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这日子过得像乞丐,怕他们看见难受。”冯悦眼圈又一红,“眼不见心不烦。”
嘉图瞧她这番样子也跟着难过起来,蠕动嘴唇小声道一句,“至少还都健健康康的嘛。”
冯悦用笑掩饰住心情,推推嘉图,“好啦,快去吧。”
朝楼梯口走两步,她停下回身望望嘉图的背影,内心蓦得泛起一股失落。这种感觉像是针对自己——她不懂为什么会对徐植说出那样伤人的话,不,其实不是第一次,其实只是阴差阳错事情就那样发生了——可她过不去,恨意变成一种寄托,她总在想,如果当初不是徐植,如果不是因为他,后面这些天翻地覆根本就不会有。
关于嘉图父亲,是不久前无意中从楼下闲聊的叔叔阿姨们口中听到——“嘉图一晃眼也成大姑娘了,跟她爸似的,见谁都乐呵呵”“嗨,孩子心里指不定多难受,不然当初上海那么好的工作说辞就辞了,非得跑回来”“陈教授也是福薄,犯病偏偏赶上家里没人,要不说好人不长命呢。“
冯悦那时才知道,楼上平日只有一双母女出入,只因她们也在守着一方“失去“。
可她们不怪、不恨、不觉得不公平么?
为什么同样失去生命挚爱,她们就可以,而自己不行。
难得静伊在家。嘉图与静伊父母打过招呼,两个小姐妹便关起房门,开启悄悄话模式。
嘉图自然先问起简父的身体。
“昨天刚出院。”静伊告诉她,“恢复的还行。简阳去他爸妈那边住,我就回来了。”
“到底什么病?”伙伴们并未谈过细节,加之前阵嘉图也忙,便没多打探。
“就岁数大了嘛。人一上年纪,身体零件总有几个不好用的。”静伊粗略带过,更靠近她一些说道,“简阳跟我求婚了。”
“啊?你答应了吗?”嘉图问题一连串,“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求的?你怎么才说啊!”
“就他爸住院那天。没什么仪式,我俩走在路上,他就说了。”
“天!”嘉图笑,“有点浪漫。”
“我当时没答应。一是太突然了,没想好。二来也想问问我爸妈,问问你们的意见。”
“所以现在?”
“我打算答应。”静伊看着她,认真说道,“你也知道我这人墙头草,别人随便说句什么就被带偏了。但结婚这事儿,嘉图,我谁都不问了,想自己拿主意。”
嘉图点点头,等她说下去。
“这阵子我俩住一块嘛,各方面都挺合拍的。”说道这里,静伊羞涩地笑笑,“包括那方面,晚间无限快乐。”
“食色性也!”嘉图小声逗她,“房子隔音好不好?”
“哎呀你好烦!”
两人斗闹一阵,重回话题,静伊双腿盘在床头,“我仔细琢磨了下,其实我和简阳之间的相处都是可以解决的问题。没有两个人就是天生合拍的,总会有摩擦和碰撞,对吧?”
嘉图沉了沉,问道,“简阳有变化吗?”
作为要好女伴,她最担心的是静伊受委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静伊知她心意 ,肯定作答,“他有。这种变化我能感受的到。”
嘉图便不再多说。决定已经做了,女伴虽偶尔会动摇,但绝不草率。一段感情中,再好的朋友也只可是旁观者,她相信这是静伊深思熟虑后对人生负责的决定。
敲门声响起,静伊母亲端一盘水果进来。tຊ瞧着两个小姐妹亲亲密密的模样,放下盘子笑了笑,“又讲悄悄话呢。”
“妈您快休息。”静伊赶人,“我俩速战速决。”
“瞧瞧,儿大不由娘。”静伊母亲戳下她脑门,转而面向嘉图,“你妈头一阵跟我说你在帮朋友找房子?那天楼下聊天,8 号楼三层有一户要租,比咱们这儿面积小点。”
“真的?”嘉图大喜过望。
“人家老两口本打算卖,搬儿子那边去给看孩子。但现在房价又不好,尤其咱们这老破小。后来就说有个利索人住着先租也行,等孩子大了他们没准再搬回来。”
“我那朋友非常干净,没到洁癖那份儿上也差不多。”嘉图想到徐植,笑了一下。
“那行啊。我明天过去跟他们说一下,回头哪天你带着人来看看。”
“没问题!谢谢阿姨。”
房门重新关起,静伊一脸坏笑,“从实招来,哪个朋友?”
“徐植。”
“他不在高新上班么?为啥要搬来咱们小区。”
“就……”嘉图一时也不知从何讲起,含糊带过,“以后再跟你说。”
“好吧。”静伊眼睛一转,“呦,你怎么知道人家洁癖?去过他家?”
呵,公安院校真不是白上的。
嘉图故作嗔怒,“不去干刑侦可惜你了!”
“不否认等于承认,那就是去过。”静伊心满意足,“我觉得他挺正派。”
“正派。”嘉图不由一乐,这个颇有些老派的词倒还真适合徐植。
“好啦,不逗你了。”静伊恢复盘腿的姿势,用牙签扎一块苹果塞进嘴里,咀嚼两下说道,“我和简阳哦,所有问题都源于我们两家不算门当户对。又或者说,我总觉得不是。你也知道,他父母做生意,论物质条件,确实比我们家好太多。”
“你和简阳聊过这事儿吗?”
“这回他爸住院,我们第一次聊。”静伊看着女伴,“要不怎么说一人一个角度呢,对我来说是问题,简阳他都没有意识到。可能他和父母确实交流的比较少吧,好多事儿他爸妈是客气,他呢,也就没多想按自己觉得让爸妈高兴的方法来了,谁都不提,一来二去的就有些理解误差。”
嘉图“嗯”一声。
“我还问了生日那天,他爸给他发消息说我在桌子下面脱鞋。”静伊笑笑,“后来才知道,他爸妈意思是嫌简阳让我打扮的太隆重了。说我平时工作肯定不会穿那么高的跟,觉得让我不舒服了。“
嘉图着实没预料到这层反转,“诶”一声。
“所以你看,好多事儿败就败在一个自以为。”静伊眨眨眼睛,“每天见面的人,最亲密的关系,也防不住心里那种自以为。”
嘉图又想到徐植。
至于想到他什么,好像也说不清,总之那个人透过思维的密缝一下就跳进脑子里。这种感觉有些生涩,以至于她只能拿蒋数去做对比——年纪相仿的异性,聊得来的朋友,可以交付信赖的伙伴,是不是自己对待徐植就像对待蒋数——偶尔想到,不足为奇。
可她很快发觉各中差异。
想到蒋数的场景大多是具象的,比如车坏了,比如母亲提醒叫他来家里吃饭,再比如某天看到日历意识到他生日快到,再再比如周末天气不错发个消息问要不要一起打球,这是长久以来相处积淀,在日复一日中沉留的习惯。可徐植不是,她只是在女伴说出某句话时突然想到他,没什么具体事件,侧脸、讲话时的动作、笑起来嘴角的弧度、身上沐浴露的清香,就想到了这个人而已。
我,在想他。
嘉图用牙签扎起一块苹果,默默嚼着——她知道自己在忍受一种冲动,将这种突如其来的想念告诉对方的冲动。
因为还不够确定。
因为还存在一些“自以为”。
因为……还不是好时机。
“简阳出差了,等回来我俩先商量一下,都确定了再正式跟大家通报吧。”
嘉图说“好”。女伴的意思是先不要声张,毕竟婚姻大事,理应由当事人宣布决定。
静伊身体向后一扎,懒懒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处,“以前我不懂人为什么要结婚。”
“现在呢?”
她摇头,“也不算太懂。总觉得自己过挺好,吃穿不愁,没牵绊没压力,科学技术发展到这份儿上,连想要孩子精子库都能给你解决。”
“那不还得付费!”嘉图指出重点。
“滚蛋。”静伊睨她一眼,坐起来吃块水果,再次躺下去,“我跟简阳前段聊起这个,他说婚姻的实质是归属感。有的人自己能创造归属感,乐得其中;有的人愿意在人生中途接纳另一个人,倾注全部去共同创造这种归属感,说到底,只要选择自己想要的就好了。”
“你们会聊这些?”
“就最近,还挺深刻吧。”静伊支起一条腿,另一条腿懒散地搭在上面,“嘉图,我觉得我好像在重新认识简阳。”
晚风顺着窗缝涌进来,这是独属于女朋友们的静谧夜晚。
“其实想想,我俩之间没有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儿,无非就是吃饭、看电影、出去玩,偶尔闹个别扭,偶尔互相送个礼物。”静伊淡淡说下去,“这段他爸生病,他求婚,我们一起住,就像是个分水岭,我忽然发现简阳是有另一面的。”
“嗯?”
“也许他早就把另一面展示给我了,但我太粗心,没有意识到。”静伊缓缓坐起来,将枕头抱在怀里,看着嘉图,“他带我走进了一片更开阔的土地,让我有了一些从来没有过的认知和想法,你能明白么?”
嘉图眨眨眼,蹦出一句,“你知道我名字怎么来的吧?”
静伊“噗“一声,“咱们陈教授要把太太姓氏带到女儿名字里,完后正好有个影响力深远的外国经济学家是这名字。得,又要上课了呗。”
“嘿,David Ricardo,翻译过来是大卫•李嘉图,我爸研究古典经济学除了斯密、马克思就还有他。”嘉图认真论述,“他讲过一个商品交换价值理论,就说交换的来源,一个是为获得商品所需的劳动力数量,再一个就是稀缺性。”
“说重点。”
“我就是突然想到,如果把婚姻也比做一场交换,那稀缺的到底是什么。”嘉图顿了顿,“是成长空间。钱可以赚,外貌会改变,事业可以转换,可是一个人,他能不能让你觉得自己在成长,变得更有见地、更有胸襟、更丰富,这才是最稀缺的。”
静伊愣了愣,理论很晦涩,可她听完女伴所述一时竟有些触动——
于这场恋爱关系中,其实她与简阳正互相牵引着,朝更好的自己迈进。
足够。
“在琢磨什么?”嘉图问。
“没。”静伊打算独守这份触动,咧嘴笑笑,“哎,你满脑子这么多理论,怎么净往别人身上实践?”
“我没实验对象啊。”
“你啊。”静伊点点她脑门,“以后看哪个家伙走运,能让你把条条框框的理论全部抛开飞蛾扑火一次。”
第38章 三十八你好,新邻居2
周六一早,嘉图在小区花园里等到赶来看房的徐植。
他迟到了十分钟,状态亦不太好——黑眼圈明显,眼中有可见的红血丝,毛衣下摆皱巴巴卷一截在牛仔裤里,冲锋衣也像穿得急,帽子拧在脖颈间。跑过来还未站定便是道歉,“不好意思啊,睡过头了。”
“没事儿,来得及。”嘉图引着他往八号楼走,边走边问,“昨天睡得晚?”
“跑套测试数据,快四点才弄完。”徐植打个哈欠,“手机忘在实验室了。亏得宿舍有人呼噜声大,能当闹钟用。”
“怎么不说要加班啊,早知道换一天看好了。”
前日两人通过电话,嘉图将小区有人要出租的基本情况告知。因房主夫妇已经搬离,看房要约他们时间专程赶回来开门。嘉图念着平日徐植要从高新来市区,路程远下班又堵车,这才提议安排到最近的周六上午。可谁能想到他周五加班到快通宵,果然一行有一行的苦衷。
“来回联系已经够麻烦你了。”
嘉图走在他一侧,余光瞄着那鼓囊囊的帽子实在难受,于是直接上手将脖颈里的帽子翻出来,嘴里说道,“你就是大强迫症。我都说替你看一眼得了,又不是买房,非得跑一趟。”
徐植慢下脚步任她摆弄,低头暗自笑笑。
来,也是为看你。
“哎,我兜里有个东西,给你的。”
“啊?”嘉图惊讶一瞬,随即像机场安检员站到前面,去摸他冲锋衣的口袋,左右两边分别拍拍,一番寻找无果,皱眉,“什么都没有,骗人。”
“里面。”
半信半疑双手各自插进两边口袋,姿势几近环抱。这时,手下突然有了触感——嘉图将东西拿出来,是一条红线手绳,中间有一枚小小的闪亮的硬钻。
她一时语塞tຊ。
东西似乎过于贵重了。
“下周四是你生日吧?”徐植说着,“我得出差,周一走,今天就带过来了。”
嘉图实话实话,“有点超预算。”
“超的部分就当中介费。”徐植拿起手链,又托起她的左手腕,轻轻将红绳锁扣扣住,“保平安的,不许摘。”
“好啦,谢谢。”嘉图脸红,躲避似的慌忙转过身,拉起他大步往楼口走,“快,人家等着呢。”
房主夫妇等在家中。夫妻二人看上去比父母辈年纪稍长,丈夫头发半白但精神矍铄,妻子体态丰盈,笑起来眼睛便只剩一条缝,和蔼喜人。玄关处堆放着四个行李袋,想必是二人提前来又收拾了一番。两室一厅,南北通透,米色地砖擦得透亮,每间房门口周边都包一层仿红木门边,装修带些古色古香的韵味。至于家具——老两口解释,“主卧的床住得习惯,直接搬到新房去了;电视机因是才换的,便也一并搬了过去。若要添置家具,也就补这两个大件即可。”
徐植见客房摆一张简易单人床,约一米二宽,也不算高,又看看房门口的左右间距,问道,“这床不拆能直接搬过来吗?”
“能。”妻子回答,“当时就是在客厅拼完进的,碰不到门框。”
徐植点头,先看一眼嘉图,告诉他们,“我没什么问题了。租期和价格您这边怎么算?”
这时,男主人亦看向嘉图突然问一句,“丫头是陈应教授家的?”
嘉图诧异,点了点头。院里现在还住着的老师所剩无几,只要与父亲相熟,她大多认识,而面前这对老夫妻着实无任何印象。
“我就说么,跟她爸一个模样。”男主人同妻子说一句,转过头道,“我们两口在学校开打印店,南门口的文广打印。那时候老有学生来打印你爸的课件,后来是怎么着,有回也赶巧了,有学生说你爸……就说陈教授啊……”
“课讲得好,就是考试不给划重点。”女主人笑着接过话头,绘声绘色继续描述当时的情景,“结果这一转身,你爸带着你正在后边站着呢。整个给学生吓一激灵,你爸还逗人家,说那我现在给你划来不来得及。”
嘉图听着不由笑出来,这风格,非常父亲。
“你肯定不记得了,那时候才多大,跟在你爸后边小尾巴似的。”女主人神色蓦得有些黯淡,环顾周遭,“要说这房子还是陈教授给牵的线。主校搬迁,我们那打印店动不了,就打听着有没有人出手顺便接一套。后来有天碰上,你爸就给了我们一个要搬走的老师的电话。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听说的,反正就这么住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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