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佳正好渴极了,像灌酒一样,端起小瓷杯,便仰头一饮而尽!
她要老靳给个说法!
老靳搁下茶杯,郑重其事地抬起头,又不言不语地凝视了路佳许久。
他方开口道:“这一路开过来,很辛苦吧。路上都想了点啥?”
路佳平静了一下,突然又改变了语气。
祥林嫂的怨恨不能让她的孩子回来,同样,路佳的怨气也不能让老靳重回精益。
“老靳,你回来了就好。你帮我吧。”
路佳诚心诚意地一垂眸,双手搁置在膝盖前,过去的忠心,让她可以向老靳提这个请求。
老靳果然也很上道,回以高山流水的一笑:“不然我回来干什么。”
路佳绷不住,又开始捏着餐巾纸,当即当着老靳的面嚎啕大哭。
安静的茶室里,她的哭声越发激烈和凄惨!
哭声里,她庆幸自己没有算错老靳!
“死老靳!老靳,你怎么不去死啊你!”她赌气边擦泪边狠狠地说。
老靳则像是一个长辈,轻轻拍了拍路佳的背。
“头凉了,想明白了就好。别哭了。”
“老的精益早就堵成一颗毒瘤,就算你给我一盒三七粉,也只能活血定痛, 辅助治疗而已,不能疏通已经堵塞的血管。 ”路佳抬起头,“所以,您临走前给了我一盒空的三七。告诉我,现在的精益,是病入膏肓,无法药到病除。 你要说的就是,扁鹊逃秦,桓侯遂死。 ”
这也是路佳才来的路上,才最终捋清楚的答案。
不枉费她将那只空的三七盒盘出包浆。
原来,最后和能她殊途同归的,还是当初慧眼识自己的伯乐老靳。
“想明白了,就开始干吧。”
老靳从不浪费时间,他自然而然地将手边一沓文件丢给路佳。
路佳边翻看边惊诧。
“您早就准备好了?精心建筑(建材)发展有限责任公司?”她简直不敢详细自己的眼睛,“老靳,你什么时候注册的?”
“兵贵神速,风雨兼程。”老靳坦言。
“可是,老靳,我现在还不能离开精益。”路佳拿着空白的标书,对老靳直言,“一来,我最近要离婚,失业会影响我争夺儿子的抚养权。二来……”
“二来,你想用精益和杜明堂牵制杨叶,同时也想背地里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知路佳者,莫过于老靳也。
路佳听了,饱含热泪地点了点头。
老靳伸手,替她擦了擦鬓边的热泪。
俩人一笑泯恩仇。
一个从来不令你失望的人,就是贵人。
老靳真是路佳这辈子的人生贵人。
“你不玩儿就不玩儿呗,干嘛整跑国外这出?”
拨云见日的路佳,低头抿了口醇厚的茶,这才又埋怨老靳。
“有什么办法呢。”老靳展开眼角的沟壑,一摊手,“你有你的私事,要离婚,我也有我的私事要办呀。”
“你什么私事啊?”路佳取笑道,“就你这样的,还会被情人追杀,流亡海外啊?”
老靳从来不把路佳的损话听进心里,直言相告道:“科技与狠活儿。”
“整容啊?!”路佳的心终于放松了,故意跟老靳开起了玩笑,“诶,老靳,不是我说,就你这样的!这辈子想整成梁朝伟,那估计都不是一个小目标的问题,那得是 10 个小目标!所以吧,要不咱放弃吧,朝着黄渤那个方向整,都是影帝嘛!大差不差。”
老靳连忙按了按手,不跟路佳扯远,明确地揭晓了谜底:“去国外做试管,想要个双tຊ胞胎女儿。”
路佳听了,嘴巴直接张成 O 形,半晌闭上后,才又能开口说话:“老靳啊老靳,你都已经有俩儿子了。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那怎么了。我就想要女儿,像你这样又聪明又能干的多好。”老靳饮茶。
路佳听了受宠若惊,内心却也五味杂陈。
平静了一会儿,她幽幽对老靳,这个亦师亦友的师长:“我哪有那么好,都快离婚了……”
“那是你前夫没眼光,离了好,还是嫁给杨叶吧!”
“老靳!!!”
路佳佯装埋怨,下一秒,她以茶代酒,以琼浆敬老靳:“那我就先提前祝您一胎二宝、好事成双。 ”
老靳回敬:“事业爱情双丰收,胜利永远是属于我们的。”
入夜。
老靳送路佳到停车场,路佳发动车子的时候,除了叮嘱她慢点,老靳还问了她一个问题——为什么信他,而没有投靠杨叶?
路佳是这样回答:“老靳,你是个成熟的商人。成熟的商人不仅会看利益,还会看人。”
老靳心领神会地笑了,而后又郑郑重重地拉开路佳副驾驶的门,放上了一整盒精包装的三七粉礼盒。
这盒三七粉的牌子就叫“金不换”。
路佳这才知道,三七,又名金不换。
“上次在机场,我就是让你帮我扔个垃圾。”
老靳揶揄路佳这些日子想太多。
可路佳能不多想吗?
在这个场域里摸爬滚打的,谁不是八个脑子。
路佳回他个白眼。
老靳仍拦住她,最后叮嘱:“ 三七之所以叫三七,是为了让人记住这种药必须生长 3~7 年才有效。所以,路佳,不能急! ”
路佳仰头吸气,一脚油门,拜别老靳。
她不急。
这路遥马急的人间,只要她不急于求成,想来的就都在路上。
路上,路佳经过良渚文化遗址。
她回想了很多,比如当年读书,他们来这里田野考察积累下来的记忆。
玉琮内圆外方,蕴涵着“天圆地方”原始宇宙观的筒形玉器,是良渚文化的原创器型,是对神人兽面纹所蕴含的神灵崇拜的重要载体。
路佳瞄了眼副驾上精心建筑的空白标书。
突然来了灵感,她将车靠边,从后座上摸出 space 方案的草图,再次将方案调整为外方内圆。
外部如玉琮突出的方块,增加了整个建筑的现代感和科技感,而内圆的设计,能让身在其中的人,感受到被空间的温柔包裹,延缓时间流淌感。
这个方案必赢!
不虚此行,就是五千年的中华文化给路佳的加持。
路佳有信心,抬头透过天窗,除了漫天的繁星,还有她踌躇万分的志向。
第27章 最佳嘴替
路佳驱车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下车前,她拿起手机看了看。
通话记录里,老孙的名字显得十分扎眼。
如果老靳不回来,路佳曾经动摇过,要找一家新的设计理念契合的公司合作。
老赵老孙老钱老李都好。
只要不逼着她搞 AI 和人工智能,给建筑屁股上安火箭,踏踏实实造房子的老板,都是好老板。
但现在老靳回来了,载她的船就只能是老靳了。
“老孙,对不起了。”
默默对手机说了声“对不起”,路佳不带一丝留恋地就把憬悟建设的人事总监老孙拉进了黑名单。
江湖路远,相逢匆匆。
路佳回到家,刚把车钥匙扔进鞋柜上的碗里,客厅里的灯突然就亮了!
路佳还在迟疑,这么晚了,会是谁?
就见自己亲妈从沙发上先开毯子直起身:“回来啦?还没吃饭的吧?”
原来是路佳妈回来了,这么晚了还在等她。
亲妈就是亲妈。
以前随便路佳什么时候回来,陆之岸都只有埋怨和抱怨,有时候她累得个半死,赶到家连杯温水都没有。
路佳妈妈估计也是下午才风尘仆仆的火车赶到魔都,结果见女儿大晚上的不回来,索性就睡在沙发上等。
人无论在外面吃多大的苦,最大的心安,就是在疲累的时候,蓦然回首,始终有一盏灯为你守候。
“我去给你下小馄饨。”
路佳妈麻溜起来,说着便往厨房走。
路佳拦住她,又感动又心疼:“妈,不用。我不饿。”
“怎么不饿?忙了一天肯定又累又饿。”
“吃夜宵容易发胖。妈,您帮我倒杯水。”
路佳把手提袋扔在沙发上,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整个人瘫倒在刚才路佳妈平躺的地方。
沙发上还有亲妈的体温。
温暖感人。
路佳妈给路佳倒了一杯红枣茶,里面搁了好大一把黑枸杞。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后来指标怎么样?”路佳结果茶,抿了一口,问。
“下午到的。”路佳妈在女儿身边坐下,“指标嘛……”
她顿了顿,这个停顿,顿得路佳心头一紧。
“指标嘛,还是阳性。”路佳妈尽量说得平缓,“不过医生给开了药,说这个药只要认真吃,一般半年内都能转阴性。”
“妈!这么大的事,还是去瑞金再给您检查一下。这样,明天我请假,陪您去。”路佳搁下杯子,用不容商榷的语气说道。
“去个瑞金,还要你请假?我又不是没长腿。”路佳妈披头散发,一看就是从睡眼朦胧中被叫醒。
路佳捋了捋她额边蜷曲的一缕白发,心疼极了。
路佳妈知道路佳最近工作上事多,家里的事情也心烦,于是她悄咪咪地回头看了眼陆之岸睡觉的房间。
见房门焊得死死的,她这才压低了声音凑在路佳耳边道:“娃儿,离婚的事怎么样了?我今天回来,路野又急急忙忙巴拉巴拉跟我说了一大堆,我也没太听明白。是不是陆之岸最后还不放过你,欺负你啊?”
知女莫若母。
“妈,你听他嚼舌头。”路佳重新端起杯子,“路野自己还没结婚呢,知道什么呀。”
“欸。”说到这个沉重的话题,路佳妈又自责起来,“也怪我。当年你爸躺在病床上,就不同意你和陆之岸交往。后来你爸走了,是我没坚持住,点了头,耽误了你半辈子。”
“妈,说什么呢。什么耽误不耽误的。”路佳也没困意了。
母女俩几天未见,就压了很多体己话急不可耐地要讲。
路佳索性趁着夜深人静把话聊开:“当初,陆之岸确实是我接触的对象里,比较适合结婚的。我当时都奔 3 了,陆之岸是本地人,又是大学老师,是我自己权衡利弊的结果。怨不得旁人。再说,不是还生了小鲁班嘛,有了这孩子,什么都值得了!小鲁班多可爱啊。”
说到这,路佳轻轻拉起亲妈的手,诚恳地继续道:“我现在想和陆之岸离婚,纯粹就是下半辈子实在不想和这个人再过下去了。这人人品不行,比较卑劣。也是在这些年的相处中,我才渐渐了悟,一个人外在再光鲜亮丽,千好万好,人品不行,那都是 0。”
“嗯……”路佳妈听了若有所思,但又不放心地抬头问道,“那这离婚,便当不?我听路野说,陆之岸的胃口可大,房子车子可不愿撒手!而且,我那亲家母一家……”
一丝焦虑的愁容浮上路佳妈的面庞。
“妈!走一步看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路佳竭力宽她的心,“您现在最要注意的,是你自己的身体。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的事,您啥都别管、别问。等我处理好一切,自然向你交代。”
“孩子!”路佳妈听了路佳这段宽慰的话,焦虑不仅没有缓解,反而立刻更加忧虑起来,“你可不能什么事儿都自己一个人死扛!什么事,都要告诉我和路野。我们就是帮不上你的忙,听你说说也好啊!可不能有事自己憋着!”
“知道了,妈。放心吧。”
放心两个字,路佳都对亲妈说倦了。
但是又有什么用呢,不到扯证分完家那天,这个家始终不得太平。
就算她想息事宁人,安安静静地跟陆之岸把事儿办了,那陆之岸一家肯么?
路佳妈的担忧是正常的,路佳的婆婆公公,还有陆之岸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没有一个是好缠的主儿。
一群又当又立。
“对了,佳,你和那个什么杨……杨……杨什么的嘞?”路佳妈摁着太阳穴,努力发问。
“杨叶。”
“对!杨叶!”路佳妈一拍大腿,想起来就是那个叫“杨叶”的,读书的时候总是跟前跟后地盯着路佳,俩人后来还一块工作来着。
包括路佳爸爸去世,杨叶都跟到殡仪馆来以朋友的身份帮忙操办了一场。当时还守灵来着。
“我听路野说,他不在精益干了?你俩现在还来往不?”路佳妈也不知怎的,对个陌生人的事情这么关心,不睡觉也要追着问这茬。
“来往是来往的。”路佳回道,“但肯定,以后不再一起工作了,联系肯定会减少。说不定再过几年,就是陌路人啦。”
“什么陌路人啊?当个朋tຊ友也好啊。”路佳妈赶紧让她别胡说,“我看那个小伙子好的很!他要不是结了婚啊,我真觉得他当我女婿才好嘞。你俩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轧上朋友啦?选来选去,选了……这么个玩意儿!”
路佳妈说着,便不屑地朝着陆之岸的房门一斜目,眼神忿忿。
“好了,妈,睡觉了。”
路佳催着亲妈去睡觉,又去房间看了路野和小鲁班。
路野长手长脚四仰八叉地睡着,小鲁班就像他的一只挂腿器一样,抱着舅舅的腹肌,小脸肉嘟嘟,睡得香喷喷的。
第二天是周末。
路佳累了一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准确的说,她睡到日上三竿还不想起,是被一群人嘈杂的说话吵闹声给吵醒的。
是谁?
大周六早上的,闹挺死了!
路佳穿着睡衣睡裤,趿着拖鞋,拉开房门一看,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烦什么来什么!
只见公公婆婆和陆之岸的姑姑,三四个人正齐刷刷地板着面孔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
而路佳妈,居然在一旁端茶倒水。
路佳死命揉了揉眼睛,看清了,果然是一群人来者不善。
“陆之岸,陆之岸!”
路佳呼唤始作俑者。
“你别喊了!”陆之岸亲妈极度不悦地制止她道,“我儿子去学校参加学术研讨会了,大周末的还要加班!”
什么学术研讨会?路佳心里直发笑。
以她对陆之岸的了解,他是惯会玩逃避的,他和路佳的婚姻闹成这副样子,一把的烂摊子,现在却指望父母亲来给他收拾。
自己王八犊子头一缩,跑到外头就好像没他事儿似的。
所以说,极度自私的男人,是撑不起一段婚姻的。
“ 不像有些人,孩子孩子不管,家务家务不做,在家里啥事儿不做睡到中午!不要太清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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