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袖。”有人在背后唤她,温柔多情地低声道,“陪我留在这里吧,这里太冷,我很想你。”
李药袖沉默良久,小心翼翼地:“嗷?”
背后一片死寂。
李药袖委屈,她也不想的嘛,可是她现在只会“嗷”啊!
“侯先生”的耐心已消失殆尽,冷冰冰地下令道:“把她给我带回来!”
那只手紧紧攥住小小镇墓兽的身体,无论如何挣扎,她终究被一寸寸拖向了石门之中……
“啊,是这里吗?”轻轻细细的声音响起在一条墓道中,带着一丝犹疑道,“可是我闻不到人味,又不像在这,咦,这是什么?”
“别乱动,”一声属于少年的干咳声响起在墓道中,叹息一声,无奈道,“这是断龙石,我们人还没找到,现在还不能碰它。”
“哦哦,好的小蛇。”细细的声音赶紧乖巧道,不及片刻又好奇道,“咦,这儿有只鞋,这儿还有只手,看着不太好吃,这儿……天啦,小蛇!这里好多血食哦!”
“侯先生”万万没想到尽在他掌握之中的皇陵突然冒出两个不速之客,更令他惊怒的是,这两人悄无声息而来,他竟未察觉半分!
他一分神,扒拉着李药袖的那只手突然停住了,李药袖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呆了呆,果然是沈蠡的手,却也只有一只手……
“阁下不请自来,实在失礼。”他才占入这具身体,神魂与身体尚未完全匹配,不愿旁生枝节,冷冷道,“若是为了皇陵中的财宝而来,尽管自取,取完后便尽快离去!”
一片沉寂中,突然一簇细长寒光破空而来,李药袖眼前一花,头皮一凉,寒光已“叮”地扎入抓着她的那只手。
“咔嚓”一声,李药袖只觉身上一轻,那只属于沈蠡的冰冷的手如瓷器般碎成了无数块,落在地上眨眼便化成了飞灰,风一吹,消失殆尽。
“侯先生”勃然大怒,长袖一甩,甬道的石板与两侧石壁上凸起无数张人脸,而那些垫着脚走路的行尸也齐刷刷地面朝那条细长墓道。
“咻!”又一束寒光从那处墓道中射//出,在触及第一具行尸的剎那如天女散花般洒成点点寒星,霎时刺入每一具行尸额头。
同时,在长明灯昏暗的光影中,一道庞大颀长的身影蜿蜒从墓道中爬出,昂着脑袋丝丝吐出蛇信遗憾道:“哎呀,全是我们要找的人,都不能吃。”
本来已经鬼鬼祟祟爬进这条墓道的李药袖在看见它时四爪登时一软,两眼一黑,她、她从小就晕蛇!
第8章
逃跑小兽
不知是精气用尽的缘故,还是紧绷的神经在突然的惊吓中彻底断裂,在巨大的蛇头低下来好奇朝她吐出分叉的舌头时,李药袖决绝安详的四爪一瘫,尾巴一摆倒在了地上。
原本神气活现的双目瞬间变成了没有光泽的黑石,四爪滑稽而笔直地伸向四周,真真正正变回了一座石头做的镇墓兽。
巨蛇被她吓了一大跳,与它身形不符的嗓子尖尖叫道:“哎呀哎呀!吓死蛇了!小蛇你快看,这儿有妖怪!”
一只白玉无暇的手捞起灵气尽失的石兽,漫不经心地左右看看,又向上抛了抛:“是镇墓兽。”
巨蛇眼睛圆圆:“这么小的镇墓兽?”它哇哦了一声,“石头也能成精啊,好神奇哦。”
一身破旧皮氅的少年已经习惯了巨蛇的大惊小怪,他随手将小小的镇墓兽在巨蛇身上擦了擦,随手揣进了腰间别着的皮兜,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走了,人都死完了,也不用找了,回去结单子了。”
他两旁若无人地来,又要旁若无人地离去,好似从未看见石门内侯先生,也未听见他的话。
“侯先生”竟一改方才的恼怒,他如生前一般始终从容淡然:“我说了阁下尽管取这皇陵中的宝物,可却不能带走不该带的东西。”
少年似这才发现有他这么一个人,没什么力气似的稍稍抬起破帽遮挡住的眼睛,看似彬彬有礼实则很不客气地说:“实不相瞒,我已经在这皇陵里找了一圈,都是些破铜烂铁,唯有这镇墓兽倒还勉强算是个值钱的东西,”他叹了口气,“如今的世道,金子银子不难找,可能跑能跳还能镇宅的灵兽却是稀罕得很吶。”
“侯先生”丝毫不介意他的无礼,淡淡道:“既然阁下眼光独到,相中我这皇陵唯一的一座镇墓兽,而我也实难割爱,那阁下便留下与它一同作伴吧。”
突然间,墓道中自下而上层升起一层淡淡的乳白薄雾,薄雾一层又一层逐渐有如实质般将一人一蛇包裹其中。墓道两侧石壁如融化的蜡烛般软软塌陷下去,渗出浑浊黏腻的油脂。
巨蛇金黄的眼睛陡然睁开,尾巴尖狂甩起来,哀声道:“好痛好痛!小蛇!我的皮好痛!”
少年叹了口气,将兜帽拉低些遮住墓顶滴落的黏液:“走了,呆子,这是人家的老巢,你还真以为我能打过他啊。”顷刻间,他人已经奔出了半里有余,逃的那叫一个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岂料,变故突生,巨蛇因吃痛乱甩的尾巴“咚”地一声剧烈撞击在了墓道墙上,将本已埋没进淤泥烂肉里的某处机关不偏不倚,打了个正着。
“嗡”的一声,沉闷的钟声从皇陵最深处的地底悠悠传出。
少年与“侯先生”的脸色同时一变!
“你好大的胆子!”“侯先生”终于再难稳住作壁上观的高高姿态,铁青着脸立即向他身后黑棺材疾步退去。
可整座皇陵在此时地动山摇,原本坚不可摧的山壁脆弱得像张薄纸,闪电状的裂痕顿时从墓道撕裂到了石板路,无数碎石顷刻间埋没了漆黑的石门以及门内石棺!
“侯先生”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了落石之中。
“呕!”巨蛇被晃得两眼发晕,鲜红的蛇信耷拉在嘴边,上百斤的蛇身晕晕乎乎地倒向正欲扯起他的少年。
少年苦不堪言,脚法如风疾退向后,同时出手如电一把抓住巨蛇的七寸,抓起它时少年不动神色地抽了一口冷气,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时间他直接扛起巨蛇,利箭般钻进了他们来时的盗洞。
盗洞此时已经塌了大半,但索性离皇陵出口很近,少年心不在焉地任由巨蛇在地上刮出一道长长痕迹,人麻利地钻出了盗洞很是疲惫道:“若知这皇陵如此凶险,此单我便不接了。幸好……”
他摸向皮兜的手一僵,将巨蛇往地上随意一抛,他不可思议地将满当当的屁兜翻了个底朝天。
只见小小的皮兜里倒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件,古钱、桃木、小风车、半块烧饼、一包草烟等等,品种之丰盛令人惊叹,可唯独没有他此行的最大收获——那只成精的小镇墓兽。
少年低头看了那对破烂许久,许久后长长重重地叹了口气,一掌拍在仍旧犯晕的蛇头上,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个赔钱货。”
巨蛇:“呕。”
少年:“……”
……
江阳城此时人心惶惶,就在一刻钟前,相距不远的潜龙山中传来一声巨响,响声从地面一路直达江阳城,直接震塌了几间老屋。
城中百姓起先以为是地震了,着急忙慌跑出来,良久地面却再无动静。人们也不敢当即回家,便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闲聊。
岂料没聊多久,只见镇长形色匆匆跟随一个小厮走入太平街角的推堪司,不久后镇长便与两个身着一长一短灰袍的人走出推堪司。身着长袍的老者面朝潜龙山方向,眉宇间忧愁深重,他道:“刚才测了三卦,皆是外卦为泽,内卦为水的泽水困卦*1看来侯长青他们此行多有不测了。”
矮胖的中年男子蹊跷道:“侯长青也算我们江阳分司中的个中翘楚,尤善堪舆风水,正因如此才派他一同前去,不过找个丫头罢了,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白须老者道:“潜龙山啊潜龙山,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不会是太平之地,”他想起什么摇头道,“龙困潜池要么一飞冲天,要么困死池中,甚至会化成一方祸害。”
镇长在旁冷汗直冒不敢说话,他派出去的一行人足有二十来人,二十人吶,他一想到消息传开后这二十户找上门的情景简直快背过气了。
“哎,对了。”中年男子突然一拍掌,“侯长青他们走了没多久不有个少年上门,说是接了平凉府城分司的客单,想要同我们的人一同进山吗?”他踟蹰道,“我看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步伐身段倒很是矫健,有没有可能他追上侯长青他们一道也有个照应?”
老者摇头打断他:“再是矫健他也不过孤身一人,王虎生他们二十余人如今都困在山中,他一个人能照应到哪里去?”
中年男子听罢说了句“也是”,便不再言语。
老者回头对镇长说:“江阳城出此变故,我会立刻将此事传书禀报给总司,等总司派人过来说不定此事善有转机。至于现在……”
他话没说完,太平街街头突然传出一声妇人的哭嚎叫骂,声音之大足以令三人听得一清二楚。
“你这杀千刀的孽障!跑哪里鬼混去了!”哭嚎的人正是田秀她娘,此此她搂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姑娘一边捶打一边哭骂,唾沫星子乱飞,“我怎么养了你这个讨债鬼!你娘一宿没睡,头发都白了,只以为你这小畜生死在外边了!”
田秀脸上手上全是擦伤,背后还背着那个装满野菜的箩筐,被她娘骂得鼻涕眼泪淌了满脸,哭着嗫嚅:“我,我迷路了……”她哭着哭着嗓门也大起来,像是要把一天一夜的惊恐后怕全哭出来,“山里有怪物!呜呜呜,我快吓死了!娘!”
“田秀回来了?!”镇长眼珠子快掉地上了,顿时拐也不杵了,人也不丧了,腿脚比年轻人还利落,疾步跑到田秀面前将人上上下下一打量,“秀儿!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虎生哥呢?!他们人呢?他们也回来了,是不是?”
田秀哭得两眼通红,被镇长一连串的发问问得晕头转向,半晌擦擦鼻涕茫然说:“什么虎生哥?我没见到他们啊。”她面对德高望重的镇长,怯生生地抓紧背后的箩筐,“我,我一个人找了条路下山的……”
偌大的一条太平街,陷入了长久的死寂当中。
且不提回过神的那二十户人家如何围着镇长吵得沸反盈天,田秀娘倒是欢欢喜喜地边骂边将闺女搂回了家,路过阿杜家时恰巧看见阿杜娘倚在门后朝外张望。田秀娘的脸色一下又拉了下来,但一想田秀也没出大事,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嘀咕道:“幸好我家秀儿没事,算了,今天我们家包饺子,姊姊有空也来吃一碗。”
阿杜娘讷讷地忙说:“不用不用。”
田秀娘假客气:“姊姊别客气,你家阿杜马上也要回来了。说不准带了大府城的新鲜吃食,还指望着给我家秀儿尝个鲜呢。”
阿杜娘又忙说:“应该的应该的。”
田秀娘客套完便推搡着田秀一扭屁股回了家,跨进门的时候,她瞥到田秀鬓角,不经意说了句:“你这丫头戴的什么花,怪好看的,倒是没见过。”
田秀哭得稀里哗啦,鼻子还嗡嗡的,抬手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嫩黄小花,傻傻笑了笑:“路边采的,好看吧。”
田秀娘嗤了一声,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丫头片子长大了,也知道好不好看了。”
阿杜娘听着隔壁的欢声笑语,默默地将门关上,蹒跚着走回了屋中。
……
是夜,闹腾了一夜的江阳城终于重归于平静之中,至于第二日依旧没等到家的人们会如何,那是睡不着的镇长需要头疼的事,大部分江阳城百姓此时都或唏嘘或不安地陷入了沉眠之中。
阿杜娘慢慢提起小小的包裹,将灯笼里的烛火吹亮了些,便杵着木拐又出了门。
她没有往老兵卒驻守的城门走去,而是拐进了个偏僻的小巷,小巷尽头便是江阳城的棚户区,棚户区的外围就是江阳城的老城墙。老城墙有个窄小的缺口,有时候不大的孩子们会钻出钻进躲猫猫玩,而以阿杜娘瘦小的身形也恰好能佝偻着腰爬出去。
田秀回来了,这让她大为惊讶,没想到那个石头怪竟如此灵验,她不过是顺手求了求,竟真保佑田秀平平安安地从山里回来了!
阿杜娘在家中一个人越想越是心热,她的阿杜也出去个把月有余了,虽说路上也寄回来两封信报平安,可随着归期越来越近,她的心里便越来越不安。都说母子连心,她经常一宿一宿忐忑地睡不着,阿杜娘想,不如再去求求那个石头怪……
不不,应该是石头神仙,先给田秀还个愿,再求它保佑阿杜也平平安安地到家。
阿度娘提着灯笼,这次去潜龙山已是熟门熟路了,哪怕眼神不好使,也找到了当初那条石道口的大槐树,可是……
她呆呆地看着前方,原本平整宽阔,两旁尽是石灯的大路此时被荒草埋没,一地碎石。
阿杜娘不敢置信地向前小小走了两步,又使劲揉了揉眼睛,是这棵槐树没错,她甚至趴到地上仔细看了看那些碎石,碎石上的花纹与石道上的一模一样……
短短一日间,这里仿佛已经荒废了数十年。
阿杜娘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她颓丧地坐在地上,石道没了,石头怪也找不到了,她的阿杜,她的阿杜……
她坐在地上流了会泪后慢慢摸索着爬起来,撑地的掌心忽然一痛,她愣了一下,心头一跳,缓缓松开手。
一个青面獠牙,双目无神的小小石头兽静静躺在碎石当中,月光落在它身上,漆黑石身划过一道幽亮的光泽……
……
阿杜娘回去的一路心脏噗咚噗咚跳得厉害,她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包裹,几乎来不及看脚下的路。她太紧张了,紧张得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做的到底是对是错,以至于脚下一滑,整个人勾着腰一头栽倒在地。
触底的一剎那,一只微凉的手及时抬住了她的胳膊,强而有力地将她一把扶起后立刻又松开了她的手:“大娘,小心点。”
少年的声音清脆又懒洋洋的,一句话飘过便头也不回地擦身而过。
等阿杜娘抬起头两眼模模糊糊地看去,那人已在百步之外,寥寥闲话随着风飘来。
“咱们去哪呀小蛇?”
“去找被你甩丢了的大宝贝啊亲。”
“呜呜,都说我不是故意的了。”
那人的声影在夜色中古怪又模糊,时而高挑时而细长。阿度娘心中一惊,想道谢的话顿在嘴边,她握着胸口的包裹,慢慢拾起木拐,低头一瘸一拐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粗布包裹中香甜的云片糕旁紧贴着一块漆黑的冰凉石头……
第9章
江阳初遇
几日过去,王虎生一行人与当时的田秀一样消失在了潜龙山中了无音讯。若说田秀一个丫头是因为贪玩在山中迷失,那王虎生等二十多人,各个皆是顶顶有力气的汉子,最坏最坏真遇到了山中的妖物,起码也能逃出一两个回来通风报信。
可那二十多个壮小伙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埋没在了潜龙山中,各家家属将镇长家闹翻了天,镇长说干了唾沫星子,索性一摆手摆烂了:“老夫我连咱们江阳推堪司的司长都找过替虎生他们推算了,也没说一定人就出事了,只说困在了山中。”他做了这么多年镇长,其他不会,但在糊弄学这一道上颇为精通,“没准他们在潜龙山中有了什么奇遇呢?大家伙安安心哈,再等等,等推堪司总司的能人过来了,一定把虎生他们全头全尾地带回来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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