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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无期——糖番茄【完结+番外】

时间:2024-02-23 23:13:17  作者:糖番茄【完结+番外】
  旁边病友还说:“到底年轻,身体底子好。”
  过两日,换了种药物,他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色煞白,不多时,病号服的后背完全湿透,吊完几袋,人就像被抽干了,眼睛凹下去,嘴唇烧得焦黑。
  虹嫣拿着块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替他擦汗,回想起来的却是结婚那一日,穿着一身白西装,还像个半大孩子似的,面孔上带笑的小长兴。
  化疗之后,家山的白细胞总是达不到指标。
  同病房的阿姨告诉她:“升白细胞用黄鳝骨头炖汤效果最好。”
  虹嫣请了长假,每天清早送完孩子,就到菜市场买黄鳝。
  她老早不吃黄鳝,现在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坐在天井里剔黄鳝骨头,弄到满手是血,心里却只想着:要赶紧把汤炖上。
  就这样,钻石戒指戴了没几天就又摘下来放好,因为实在是不方便。
  升白用黄鳝骨头,开始升红细胞了,就是五红汤,把枸杞红枣红豆红糖红皮花生一锅炖。
  一天五红汤,一天黄鳝骨头汤,还有香蕉,是补钾的,水果摊上只能一串一买,带回家去,要用绳子拴好悬挂起来,才不容易坏。
  虹嫣炖了汤,放在保温杯里,再搭着地铁送到医院去。
  早晨她出门的时候,天色时常还是暗的,太阳裹在厚厚的云层里,像是水潽蛋里的蛋黄,等到她走到公交车站,这颗蛋黄就被戳碎了,一点点稀释了开来,坐在车上,她看着车窗外淡淡的红慢慢氤满了整个天,心里在算计,第一班地铁赶不赶得及。
  习惯了早高峰,地铁车厢里人挤人,她靠角落立着,担忧着保温壶里的汤水,怕碰翻了。
  下了地铁,还要走十五分钟路。
  这段路上总会经过一个小小的街心公园,老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小囡在草坪上喂鸽子,背着书包的女学生沿着小道散步聊天,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
  这是一个闲适慵懒的春天,好像就只有她格格不入,心始终揪在半空,一直到抵达医院,看着家山把汤一点一点喝完,才能暂时安定下来。
  有时候,她也觉得烦,烦生活,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岔子,永远都没办法一帆风顺。
  虹嫣白天总想把自己变成一台连轴转着,没有一丝空闲的机器,她越发觉得,有些事情只有没时间去细想,人才可以正常运作。
  所以,最难熬的其实是夜里,虹嫣现在跟嘉宁一起睡,小姑娘到了时间一沾枕头就睡着,而她平躺着,白天时被忙碌压制下来的乱七八糟的念头这时候都一起袭上来。
  身体明明是吃力的,却怎么也睡不着。
  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总是被乱七八糟的梦惊醒,闷出一头一身的汗。
  她几乎怀疑自己是到了更年期,于是听从别人的建议,养成习惯每天晚上都喝一盅黄酒,靠酒来助眠。
  有天夜里,她不知怎么,竟然做梦梦到了滕华良。
  这是父亲去世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梦见他。
  他还是没生病时候的样子,穿着他生前最常穿的那件深蓝色绒线衫,微笑着望着她。
  虹嫣一看见他就崩溃,抓住他的衣摆说:“爸爸,你骗我,你说家山靠得住,哪里靠得住。”
  醒过来她才发现, 一块枕头巾都湿透了。
  自从家山住院,虹嫣就把嘉宁托付给小毛囡,嘉宁每天放了学跟着小毛囡回去。
  小毛囡结婚后搬进了高级住宅区,电梯房,采光很好,钟点工把每个角落都擦得一尘不染。
  阿 Ken 经常去国外出差不在家里,所以 200 多个平方的房子大多数时间就她一个人住着。
  小毛囡说:“能有嘉宁陪着也好,不然我还真有点害怕。”
  等虹嫣到小毛囡住处,已经万家灯火,嘉宁正趴在桌子上做作业,旁边放着切好的水果,小毛囡敷着面膜陪在边上。
  母女俩回家,一路走,一路看着别人家窗口里透出来的各色灯光,晚饭留下的烟火气还没完全散尽。
  走着走着,嘉宁突然问:“姆妈,爸爸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回家来?”
  第二天到医院,又是个大晴天,入夏了,电风扇开了 1 档,家山是最后一个疗程化疗,今天吊完针,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虹嫣把汤端给他,略带埋怨地说:“为了给你炖汤,家里面天天吃黄鳝。你差不多也可以好起来了。”
  家山一怔,抬起头笑:“今天回家我来做响油鳝丝吧。”
  虹嫣却说:“我这辈子也不想再买黄鳝了。”
第26章
  雪亮的日光灯打在玻璃冷柜里的蛋糕上,看久了,就有点头晕。
  已经过了十来分钟了,嘉宁还是拿不定主意,只得抬起身来问虹嫣:“姆妈,你说爸爸会喜欢哪一只?”
  虹嫣指着其中一只蛋糕道:“你爸爸属羊,要么就买这只有小羊的吧。”
  嘉宁说:“好。就这只。”
  蛋糕很快包好,塑料壳外面再扎酒红色的缎带,商标很醒目:克丽丝汀饼屋。
  拎着蛋糕走在路上,母女俩都难掩开心,家山今早验过血,各项指标都达标了,下午就能出院。
  因为过两日正好是家山生日,虹嫣就想着买个蛋糕,再去饭店里打包几个菜,夜里一家三口好好吃顿饭,庆祝他病愈,顺便庆祝生日。
  家山难忘这个夏日的黄昏,他大病初愈,屋子里太闷太热,索性到天井里吃晚饭,端几只方凳出来拼成了桌子,把蛋糕和菜都放上头,还有一大盘虹嫣煮的三丝冷面。
  天边火烧云的光,生日蜡烛的光,还有背后堂屋的光交织在一起,街坊邻居路过,笑着说:“小长兴回来了啊,哎呀,今天还过生日,真好。”
  虹嫣替家山盛了碗冷面,故意打趣一样,也说:“吃了长寿面,小长兴健健康康。”
  嘉宁疑惑地问:“小长兴是谁?”
  虹嫣把第二碗面盛给她,就只是笑,家山笑着答:“今天的寿星。”
  嘉宁乐了,也没大没小地跟着一起喊,嘻嘻哈哈闹过,她端着面碗吃了几口,突然抬头望着家山说:“爸爸,你要快点好起来,以后每年给我和姆妈做长寿面。”
  这年春节前夕,家山身体好转一些,礼拜天一大清早开了车,一家三口一起出门买年货,跑了菜市场,又去超市,面包车的后排座位上塞得满当当,最后一站是花木市场,从头逛到尾,几乎挑花眼,末了家山提着一盆吉利红,虹嫣抱着一棵幸福树,嘉宁捧着一大束腊梅花走出门口,汇到了满大街拎着大包小包喜气洋洋的人群里。JSĢ
  往年的年夜饭都是家山做,虹嫣打打下手,今年虹嫣跟家山说:“我来烧,你陪嘉宁看看电视,要你帮忙了再喊你。”
  家山笑说:“那好。”
  虹嫣知道自己动作慢,吃过中午饭就开始在厨房间忙,边忙边听着客堂间里爷俩磕瓜子,还有电视机里闹哄哄的声响,心里很踏实。
  今年的春节晚会还没开始,在回放往年的晚会。
  恰好放到 1994 年,毛阿敏的那首《除夕情》又响起来。ɈȘǤ
  虹嫣听着歌,看着泛黄的阳光照在不锈钢锅盖上,一个恍惚,时间仿佛一下子倒退回了那个双亲健在,她肚子里刚有嘉宁的除夕夜。
  突然衣角被人扯了扯,虹嫣回神, 一转头就看到嘉宁立在跟前,手上献宝似的托举着一张堆满葵花籽仁的纸巾,她忙欠身,嘉宁把葵花籽仁喂到她嘴里,又笑着跑走。
  这时家山走过来,笑问她:“要帮忙吗?”
  虹嫣笑:“正好,我要烧葱烤鲫鱼了,你在边上教我。”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有人放起烟火,猴年的春节晚会马上开始了,但是还差两个菜没好,虹嫣心急起来,锅盖没拿好,“砰”一声砸在洗碗池里。
  家山走进厨房间,套上围裙笑着说:“剩下的我来吧。”
  终于最后一个三鲜砂锅也热腾腾地端上桌,菜摆齐,嘉宁帮着一起分碗筷,家山往杯子里倒果粒橙,电视屏幕上,春晚在演第一个小品,舞台上一大群人闹哄哄地走来走去,外头的鞭炮声太响,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虹嫣看着看着,也不自觉跟着笑。
  家山说:“再过一会儿,我们也出去放烟火吧。”
  嘉宁欢呼。
  虹嫣看看一桌菜,再看看父女俩,回想这半年,有千百种滋味在心头,但她最后只是按了按发酸的鼻头,尝了一口葱烤鲫鱼,对家山笑了笑说:“怎么搞的,明明每一步都照你,但就是没你烧得好吃。”
  春节过完,家山还是在家里休养,接送完嘉宁,就去菜场买菜,等虹嫣下班回到家里,就有一桌热腾腾的饭菜,隔夜的脏衣服也都洗好晾起了,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却见嘉宁顶着两根梳得乱七八糟的辫子跑了出来,“姆妈,体育课上辫子弄散了,我让爸爸替我重新扎的!”
  虹嫣禁不住笑了出来。
  家山也笑:“扎辫子太难了。”
  家山待在家里没几天,还把家里有损坏的地方都排修了一遍,像是浴室地坪上几块裂开的地砖,天井里关不紧的水龙头。
  他这几年在外头奔波的时间多,虹嫣知道他忙,诸如此类的小问题,只要能凑合她就不跟他说。
  虹嫣开玩笑说:“田螺姑娘。”
  虹嫣喜欢家山在家里的日子,但是心头又总笼着一层隐隐的阴霾。
  04 年 4 月 1 日,张国荣自杀一周年,她下了班路过报刊亭,看到窗口摆着大幅的黑白照片,时隔那么多年,又再一次看到那个病名,只觉得恍若隔世,再多看几眼那幅黑白照片,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连忙移开视线,加快脚步往前走。
  礼拜天晚上,嘉宁做完了作业,一家三口坐在楼下客堂间的沙发上一起看东芝动物乐园,看到片尾,有一个专门的栏目,介绍那些已经灭绝的动物,画面最后变成黑白,配着哀婉的背景音,旁白宣告这个物种已经不存于世,还没放完虹嫣就拿着遥控器把电视机关闭了,不顾嘉宁的抗议,说:“差不多了,该睡觉了。”
  家山现在两个月要去医院复查一次,每到他要去医院复查的前几天,虹嫣就开始心神不宁,人也变得有些神经质。
  在这几天,她甚至对于数字“4”也格外敏感,去银行拿号会避开这个数字,凌晨醒过来,有时正好看到闹钟上显示 4:44,心就朝下一荡,带着困意硬撑着盯着钟,一定要看着它变成 4:45,这才又躺下去接着睡。
  对于嘉宁来说,04 年的暑假是她过得最最开心的一个暑假,因为爸爸在家里陪着她。
  家山从申天那里借来一台电视游戏机,每天嘉宁做完了暑假作业,就跟着他一起玩企鹅溜冰,坦克大战。
  太阳不太厉害的下午,家山还会骑辆脚踏车,带着她去河边挖蚯蚓,钓小龙虾,钓竿也是拿毛竹棉线别针自制,父女俩拎着一塑料桶“战利品”回家,洗洗刷刷,再把米淘好,夜饭烧上,就一起去接虹嫣回家。
  这年暑假,虹嫣经小毛囡介绍,去她老公朋友开办的培训机构教少儿英语,家山看病虽然是有医保,但也花了不少,还问小毛囡借了一部分,她急着偿还,上午教三年级,下午教五年级,忙得连轴转的时候,她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家山从前为什么总说赚钱。
  下午四点半,上完最后一节课,还没出机构,在三楼的阳台上就看见家山和嘉宁等在门口,一高一矮,夕阳下的站姿都如出一辙,她飞快地下楼,故意从另一道门出来,悄悄绕到他们身后,恶作剧似的拍一下他们的肩膀,家山被吓了一跳,立马又笑起来,嘉宁大叫:“姆妈!”这时候,虹嫣一天的疲惫一扫而光,心里只有快乐。
  这种日子,累是累的,但劳碌又被幸福冲得很淡,虹嫣心里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只是,她也不是看不出来,家山藏着心事。
  一日凌晨,她从一个噩梦里乍醒过来,心有余悸,却发觉家山也醒着,他就靠着枕头默默躺着,眼睛望着外头半明半暗的天,不知道像这样望了多长时间。
  其实她有点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不想说破,只碰碰他,说:“时间还早,再睡会吧。”
  过了几天,一天夜里,褚良和申天突然提了水果糕点登门来看家山。
  多时不见,虹嫣突然发现自己很不想看见这两张面孔,她倒了茶水,只淡淡打了个招呼就和嘉宁一起上楼去了。
  三个男人在楼底下聊了很长时间,家山很晚才上楼,虹嫣没有问他都聊了些什么,家山自己说:“申天现在跟着褚良一起跑业务了。”
  虹嫣没响,过了一会儿,只是说:“下个礼拜二中秋节,城中街上好像要办花灯会,等我下了班一起带嘉宁去看看吧。”
  到中秋节那天,家山一大早就骑自行车去乡下问人家讨毛竹,回来做了两盏兔子灯,一只带滚轮能在地上拖着走的给嘉宁,另外一只手提的给虹嫣。
  吃过晚饭,一家三口提着兔子灯上街,一条街上铺天盖地挂满了各式灯笼,连行道树上都扎灯结彩,煞是好看。
  走了没几步路,嘉宁碰到了几个同班的女生,于是跟他们讲好过一会儿在超市门口碰头,就过去一起玩了。
  虹嫣和家山挤在人堆里沿着街道慢慢地走,越往前走,花灯就越少,也越冷清,等到他们走到街的尽头,已经看不见几盏花灯了。
  家山突然说:“虹嫣,我和申天要接活了。”
  虹嫣不响,也不朝他望,只默默朝前走。
  家山又说:“你放心,我身体已经没事了。”
  虹嫣停了脚步,家山去揽她的肩,被她一把挣脱,虹嫣说:“你好好在家就行,没有规定男人一定要出去拼命。”
  家山说:“我已经在家待了一年多了,我也想和你一起奋斗。”
  虹嫣只是沉默地看着手里那只他做的兔子灯,蜡烛已经熄灭,不亮了。
  终于她开口:“兔子灯不亮了。”
  家山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备用蜡烛换上,用打火机点燃。
  虹嫣说:“你以后不要抽烟了,出门去身上也别带打火机。”
第27章
  雪估摸是从后半夜开始下的,虹嫣早晨拉开窗帘,就看到外头的屋檐,树木,电线杆子,石板路都白成了一片。雪还不肯停,照这么下去,路都难走了。
  嘉宁说:“可以堆雪人了。”她很少能看到雪,难掩兴奋,但还是小心翼翼压低声量。
  虹嫣笑:“你们现在难得看到雪了,所以稀奇。姆妈小时候,差不多年年冬天都有雪。”她说着,轻手轻脚地开抽屉,把绒线帽,围巾,手套都拿出来给嘉宁,又从鞋箱里寻出雨靴来,也要她换上。
  虹嫣下楼,准备用昨夜剩的米饭汆点泡饭,再煎几个荷包蛋,充当早餐,刚走到楼梯口,听见动静,回头就看家山也起来了,披了件外套,眼神还有些困顿。
  他前一晚和申天在陪客户,很晚才回来,虹嫣说:“你再去休息会吧。”
  家山却笑:“雪太大了,我开车送你们去。早饭也到外面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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