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夏沙知道,齐默和她的其他朋友是不同的。并不是会让她安心的那种存在。但具体哪里不同,又是太繁复的一个论证过程了。
夏沙朝男班长招招手,百无聊赖的男班长立马就看见了夏沙,热情地回应她的问好,此刻只要有什么能打破他的无聊,都是能让人开心的。
看台上的人往下看的视野,果然是敏锐又清晰。那台下的人往上看的视角,是真的会忽略吗。
夏沙不置可否,和柯木暂时告别。三步两步跑上台阶去,给男班长说:“我换你一下吧。你要不要下去活动一下。”
男班长举了举手里的辅导书给夏沙看:“我在做题呢,没关系。快到中午了,你没其他事就先走吧,下午两点集合。”
夏沙在这一刻,突然有种关于一个人两面性的感慨。一向没有担当的男班长,在这样的时候主动提出来让她去放松。上一次也是这样,她才能走得彻底。她以为是她当时情绪不好,男班长才补上的,这一次她无事发生,男班长居然也没有顺水推舟去躲懒。
对一个人的认知,要全面到什么地步,才不会做出误判呢。
夏沙不知道,但也许并不是对周围所有人都需要被自己了解。夏沙接下了男班长的好意,拿了书包准备走去找林菽,这时听到看台下方有人叫她。
夏沙顺着阶梯往下一看,居然是齐默。而和她告别完的柯木,还待在原地没有走。
她现在站的位置,因为和男班长讲话,走到了座位中间,遥遥望下去,这个姿态十成十地tຊ还原了记忆中的情形。那一次,她也站起来了。座位上望下去,不知是夏沙视力太好,还是对下面的人眉眼描摹得太熟悉,她可以清晰地看到齐默脸上的表情。
就和上一次一样清晰。
上一次在这里,齐默脸上的无动于衷,与初雪日那天的冷漠一起,组成了她梦境的素材。
不一定都是噩梦,也有一些改变了结局的梦。在那样的梦里,有欣喜,有惶惶,但梦里单纯的喜悦骗不得人。只是被闹钟的铃声冲散梦境之后,醒来时会被一种怅然和疑惑所填满,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放下的事,为何在梦里还会有这样的心境。
在那样的时刻,她开始怀疑,在漫长的生命中,有些人是无可取代的。
这种无可取代,不是褒义也不是贬义,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只是听到一些歌词,只有他能对上号;看剧看书看到一些感触,也只因之前有过这样的经历。想念或怀旧只会因这一人被勾起,全然不顾今朝的现实里自己对其是何种态度,不管怎么样将其划出自己的朋友圈,还是会因为这不期然的梦境,突然跑去他的页面看下最近是否还安好,然后发现已经没有合适的联系方式,可以简单地问一句好。
夏沙站在高处,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她无法分辨眼前这一刻的意义。
但齐默没有给她太多的反应时间,见她不动,索性跑上台阶来找她。看着由远及近的这张脸上,没有冷漠,也没有忽视,夏沙蓦地悟了。纠结他当年有没有看到自己,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没有什么意义。人的注意力真的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绝不会因为一些偶然因素,眼里就看不到她。
就像如今,眼前的齐默,即使在受挫之后,仍然一次一次地来找她。
夏沙听到齐默开口:“你差不多可以走了吗?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吧,顺便去一下书店,我和你说的另一本预定的书已经到了。我想和你一起去取。”
夏沙很想提醒他一句,关于芦苇,他们还没有说清楚。眼角余光扫到还站在原地的柯木,她想起他的诘问:她的人生,难道就没有随心所欲不去想意义的时候吗?
其实是有的。
在不受控制的梦境中的时候。
想到这里,夏沙点点头,说了一声“好”。
这次,齐默脸上的喜悦,很容易分辨。但以她的视力,也分辨不出台下的柯木此时脸上的表情,是欣慰还是严肃。
第56章 56.所谓朋友
和齐默一起出现在书店里时,夏沙还是有种今夕何夕的感受。
上一次,是林菽陪她来逛了书店,但她和齐默,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出现在书店里。
无论是高中还是大学假期时回家,夏沙在林城的活动范围都极为狭窄。和朋友逛街、唱 K、看电影总是在同一片区域。但即使在她不多的活动轨迹上,作为一个路痴,每次出门时她还是会有点紧张。和她相熟的朋友,聚完之后,都会把她送到公交车站才走,是对她路痴属性的照顾。
夏沙也不是完全不认路,她对这个城市的坐标是用书店来锚定的。
作为一个年少时十分爱看书的人,夏沙在家里拥有的属于自己的课外书数量是很少的。母亲总觉得在辅导书以外的书籍上的开销是不必要的。夏沙庞大的阅读量,来自母亲学校的图书馆和市图书馆的借阅,还有周末父母出门办事时会把她放到附近的书店里。
也许是因为书非借不能读所缘故,除了图书馆的借阅,光是她在书店里站着读完的书数量也很可观。为了把一本书看完,她在某段时间会连续跑去同一个书店。以这种形式,来实现了认路和对坐标亲切感。而那些阅读,也帮助她把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拓展到了她所能到达和经历的范围之外。
夏沙和齐默毕业后约见的地方,总在书店或学校,这都是让她有安全感的地方。即使齐默中途走人,她也可以自己找到路回家。和高中时一样,每次见面,她都要做好他随时会消失的准备。
夏沙很清楚,齐默不会像她其他朋友一样照顾她。所以哪怕只是简单的一次出行,她都需要给自己做好十足的预案和心理准备,这样才不会失望。
这次也是一样的,在进书店之前,夏沙先问他:“你等下有没有事要先走?有的话我午饭叫一下同学,这样我可以有人一起回体育馆。”
齐默愣了一下,说:“到时我和你一起回去。”
夏沙没有信他,继续说:“你有事也无所谓,我提前安排。你下午是不是还要跑五千米?我们快一点吧。”催促完齐默去收银台取书,夏沙站在一旁等着,也没有去翻看其他书,没有去慢慢逛书店的意思。
齐默拿到订的书,跑回她旁边,问:“不去逛一下吗?”
夏沙扫视了一下这家书店熟悉的格局,说:“不去了,这里我常来,今天赶时间。”夏沙看了一眼时间,指了指书店二楼旁边的 KFC,说:“我们去那吃吧,现在人还不多。”她有点饿了,同时也不想有吃到一半时被同伴抛下的体验,某种意义上,她是真的在赶时间。
直到两人坐下来,食物放在眼前,夏沙的心才放了一半。工作之后,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找路,一个人行动。但回到学生时代,她还是很讨厌被抛下的感觉。而且每次回到林城,她感觉自己的行动力都减半。这种行动力的削弱,不知是依赖感造成的,还是城市的不发达造成的,她工作后尚且如此,不要说这时了。
说起来,记忆中在 KFC 的聚餐,也是齐默难得的有始有终的一次聚会。那一次夏沙叫了林菽,让齐默约了倪安。被中途抛下过几次后,夏沙后来就不敢再单独和齐默见面,叫上其他人,还可以一起吐槽一起安排之后的行动。
这一次其实也是一样,夏沙问了柯木要不要一起,柯木思考了一下,让她先去。出于一种对知晓剧本的人判断的尊重,夏沙这才到了这里。
在齐默身上,夏沙充分演绎了什么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即使后来关系缓和,夏沙也非常清楚,齐默是那种也许可以相知,但绝不能好好相处的朋友。
夏沙觉得之前的经验有用,尽管事情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但人的本性很难改变。
坐在她对面的齐默,比起在体育场时的开心,此刻已经有些郁卒。他问夏沙:“时间还早啊,你在赶什么时间?”
赶你中途不知接到什么电话就会随时走人的时间。夏沙在心里说。原来,当意识到对方在赶日程的时候,同行的人都会觉得郁闷和不安,并不是她对他特有的偏见。
但面上,她正经地说:“我有事想问你。”
齐默停下了拆汉堡的手说:“你问。”
夏沙说:“没事你继续吃,随便聊聊。你一直找我,是有什么事想说吗?”
齐默拨弄了一下包装纸,说:“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就是觉得你不理我有点不舒服。你知道的,在这个学校里,能知道我真正在想什么的人不多,我也没有几个可以聊这些事的朋友,我觉得和你说这些事,你是可以懂的人。”
已知的答案,时过境迁来听,还是有不同感受。
夏沙还在少年时期的时候,何尝不是如此。总觉得自己懂得比同龄人都多,看事情比同龄人都通透。她在书海里见识到的那个更广袤的世界,平日里很少拿出来和别人诉说。古典赛博上网时代,她的网友都是比她大几岁的人,她喜欢和更成熟的人讨论话题,觉得同龄人中很少有人能理解她。但凡遇到一个,一旦开始了交流,就会抑制不住自己的分享欲。
那时她还没有遇到廖一梅《柔软》中流行句,“在我们一生中,遇见爱,遇见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她在年少时不觉得了解是一件如此稀罕的事,以为在未来的漫长人生中,遇到这样可以理解的人还会一个一个地出现。但在苦闷的时候,还是会去寻找这样的朋友。
这样的朋友,季晨算一个,文科班里另一个她至今没有去开启友情线的女生算一个。之所以没有去见另一个女生朋友,是因为长大之后夏沙意识到,精神上的相通固然重要,但陪伴和安心也是作为朋友非常重要的基本素质。一个看似意趣相投但完全自私的朋友,渐行渐远是最终的归宿。
眼前的齐默,后来对夏沙来讲,算不上完全自私。能够数出来的实在的帮助,有过不少,一次一次地给他们的友情续费。那些与他的本性和行事风格不符的行为,也许都出于他所说的,不想失去夏沙这个难得懂他的朋友。
而齐默所说的了tຊ解,也并不是那么难获得。夏沙重复了一下他的结论:“你没有几个可以聊这些事的朋友,但我和芦苇都是这样的朋友?”
第57章 57.回旋镖
夏沙这样问,比起追究,更多的是出于好奇。
她很想知道,这个间接给她带来冲击和伤害的女孩,在这时扮演了什么角色。齐默和芦苇的关系,应该一直维持到了高考前,齐默给夏沙那封道歉信的时候。那封名为道歉的信,在高考前给了夏沙最后一击。
在信里,齐默重述了自己关于未来的迷惑和梦想,解释了自己之前回避夏沙原因:在他目前的成绩和父母对他的意愿下,他不知道自己的梦想要怎样完成,从而对自己的梦想产生了回避,而夏沙作为和他聊梦想的人,看到夏沙他就想起自己的梦想,从而产生了逃避的心。
而在逃避的时候,他转而去支持了另一个女生看上去不切实际的梦想。因为自己的梦想不能实现的压抑,在支持另一个人的梦想时得到了释放和寄托。在这时,他写了那句给夏沙带来致命伤害的话:“她的梦想,比你漂亮。”
很难形容还差一天满十八岁的夏沙,在当时收到那样一句话的心情。
她可以接受,他选择了另一个女孩,是因为比她更漂亮、比她更优秀、比她更善解人意,但是他说的是,那个女孩的梦想,比她漂亮。
比否定她这个人更可怕的是,否定她的追求和信念。
那时,夏沙毫无准备地经历了一场内心的坍塌。觉得抢卷事件后好不容易修补好的心态,突然又被一支回旋镖打碎了。
是有这样的时候,你明明翻到了辅导书附在最后的答案,比起“答案略”,更麻烦的情况是答案是错的。但要推翻这个错误的标准答案,往往比正常解题时需要更多质疑的勇气。
即使知道这不过是齐默美化自己粉饰太平的说法,这个说辞本身,还是让人十分难忘。
如果当时这个名叫芦苇的女孩隔着那封道歉信教会了夏沙什么道理的话,那就是,关注自己梦想的女生,在男生眼里,要比能欣赏和理解别人梦想的女生要有魅力。
而这个当年困惑她的事,在后来在一句通俗的吐槽中被阐释得更清晰:女性看到一个优秀的人,心里想的是,这个人值得我崇拜;而男性看到一个优秀的人,心里想的是,这个人配得上和我做同伴。
眼前的齐默,被夏沙的问题问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夏沙轻轻笑了一下,把自己先填了半饱,然后给他一些聊天的提示:“你和芦苇平时都聊什么呢?是聊她漂亮的梦想吗?因为她的梦想足够漂亮,所以你觉得可以和你的梦想相配吗?”
事到如今,夏沙觉得自己很难忍住不开嘲讽模式。而齐默在她一连串的问句下,脸变得涨红,这是在他脸上很难出现的表情,分不清是因为羞恼还是生气。
夏沙也不紧张,继续说:“你快和我讲讲,她的梦想到底有多漂亮?是大提琴还是小提琴?”
夏沙的脸上,适度流露出了一些天真与好奇,齐默好像也一时迷惑,不知道她是在嘲讽还是真的在提问。
“是大提琴。她想进最好的乐团。”齐默犹豫着回答。
听到这个答案,夏沙颔首,和她当年记忆一致。只不过,如今听起来,也体会不到这个答案漂亮在哪里。她的同学里,有过音乐天赋很好的人,从初中就考上了专业的音乐学院,两人关系很是亲近,并没有因此产生望尘莫及的自卑感。
是否要走音乐道路,在高三来决定会太迟吗?她几乎可以想见,是像齐默一样,是从小的兴趣爱好,但家长并不觉得可以走上这个专业道路的类别。是一个,十分正常且能被理解的梦想和困境。
她当年,为什么觉得打击会那么大呢?也许仅仅是因为,这个判断是由齐默做出的。
夏沙脸上的笑意,戏谑的成分又多了几分。她问齐默:“你和她也是晚上发短信发到深夜吗?也聊凡高蒙克莎乐美和比约克吗?你觉得我和她是可以同质替换的吗?一旦选择好其中一个之后,就可以对另一个视若无睹弃如敝履吗?”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齐默终于,坐不住了。
一不小心,没收住啊。夏沙心中稍微遗憾了一下,自己还能听到答案吗。不管了,万一呢。她继续换回好奇的口吻:“你就说是还是不是吧,一个一个答。”
“我没有。”憋了半天,对面只憋出这一句。
“是哪一个没有?是没有发短信,还是没有聊天?”夏沙简化问题。
这一次,对面彻底沉默了。
夏沙再次看了一眼时间,说:“如果你没有什么要说的,那就到我讲了。”
然后,没有等齐默的许可,她就继续说了下去:“我们这届同学,有将来会加入联合国维和部队拿到和平奖章的人;有会去研究神舟飞船制作材料的人;也有去非洲保护动物的人;还有本来考上了顶尖的音乐学院,最后选择去救死扶伤的人。这些同学能做到这些事,我都觉得非常厉害,但我不会在这时就去问他们未来的梦想是什么,逼迫他们在现在就回答有没有追求梦想的勇气;也不会根据他们有什么样的梦想,来决定要不要和他们做朋友;我更不会因为他们这些梦想讲出来很精彩,就去判断你的梦想不如他们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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