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报酬实在太丰厚,又有这块神牌护着,他才不愿意跑这趟路。
这样想着,车夫忽然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赶车多年,就是车上落下了一只蚂蚁,他也能听得见声响。想起车里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车夫心里叹了口气,稍稍提高声音道:“小姑娘,别想着逃了,这地方邪乎,你是逃不出去的。不信的话往窗外看看。”
庭月坐在车里好不容易挣脱了身上所有的绳索,谁料刚刚拔掉塞在嘴里的白布,就被车夫给发现了。
她怀疑车夫是在诓她,半信半疑地推开窗子往外看去。
车外是一片树林,乌漆墨黑地什么都看不清楚。庭月原是这样想着,谁料她就多看了那么一眼,立刻吓得甩上了窗户,毛骨悚然地缩回了马车最里面。
车夫听见了动静,心里叹息,却仍是昧着良心说了一句:“小姑娘,等到了无崖山就不用怕了。”也没机会怕了……
第5章
庭月缩在车厢最里面,回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仍旧下意识地身体打颤。
一开始她根本瞧不见有什么异常,还以为是车夫在诓她。可是没过一会儿,她就发现,那片黑漆漆的林子里,飘过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一个穿着红衣服,长发披散的女人。
她从林子里飘过,不知道是不是看见了这辆马车,一个转身就朝着她飘了过来。月光下,她身下空空荡荡的,没有影子!
庭月又打了个寒颤,上下牙齿相碰,发出恐惧的咔咔声。
“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太上老君……保佑我不要被那鬼抓去吃了。我知道我是个贼,我知道我不是好人,但我从来没有偷过穷人,我虽然偷东西但我从来没有真的害过人啊!求你们保佑我平平安安不要被鬼抓了吃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满天神佛都被庭月求了个遍,她念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漏了哪个自己知道的神仙。
这般煎熬着,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夫在外头喊道:“姑娘,无崖山到了,下来吧!”
一听到无崖山这几个字,庭月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过来。遭了!差点把无崖山给忘了!
她本就觉得无崖山不是什么好地方,再加上这一路上见到的诡异东西和车夫模棱两可的言辞,愈发让她肯定了无崖山的古怪。
可到了眼下这种状况,不下车显然是不行了。庭月可不想再一次“不识好歹”地被人强行拖下去。
她小心地推开车门,往外看了一眼。明亮的灯火和一重重的屋舍庭院顿时映入了她的眼瞳之中。
见到这跟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地方,庭月很是愣了一下,半晌才在车夫的催促中下了车。
马车就停在无崖山的山脚下,车夫站在马首旁,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女人,不远处还有几个黑衣小厮抬着一顶粉色的轿子。
见到庭月跳下马车,那个绿衣女人冲车夫点点头,随后示意庭月上轿。
庭月侧头看了一眼车夫火急火燎赶车离开的样子,心底不安愈来愈浓。她觑了一眼绿衣女人冷冰冰的样子,又瞄了几眼黑衣小厮高大健硕的身板,选择乖乖地上轿。
庭月这辈子还是第一回 乘坐这种大户人家才坐得起的轿子,要换做从前她必定兴奋得连自个儿是个什么人都给忘了。
可是这一回她连屁股都只敢轻轻地坐下一半,感觉到有人抬着轿子往上走后,便悄悄掀起了一侧的小帘子。
这无崖山的主人肯定是顶顶富贵的大户人家。因为庭月看见通往山顶的道路两旁每隔几步就立着一盏特别漂亮的莲花灯座,上面燃着的蜡烛没有一点杂色,都是铺子里最上等的货色。
附近还有不少依着山势建起来的屋舍,里头灯火通明,每一座都盖得漂亮精致,比城里首富家的房子还要气派。
按理说,发现自己就要住进这么好的地方,此刻庭月心里应该要乐开了花儿,可是她脸上没有半点高兴的模样,因为她一直记得,曾经跟过的一个瘸腿老乞丐告诉她和馃子的话。那个老乞丐说过,无崖山上又阴森又古怪,上面的树都是死的黑的,地上堆满了骨头,他的腿就是在逃出无崖山时摔断的!
老乞丐是一年前才死的,他的腿是两年前才摔断的。只有两年的时间,无崖山上怎么可能建起这么多跟皇宫似的房子?
想起半路逃走的绿芽和路上见到的女鬼,以及车夫逃也似的离开的模样,庭月心头忽然冒出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猜测来。她哆哆嗦嗦地放下窗帘子,打了个寒颤。
庭月一边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一边暗暗数数,她不识字,数数也只能数到一百,再多的就不能了。等到她摸着心跳数到第三个一百时,轿子停了下来。
那个绿衣女人掀开轿帘,让她出去。
这种时候庭月可不敢耍心眼,她把还在抖个不停的双手藏进宽大的袖子里,装着规规矩矩的样子下了轿子。
接着就被他们领着到了一处看起来很大的院落里。
院子里有东西两排厢房,还种了几棵庭月看不出品种的树。庭月站在院子里,借着明亮的灯火左右看了看,发现东边的厢房里黑乎乎一片,倒是西边的厢房里有一间亮着。
绿衣女人指着西边厢房正数第三间道:“你去住那间,明日再等山主临幸。”
庭月不懂“临幸”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心中想着山主是什么鬼,表面上依旧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按着绿衣女人的指示进了第三间厢房。
恰好就在那唯一亮着的房间的隔壁!
绿衣女人进屋给她点了灯后,就带着小厮们离开了。庭月关上门,左看右看,发现这厢房也布置得十分气派,一应用具根本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屋里的楠木桌上还放着些糕点吃食,庭月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不敢用这里的东西,也不敢睡觉。
周围静得出奇,只有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哔啵声。
建在山上的房子,这么安静是不可能的!庭月越发肯定这里的诡异,寒意一丝丝地往她心底渗,她浑身抖了抖,忽然听见隔壁传来门扉开启的声音。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聪明才智,她立刻抓过桌上的烛台,呼的一下将蜡烛吹灭了。
屋子里一下黑了下来,同时衬得外头愈发明亮。
庭月小心地放下烛台,而后轻手轻脚地走向床边,悄悄往外看。
只见一个穿着红色襦裙,身影窈窕的女人从隔壁房间里出来。院子里灯火很亮,因而庭月很轻易就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
竟是倚翠楼里的头牌红蕊姑娘!
曾经偷过她钱的庭月将这张脸记得特别清楚,但相比起一个月前的年轻漂亮,眼前的红蕊姑娘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眼角和嘴角的皱纹隔得老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老得那么快!
庭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透过窗棂,见到红蕊走到院子里,忽然娇娇柔柔地唤了声“山主。”
庭月连忙打起精神,原来方才她视线受阻,没有发现庭院树后站着个人。此时被红蕊这么一唤,那个人就从树后走了出来。
庭月只知道是个男人,却觉得那个人的脸跟被黑雾罩着似的,怎么也看不真切。
少顷,红蕊就和那个男人一起进房里去了。没过一会儿,隔壁房里就传来了一阵阵娇喘呻|吟之声。
庭月半点都不觉得害羞,也许是被吓得久了,她此刻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害怕了,没有犹豫多久,她就悄悄开门往隔壁探去。
透过窗棂,她看见红蕊被那个山主压在床上,而那个山主就像一条毒蛇,嘴巴大张着咬在红蕊的脖颈上。
红蕊的身体发癫似的一直抖着,呻|吟之声越来越痛苦,随着时间过去,她的叫声越来越弱,身体也跟失了水的树苗一样渐渐干枯了下去,没过多久就变成了一具枯树皮一样的干尸……
庭月睁大眼睛,她的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勉强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往后退,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谁知刚刚退了一步,她的后背就撞到了一个东西!
僵着身体回过头,庭月看见一张阴森森的、青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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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无崖山的那条道路上,忽然出现一个身着淡青衣裳的男子。他腰间悬剑,面容冷肃,脚下匆匆往无崖山赶去,身影快得如同一缕急速掠过的清风。
而那些在两旁黑林子里徘徊不去的鬼魅魂灵则纷纷尖叫着四散逃开,像是遇着了极端恐怖的东西……
几息之后,无崖山落入了叶清眼底。他抬头往上看,只见山上灯火通明,重重楼台殿宇奢华靡丽,飞檐翘角珠围翠绕,满眼都是富丽气象,处处皆是锦绣华章。
若是其他人来了,定会被这富贵气象迷惑,进而心生向往渴慕。叶清却冷笑一声,他往前踏了一步,就那么一步,那层迷惑人心的假象在他眼中霎时崩溃,方才所见富丽景象如同水中花被搅碎,露出底下肮脏污秽的淤泥来……
第6章
用来迷惑凡人的幻象被破,藏在山上的妖魅立刻被惊动。纷纷从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叶清扫了一眼这些一个个撕去了人皮,露出狰狞真面目的妖魅,拔出了悬在腰间的长剑……
与此同时,庭月捂着嘴,转头看到了一张僵硬冰冷的、青色的脸。
正是领着她进来的绿衣女人。她一双眼睛已经没了眼白,就那么诡异地盯着庭月,出口的声音嘶哑难听,“你在这里做什么?”
庭月吓得双腿打颤,双手却仍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受惊尖叫出声。
绿衣女人仍旧紧紧盯着她,像是在等着她回话。
她们离得极近,对方身上的寒气冻得庭月脸都白了。她此刻脑子里满是小时候听过的鬼怪传说,根本不敢出声,只好小心翼翼地退开些,生怕惹怒对方。
然而这绿衣女人显然不想放过她,见她退开,立刻伸出爪子抓了过来。
就着庭院里明亮的灯火,庭月一眼就看清了她那双手上黑色钩子似的长长的指甲!
要是被那玩意儿抓一下,只怕得去掉半条命!
庭月脸上惨白如纸,转身立刻往外跑。
谁知就在她要跑出大门时,眼前忽然一花,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座雕栏画栋的庭院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一眼就能将孩童吓哭的恐怖地方。
原先明亮宽敞的庭院成了一块阴暗潮湿的荒地,那些明亮的灯火成了一团团阴森森的鬼火,而她呆过的厢房处只有一堆烧焦的烂木,那些原来在她眼里精致喷香的吃食全是一盘盘的腐肉烂虫!
庭月还看见了红蕊,她的尸体光溜溜地躺在一块石头上,而在不远处,这样的尸体还有十几具,刚好同红蕊的尸体相对。
庭月瞬间就明白了先前那灭了灯火的东边厢房意味着什么,想必在红蕊和她之前,就有至少十几个女子遇害了!
而她今天,也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场,庭月反倒不再害怕了。她往前一扑躲开那个绿意女人的袭击,再就地一滚,狼狈不已地躲开又一击。
混到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过这样惊险恐怖的经历,就这么躲避两下,她的心跳就已经快得像是要炸裂开,胸口喘得浑身发颤。
她滚开的时候还在地上摸到了一根木头,立刻紧紧地攥在手里,打算对方再来的时候给它一下,她知道这根本伤不了那些非人的东西,可她不能白白地被害死,就算是要死了,死前也势必要让对方受点痛楚。
“山主。”
就在她趴在地上喘得像一头老牛时,忽然听见了那个绿衣女人叫了一声“山主”。
庭月心中一紧,暗想难道那个把女人吸成干尸的妖怪要来对付她了?
她忍着恶心转头一看,发现那个山主和绿衣女人此刻已经完全没了人样了。绿衣女人身上的衣服已经成了一团破布,露出的大半个身体和头颅腐烂得像是刚刚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尸体。
而那个山主则是一个套着衣裳的树妖怪,四肢和头颅露出来的全是黑色的树枝,它每走一步,脚下细细的树根就跟黑色的蚯蚓一样摇来摆去,像是在找着什么东西扎根。
庭月一阵恶寒,她忽然想起之前她在房外偷看时见到山主压在红蕊身上的样子,现在想想,那都是幻象,真正的情况可能是山主身上的树根都扎进了红蕊的体内。
一想到待会儿自己也要像红蕊那样被吸成人干,庭月就恨不得有把刀子把自己提前了结了。
她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整座山都像那个老乞丐形容的一样,到处都是光秃秃的黑色枯树,往上看,看不见月亮,只有一片阴森森的黑雾,而就在她身边不远处,还有两个人的头骨横在地上,空洞洞的眼眶内似乎含着无边冤屈。
她打了个寒颤,发现山主和绿衣女尸正盯着自己。
绿衣女尸道:“山主,结界被人破掉了,手下小鬼正挡着那人上来。”
山主顶着个光秃秃的黑木脑袋,咧开嘴道:“不着急,我的神功还差一点就大功告成了,只要我把这个丫头吸了,谁也奈何不了我!”
这整座山都被诡异的雾气笼罩着,连月光都透不进来,唯一的照明物只有不远处阴森森的鬼火。
庭月今天就只早上进城时吃了个馒头,之后被强行带进了风月楼,又被绑着送到了无崖山,一直折腾到现在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早就饿得身体乏力,头晕眼花,能支撑到现在全凭着一股顽强的求生意志。
可是现在眼看着那两个妖物接近,她这股意志也越来越薄弱,坐在地上连站都没法站起来。
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还是极不光彩的死法,说不定连个全尸都没有,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馃子他会怎么办?
庭月虽是个贼,可她心里也怀着梦想和希望,她一直想着能有一天攒够了钱,然后和馃子一起改贱籍为良籍,有了良民的凭证,她和馃子就能找到正经的活儿做,就不用再当人人喊打的贼了。
可惜现在是没有指望了,庭月有些悲哀的想着。眼见那个山主脚上的树根跟毒蛇似的朝着她蹿了过来,她咬咬牙,用力将手里的木头甩了出去,谁料木头还没砸到山主面前,就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弹飞了出去!
这下完了……庭月眼前几乎出现了自己被吸成干尸的模样。
可就在这时,她的眼前忽然闪过一道明亮的白光。在这阴森森的地方看得久了,骤然看见这柔和的白光,庭月呼吸一滞,双眼被这光芒映得微微发亮。
下一刻,那道白光闪电般从绿衣女尸身上穿过,将它当胸穿了个巨大的窟窿。而那绿衣女尸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往后倒了下去。
击杀女尸后,那道白光渐渐暗了下来,却锐气不减,转了个圈后倒飞了回来。也是直到这时,庭月才看清,原来那道白光下竟是一柄剑。
那剑真是又锋利又好看,剑柄下还垂着一条鲜红的穗子,当它从庭月面前飞掠而过时,她忽然就在这个冰冷阴森的地方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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