说的疯言疯语。
颜汐转了身子,绕过屏风,回了去。
她坐到了桌前,本欲接着想事情,可陆执适才的呓语又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不知道为何,她突然觉得熟悉,好似很早很早以前就听过,扬州那夜并非初次...
是谁对她说过一样的话?
又是在何年何月,何时何地?
颜汐记不起来,正这时,听得他的呓语再度传来.....
第79章 噩梦
“爹!娘!师父!阿远!”
他的喘息突然变得低重而急促起来, 语声之中明显带着嘶喊,绝望的嘶喊,以至颜汐心弦一颤。
小姑娘当即站起, 马上奔到了屏风之后。
过来之时,但见那男人不知何时开始已满头大汗,汗珠顺着他的脸面流下,滴落到枕衾上。人剑眉紧蹙,嗓中犹若有嘶吼,呼吸有异,脸色苍白, 唇也没了血色,身子不觉间微微地发颤起来,一切之状便和适才一模一样!
“陆执!!”
颜汐到了床边,看得清楚, 他闭着双眸, 根本不曾清醒,人乃陷入了梦魇。
“陆执,醒醒, 你醒醒!”
但任她如何相唤, 如何晃动他,他皆被困于梦中, 不得出来。
男人口中依然在唤:“爹!娘!师父!阿远!孟伯伯!洛叔叔.....”
“陆执, 陆执!是梦,是梦,你醒醒, 醒醒啊!”
颜汐使劲儿地晃动着他的身子,甚至纤白的小手去拍他的一侧脸颊, 可依然毫无作用。
“陆执,陆执...陆执..陆执...”
她亦无它法,唯不断地唤他...
不知是哪一声,那男人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颜汐亦呼吸急促,掌心尽汗,见他突然醒了过来可谓松了口大气。
但他的神情未变,转而呼吸仿若只平息了须臾,人便抬手紧攥住了心口,面露苦楚,额上渗出汗珠,别开了头颅,咬住牙槽,艰难忍耐,不时呼吸再度紧促困苦起来...
瞧着都痛,但他却几近没发出半丝声音,可见他骨子里极能隐忍,但极端的病痛落到凡身-肉-体上,能摧毁一个人全部的尊严。
再能忍,再高傲的人,也与平日里全然不同。
他明显再度发病。
“你到底有何疾?”
颜汐问出了声,饶是她读过很多医书,昔日在苏州夏神医处也见过很多病人,但却硬是瞧不出他到底身患何疾?
她从未见过谁人如他这般!
只隐约瞧出,他似乎每次发病都需诱因?
比如第一次,是因为谢怀修同他说了什么...
这一次,是因为梦魇...
“爹娘可知道?”
颜汐再度问出话来,但他并不回答。
“你是从小就如此么?”
颜汐再问,但他还是无言。
颜汐急道:“你什么都不说,我没办法帮你!陆执,你是不想好了么?你倒是说呀!”
“治不好了,你出去!”
他终于道了话,但却是这样一言。
颜汐未动,不知是因为好奇,还是冥冥之中有着什么其它的原因,她的脚步像是粘在了地上一般,一动亦是动弹不得。
颜汐转而又开了口。
“我是大夫,我读过很多医书,我可以帮你,只要你肯说出来...我刚刚听到了你的呓语,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你是害怕那个梦么?梦中爹娘怎么了?你的师父怎么了?阿远是谁?孟伯伯、洛叔叔又是...?”
她尚未全部说完,但见陆执更紧地攥住了心口的衣服,呼吸更分明的艰难了去,几近是咬着牙槽,狠声怒道:“住口!!”
颜汐无疑被吓了一下,但她几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是因为那个噩梦...
颜汐没住口,相反,不知哪来的勇气,脱了绣鞋,爬上了床榻,到了他的身边。
他低着头,她从下望去,仰着小脸靠近,去看他的眼睛,一双滑嫩的手便就抓在了他的大手上,有些微微的发颤。
“说出来!陆执,人不能活在梦境中,更不能活在过去,就算是未来也不可怕,你可以改变它!”
“改不了!我让你出去!”
“改不了了,也要珍惜当下...”
“出去!”
他骤然发狠,阴暗的眸子抬起,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脸上,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颜汐娇弱,又猝不及防,人一下子被她甩了出去,朝后坐到了榻上。
空气突然静止了般。
颜汐双手支在身后,水光潋滟的眸子依然未离他的脸,心口狂跳不歇,但就那么看着他。
俩人四目相对。
男人目光发狠,阴沉,面上依然带着无尽的苦楚,亦死死地盯着她。
没有想特意的去窥探他的内心,了解他的内心。
但此时此刻,颜汐也恍然看透了他。
他终究还是傲气无比的。
一颗高傲、尊贵到不容任何人触碰的内心,不容任何人发现他的弱点,绝对不肯,也绝对不会真正向任何人示弱、低头,敞开心扉,哪怕是一分一毫...
他是出身名门,是当朝第一豪族掌家人的独子,是尊贵,是有傲气的资本和底气。
但他家境优渥,诸事顺遂,年轻有为,父母疼爱,同僚恭维,是个在爱中长大的孩子,他怎么会把自己封的这般严实...
那个噩梦又到底是什么?
他又为什么深信不疑?
难道他真的有什么悲惨的过去么?
颜汐不由得想起了一年前的疑问。
昔年她十岁时来到陆家,那时他十六岁。
他像朝阳一般,眼睛明亮深邃,周身上下仿若有光环。
年轻俊朗的少年郎,刀子嘴豆腐心,看似纨绔傲气,谁也瞧不上,尤其是她,却又心善到在她落水的第一时候,明明可以让身旁人搭救,却亲身而为,什么都不顾地跳入深秋冰冷的湖中,只为救一个他连瞧都不稀罕瞧上一眼的乳臭未干的小孩...
但在她长大后,一年前再回到陆家时,那个光风霁月,阳光明媚的少年郎便变了...
变得看似无异,眼睛却明显暗沉了下去。
她曾经一度一直想知道这一变化的原因,却未能得知...
他真的是经历了什么么?
不及再多想。
先收回视线的是他。
陆执明显再度呼吸急促,心口疼痛起来,额际上的汗珠一层接着一层地涌现,人咬住牙槽,双手紧攥,痛苦再度袭来...
颜汐突然便起了身去,一把抱住了他。
“走开...”
他有气无力,声音沙哑。
颜汐没走,抱住他的头,用娇柔的身子尽量稳着他的颤抖。
“陆执,你性子刚强,人高傲,怕被人看到你这副模样,但我已经看到了。人生病了就要治病,讳疾忌医只会让病情更重!你非身体有疾,你是心里有疾!你在恐惧什么,你是想一辈子都这样么?说出来,你只是需要说出来...你把你的梦讲给我,讲出来你就好了...陆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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