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新年,翻译社每个人的工作量都很大。无暇聚餐,庄北宁便在附近的蛋糕店给每个翻译社的同事都买了一份小蛋糕,以示感谢。
虽然已经办理了离职手续,庄北宁还是把手头的校对工作完成之余,又义务地帮同事们整理了待翻译的文件资料。
准备离开翻译社时,夜幕已深,庄北宁与带了自己许久的资深校对在翻译社门口拥抱告别。
对方是巴黎高翻院的校友,年长庄北宁十几岁,作为法国本地人,日常对庄北宁多有提携。拥抱时,庄北宁听见资深校对在她的耳边说“我会想念你的”。
庄北宁猛然想起 retrouvailles 这个法语词。Retrouvailles,重逢,即再次找到彼此。
她下意识地想,与韩蔺的重逢,在告别时未免显得太过潦草。如果时间能倒流,在钟楼分别时,庄北宁应该鼓起勇气问韩蔺要一个拥抱。
庄北宁自嘲地笑笑,她想,留下太多的回忆也不见得时一件好事。就让那场内心的暗涌只成为她一个人的秘密吧。
庄北宁提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物品往前走了几步,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来电人用法文询问庄北宁:“您好,请问您认识一只猪吗?”
“一只猪?”庄北宁听到来电人用蹩脚的中文发音念出这三个字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并重复了一次。
电话那头有个年轻男生在用中文大喊:“你这个法国人有毛病吧!老子姓朱,叫逸之!不能倒过来念的!好吗!”
中国人?
但是……庄北宁想了想,自己的脑海里确实没有朱逸之这个名字。
年轻男生似乎是把来电人的手机抢了过来:“你也是中国人对吧!华夏子孙!血浓于水!快来戴高乐机场接我!”
庄北宁一头雾水。她定睛看了看身处的环境,昏暗的路灯,法文招牌以及头顶的一轮月亮。
没错,她没有在做梦。
那么,电话那端的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10章 第十章金毛刺猬
二人见面的时候,彼此都很惊讶。
庄北宁惊讶于朱逸之的爆炸金色刺猬头。零下一度的温度,朱逸之穿着破洞牛仔裤与黑色薄卫衣,手臂上的纹身黑黢黢的,看不清到底要表达何物。他的身材瘦高,就像是一根被冻坏了的竹竿,随时都有可能砸在地板上。
朱逸之则惊讶于庄北宁到达的速度。
不过十五分钟,这个裹着一件深灰色羽绒服的短发女孩子就脚步急切地向他跑了过来。大概是夜深了,女孩的妆容逐渐褪去,黑眼圈透露着疲惫,却是唯一一个接到了陌生电话来帮助他的人。
一旁的机场工作人员用法语与庄北宁交谈过后,朝朱逸之投来了一个同情的表情,转身就要走。
朱逸之见状,连忙拉住机场工作人员,用中文大叫:“你不能走,我的行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随即,朱逸之看向庄北宁:“你帮我翻译!机场弄丢了我所有的行李,我随身的包也被误拿了,我现在连手机都没有,不能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庄北宁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年轻男生歇斯底里的模样,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下。
“行了,松开吧。”轮到庄北宁发号施令。
“不!我不能让他们走!”朱逸之不依不饶。
“现在是凌晨两点,机场通晓英文与中文的工作人员都不在,能帮你核查录像的同事也要等到白天才能工作。所以,明天白天我会帮你和他们沟通。但是,现在,请你立刻马上松开你的手,让人家可以继续他的工作,听明白了吗?”
庄北宁的语气不容商量。朱逸之瘪了瘪嘴,松开了手。
庄北宁从包里拿出原本留给自己的那块蛋糕,递给朱逸之:“吓坏了吧,呐,你先吃点东西吧。”
朱逸之看着蛋糕,久久没有接过。
庄北宁以为朱逸之是有些不好意思,宽慰他说:“没关系的,一块蛋糕而已。”
“我不吃草莓。粉粉的,太娘了,一点都不摇滚。”朱逸之反而一脸认真地嫌弃起来。
庄北宁差点当场翻白眼。这个死小孩在发什么疯?人在异国他乡,行李与证件都丢失的情况下,居然还在计较什么才够摇滚?
“你叫朱逸之?”庄ᴶˢᴳ北宁先向他确认信息。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的中文名,你叫我英文名吧,Allen。”朱逸之纠正庄北宁,反问起庄北宁来:“那现在怎么办?”
“我帮你联系大使馆。”庄北宁问:“你是美国籍?”
“中国籍!我十八岁的时候可以重新选国籍,我当然选了中国!不过……你不是说明天就可以陪我来看监控吗?就不用麻烦大使馆了吧。”朱逸之言语里有躲闪。
“你现在没有证件,无法找到同意你入住的酒店。”庄北宁皱眉。
“我有办法!你手机借我用一下!”朱逸之的眼睛亮起来。
庄北宁不明所以,但还是将手机解锁后,递给了朱逸之。
朱逸之在庄北宁的手机上登陆了自己的社交帐号并快速拨打了语音电话。几声等待音后,对方都没有任何回应。
朱逸之懊恼地说:“这个韩蔺,关键时候不接电话。”
“等一下,你要联系的人是韩蔺?”庄北宁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
“对啊,我表哥。”朱逸之把手机递给庄北宁看。
庄北宁凑过去一看,朱逸之要联系的人的社交账号确实是韩蔺。
“可能开静音了吧,我帮你联系他。”庄北宁拿过手机,拨打了韩蔺的电话。可惜不知为何,韩蔺始终没有接听电话。
“你认识老韩!”朱逸之如获大赦。他兴奋地如树袋熊般一把抱住庄北宁的胳膊:“真没想到,老韩在巴黎还能有熟人!”
“别晃了,我都要被你晃晕了。”庄北宁忍无可忍,制止了他。
庄北宁低着头,快速给韩蔺留了言——“学长,您的表弟朱逸之因行李丢失,暂无法与你取得联系,若你看到我的消息,还希望你尽快回电给我。”
“我给你表哥留言了,先送你去他入住的酒店吧。”庄北宁一抬头,就对上了朱逸之渴求的眼神。
“哇,你居然还知道老韩住哪里?说,你们是什么关系?”
“……小朋友,现在好像不是八卦的时候。你表哥之前雇我做他的翻译,所以我知道他入住的地址,这样说,清楚吗?”
“清楚,太清楚了,我表哥真有眼光,能碰到你这么人美心善的翻译。”
庄北宁不再理会朱逸之的谄媚,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朱逸之忙不迭地跟在身后。
实在是太晚了,夜间的公共交通都已经停运。庄北宁没有办法,只能斥巨资打车。
朝着出租车司机报出酒店地址时,出租车司机通过后视镜好好观察了庄北宁一番。那眼神仿佛在说——现在的年轻人玩得还真是新鲜。
“你叫长辈您?怎么连名字都还要占人便宜,让人家称呼你为‘您’?”刚一坐下,朱逸之就立刻询问起庄北宁来。他看到的庄北宁的名字是用拼音标注的,没有具体汉字,故而朱逸之只能自己瞎猜。
“是庄,不是长。庄北宁,我出生在北京,所以,北是北京的意思,宁呢,是安静祥和的意思。”庄北宁又好气又好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方式解读自己的名字。
“你出生在北京?那北京好玩吗?你给我说说,北京是不是真像旅游宣传片里一样。”听到北京,朱逸之提起了兴趣。
北京……那对庄北宁来说,仿佛是有些遥远的事情了,遥远到庄北宁已经不再愿意轻易提起。
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庄北宁转而询问朱逸之:“小朋友,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是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的?”
“旅游手册上的啊,上面有很多中文翻译的联系方式,我就和机场工作人员说我要打电话给我的家人,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真能碰到一个愿意来的。哦对,你为什么会愿意来啊?”
庄北宁想到自己刚来巴黎的时候,也曾有过窘迫的时刻,便充满惆怅地说:“不知道。可能看到你,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我吧。”
朱逸之想了想,偏过头疑惑地问:“你当年是男的?”
庄北宁简直想把朱逸之的头掰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面粉。
“庄北宁。”朱逸之用手戳了一下庄北宁的胳膊。
“小朋友,我刚过二十七岁生日,应该比你大不少,你可以喊我一声姐姐。”庄北宁想和这个爆炸金毛刺猬头保持距离。
“二十七?能大多少?”朱逸之不以为意。
“能大多少?”庄北宁追问。
“大个二三四五六岁吧……不多。”朱逸之眨巴眼睛。
庄北宁听懂了,大六岁,这个小孩今年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真年轻啊。庄北宁回想二十一岁的自己,还在踌躇满志地为离韩蔺更近一点而拼尽全力。那种充满了朝气的心态,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朱逸之是个话多的人,不需要庄北宁接话,他自己就能聊。
庄北宁一只手搭在车窗上,头倚靠着手背,闭目养神之时,朱逸之就在耳边念叨从墨尔本飞巴黎的旅程中看的那部电影有多无聊。朱逸之口若悬河地对电影中的情节大加点评,全然没有之前行李丢失的茫然感。
庄北宁相信,如果能给朱逸之一根仙女棒,他一定知道要把什么东西变大变小变漂亮。
好不容易到了韩蔺入住的酒店,庄北宁提溜着朱逸之下了车,付车费时着实心痛了一下。
“什么?你说韩蔺先生今天下午办理了退房,已经回国了?”
不需要翻译,光看到庄北宁的神情,朱逸之也能猜出个大概。
他望着庄北宁,又问出了之前在机场的问题:“那现在怎么办?”
庄北宁把心一横:“小朋友,你跟我回家住吧。”
“欸?”
“不愿意就去睡大街,反正你们这种摇滚青年,做什么都得摇滚。”
“不是!我的意思是,欸,还有这种好事!”朱逸之嘿嘿地笑。
朱逸之笑得庄北宁浑身发毛,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决定。
等朱逸之跟着庄北宁回到位于巴黎十八区的住处后,则轮到朱逸之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虎穴。
庄北宁在狭小的阁楼里开辟出一块空地,给朱逸之铺上了被子,又把之前出差在酒店里拿的一次性洗漱用品递给还在左顾右盼的他。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热水了,你将就一下,稍微收拾收拾睡吧。”
“庄北宁,你是不是没有男朋友?”朱逸之碎碎念:“这么小的空间,怎么带男人回来啊?我的妈呀,你怎么哪儿都是书!”
“没有男人。你是我带回来的第一个小屁孩。”
“我看院子里人不多啊,你的邻居们都睡啦?”
“他们因为抢劫,现在还在监狱里蹲着呢。噢,楼下有对夫妇倒不是因为抢劫被抓的,他们好像是诈骗。但是,我家周围挺热闹,你明天就知道了。”
庄北宁漫不经心地说着,打开了电脑。从酒店回家的路上,她收到了两篇兼职翻译稿件,想着明天还要陪朱逸之去机场,她决定今晚熬个夜,把稿件翻译出来。
“不是吧,这么晚了,你还要工作?你老板简直丧心病狂!”朱逸之惊呼。
“没有丧心病狂的老板,也没人逼我,这是我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情。”庄北宁不以为意。
“庄北宁,你对自己也太残忍了!”
庄北宁无心搭理他。朱逸之自觉无趣,老老实实洗漱后,趴在庄北宁给他准备的被子里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又不敢打扰庄北宁。不知道过了多久,朱逸之才恍恍惚惚睡了过去。
等朱逸之醒来的时候,庄北宁也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她的笔记本电脑停留在邮件发出去的界面,显然已经完成了工作。
朱逸之看着庄北宁熟睡的侧脸,忽然发觉她的额头有一道疤痕。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还未等靠近,庄北宁就睁开了眼睛。
“小屁孩,你要干嘛?”
庄北宁的动作幅度太大,冷不丁与朱逸之的头撞在了一起,二人都吃痛地叫了起来。
“庄北宁,你铁头啊!”
“谁要你靠我那么近!”
第11章 第十一章新奇世界
虽然始终认为草莓不够摇滚范,迫于腹中饥饿难忍,朱逸之还是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将草莓蛋糕一扫而光了。
在车上,他一边吃着蛋糕,一边夸赞庄北宁徒手换小货车轮胎的技能,就像是一个根本不会累的高音喇叭。
赖斯被抓后,院子不知被谁砸了一遭,停在角落里的小货车也未能幸免。庄北宁早就对此见怪不怪,整理“灾后现场”也很轻车熟路。若不是要陪朱逸之去机场,庄北宁连车玻璃都懒得换。
因为朱逸之不通晓法语,所以,当庄北宁与机场工作人员沟通时,他只能乖巧地站在一旁。
经过查询,因为失误,朱逸之的行李箱并未随着他登机,如今机场已经将他的行李箱送上了另一趟航班,待航班抵达巴黎即可取得。至于朱逸之的随身物品,确实是被其他乘客误拿了。但是,ᴶˢᴳ因为这位乘客是在巴黎转机,人已经到了柏林,因此,对方将这些物品寄回了机场。
听到“寄回”这两个字的时候,庄北宁不由得皱起了眉。
欧洲邮寄速度之慢,可谓是令人发指。庄北宁曾为翻译社的客户处理过一份国际邮寄件,整整三个月过去,邮寄件始终没有抵达。庄北宁百般催促,当她满腔怒火看到快递员推着自行车出现时,连责备的话语都说不出。
一想到快递员靠自行车送快递的画面,庄北宁只能在心里祝朱逸之的随身物品好运。
庄北宁回过头同情地看了一眼傻笑着充当背景板的朱逸之。这个小屁孩也真是倒霉,不会说法语,还跑来巴黎,结果随身物品在柏林,大件行李则留在了洛杉矶。她又看了一眼手机,韩蔺还是没有音讯。
为了让朱逸之尽快能恢复正常生活,庄北宁带着朱逸之去大使馆申请补办了证件。重新拿到证件,还需要三天以后。庄北宁替朱逸之登记了所有信息,等一切办理妥当,已经临近中午。
庄北宁拉开小货车车门,坐上了驾驶座,看着迟迟不上车的朱逸之,她轻而易举地猜出了他的心思。
“我还有稿件要翻译,没有时间带你四处玩。”庄北宁就像是在和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对话。
朱逸之撒起娇来:“庄北宁,你真是掉钱眼里了。这样,你一个小时多少钱,我买你的时间!”
“这话说得豪气。敢问,你口袋里有多少钱?我不接受赊账。”庄北宁感觉身体有一点微微发热,想来还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等联系上老韩,我让他给你嘛。”提到钱,朱逸之没有了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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