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司出来是下午三点半,午后太阳毒辣,卫汀雨不挡不避,准备晃到地铁站去。
她余光注意到街边有辆灰色 urus,不过这附近也算是商业区了,跟石水不一样,好车每天来来回回很多。
“卫小姐请等一下。”
车后座却下来了个生面孔,挥手叫住了她。
……不,也不算完全生。
对方是个戴着渔夫帽的男人,下颌方正,鼻头微圆,看不出年龄,但卫汀雨确定,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是这样,能耽误您几分钟,一起喝茶坐坐吗?”
对方很客气。
他开口的时候,卫汀雨也已经认出来了。
“噢。”
她微眯了眯眼:“你是段……的经纪人?”
卫汀雨把那个名字囫囵吞枣地带过了。
“对的。他在车上等您。”
经纪人看她想起来了,松了口气笑起来。
卫汀雨也笑了,一秒后迅速收回。
“不好意思没空。”
“卫小姐!舟齐说了,您要不见,那他通过祥宁官方问问,刚好他也想换新安保团队了。”
卫汀雨看了眼车,冲经纪人摊开掌心。
“手机。给他打个电话。”
经纪人看看不远处路边的 suv,看看面前卫汀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拨通了电话。
三声以后接通了。
“喂——”
段舟齐刚发了一个音,就被卫汀雨打断了。
“段先生,当初是我年少不懂事,骗了你,但我们拢共同窗了两年,你至于记这么久吗?如果你真的受伤到需要找我要补偿,直接给我个数吧。”
她小段舟齐一岁,但他们认识的时候,她十一岁,比段舟齐高好几公分。
那时候段舟齐身高不够,话很少,不合群,她一度以为他是哑巴。因为长相过分漂亮秀气,被人堵在厕所里嘲笑是娘炮,卫汀雨路过,把三个始作俑者揪出来,挨个踹进水桶里,进行了一定友好交流。后来她发现了段舟齐的秘密基地,学校里一个废旧的器材室,他会在里面自己唱歌,卫汀雨发现了他也不躲,问卫汀雨他唱得怎么样,卫汀雨随口说好听,他说这是自己写的。
卫汀雨看着他手里攥着写满的本子,重新认真回答了一遍,她说真的好听,她给朋友听他们肯定也喜欢。
段舟齐后来把自己翻录的卡带送给她,二十份,他想要一些意见反馈回来。
卫汀雨身边的朋友都是同门师兄弟,或者她妈同事的孩子,从小一起喊打喊杀长大的,这帮人此生唯一接触高音的瞬间,就是腿断了接骨的时候。
没办法,她只能自己写了二十份风格迥异的反馈。
谎言的雪球就这么越滚越大,直到卫汀雨家发生变故,那个男人拿到钱,打算带她和妹妹出国。段舟齐知道了,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不知道,段舟齐后来递给她一张本市地图,在一个凉亭处打了个圈,说如果联系不到,以后想见了,可以在这里见。
临走前,她想起段舟齐说过自己的愿望。
一场有观众的表演。
卫汀雨当时状态也不好,硬是靠着做这件事,让自己从那个浑浑噩噩的状态里出来了。她用零花钱积蓄,凑到三十个人来看,在中秋前一天。
结果混进来那个之前在厕所被她揍过的人。
对方耐心也是好,硬是等到结束,才站起来骂段舟齐是‘自欺欺人的傻 x’,唱的什么垃圾玩意,在场要不是收了钱,多忍一秒都要吐了。
段舟齐都愣住了。
本身也只是在小区花园里,搭了个简易舞台而已,周围有不少散步的人围观了这场闹剧。
卫汀雨气到头晕,要动手的前一秒,那混混又冲段舟齐喊,说是卫汀雨请我来的!
……
那一秒,十三岁的卫汀雨觉得历史级头痛也不过如此了。
那时候她没有料到,不久的未来,她会被血亲出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窄屋内,忍着肋骨骨折、眼眶骨裂的痛,在淌过视野的血色中模糊怀念起从前。
闪过的所有画面里,会定格在中秋前一天,混乱又热闹的晚上。
一道壁垒分明的分界线。
她无法跨越。
所以她不想看见段舟齐。
分界线前秋色落,分界线后灌风雪。
第21章 21
【二十一】
卫汀雨穿过石水的巷子,楼与楼之间的间隙十分紧密,地面十来年没有翻修过,凹凸不平的石砖很难彻底清理干净,夏日一场雨就容易积许多水。
她走向租住的房屋,走到一半又折返,停在小卖部的冰柜前。
“老板,多少钱?”
卫汀雨拉开冰柜,取了一支苦咖啡。
“3 蚊。”
穿着老头衫的老板睡眼惺忪地支棱了一秒,指了指二维码:“扫码付啦靓女。”
说完又在躺椅上睡过去。
“小雨,最近怎么老不见你人?林叔还托我问你呢,虹嫂说那什么,相亲你也没去?”
身后有人问她。
卫汀雨转头,看见抱着游戏机的启哥,礼貌应道:“最近有点忙,找了个工作。”
启哥身旁有个小弟嗤笑,小声吐槽:“之前除了卖什么都干,现在开辟了这个新业务了?”
启哥在他后脑勺猛拍了一巴掌,瞪他:“你屁话怎么那么多?!”
说着又用余光偷瞟卫汀雨反应。
卫汀雨好像没听见,文静地笑笑:“没什么事吧?我走了。”
她习惯带糖,因为甜的补充能量,但对冰激凌不太感兴趣。可自打三天前,跟段舟齐通了那通电话后,想起这事就压不住的心烦意乱,卫桉在家又不好抽烟解愁,只能每天来根冰的缓缓。
段舟齐也是奇怪,当时听完她说那句补偿,只回了一句。
——好久不见,卫汀雨。忙的话,我们有空再聊。
卫汀雨怀疑他是不是工作原因,文艺作品看多了,话里话外还带点意味深长。
她没那么多闲空,段舟齐不知道从哪搞来她电话号码,给她当场拨了一个,本来是想确认以后联系方式,结果倒便宜了卫汀雨,反手给他拉黑了。
踩上台阶时,一根苦咖啡已经见了底。
现在卫桉还没放学,高叔今天没在二楼跟她打招呼,不知道是不是去学校接人了。
卫汀雨在牛仔裤兜摸索薄荷糖,糖没摸到,倒是摸出了根钢笔。
她身上断然不会有这种东西。
很快卫汀雨想起来,是离开别墅时不小心拿的,当时用来在白纸上写数字,为了未来填支票做下预演。
钢笔在她手里松松旋转一圈,她又拧开看了眼,发现是钯银尖,硬度很高。
到了二楼天台,卫汀雨把挡紫外线的衬衣一脱,顺手挂在栏杆上,身上只剩件黑色短袖。
穿过没有光线的走廊,又上了一层门,tຊ她站在家门口,门是虚掩着的,只要轻轻一推就能开,门口积灰多,有两对明显脚印。
卫汀雨用手腕上的皮筋把头发扎起来。垂下的眸里没什么情绪。
来讨债,或来要命,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只是在这里又体会到那种久违的、神经紧绷的感觉,让人感觉很不爽。
**
下午四点,祥宁陷入了创办以来最大地震。
所有人都堵在会议室那层,整层都非常安静,但公司大群里正以最快速度滚动着消息。
【复壹?!】
【老上财经版那个复壹?确定是他们公司的人吗?】
【能做上他们的单,曾总得一年不用愁了吧?!】
【我年终奖也有戏了……据说来的人层级不低,有谁去前方打探下敌情啊?!】
“让让,麻烦让让!”
一个头发微卷的青年突然艰难拨开人群。
“小仇?”
大家让出位置的同时,有人认出了他:“什么事啊这么急?哎哎,现在不能去会议室——”
仇亦充耳不闻,直接进了会议室,门又再次重重关上。
他一进去,环顾一圈,除了主位上的年轻男人,包括曾昊在内的高层,一共只有五个人,
“卫汀雨不在吗?”
曾昊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突然闯入,尴尬地看了客人一眼:“不……不在啊,小仇,你怎么?”
“卫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主座上的人很快问道。
仇亦看了眼邵里,面无表情:“邵助,你老板不是说,会自己来一趟吗?我还当他多有诚意呢。”
“小仇!”
曾昊脸色微变,赶紧拉了他一把。
邵里摆了摆手,表示没事,又彬彬有礼道:“应董有点事,他让我来一趟,如果您在报酬上有什么不满,请尽管提出来。”
仇亦笑了笑,讽刺之意明显:“你觉得我很缺钱?”
他是不满。
仇亦对钱的感觉,更像是孩童收集玩具种类一样。种类增加,当然开心。但实际需求量根本没那么大。
这几天他回过神了,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卫汀雨在重新办签证,这工作需要她去美国!
对卫汀雨来说,其中有多少风险,没人比仇亦更了解。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具体细节,不是我跟卫小姐对接的,或许你可以再次确定她的想法,放心,我们这边绝对不做强人所难的事。”
曾昊完全陷入了迷茫,这两人怎么还认识似得?这跟卫汀雨怎么又扯上关系了?
他还没制定初步名单了,但他确定,里面肯定不会放卫汀雨这样的新手啊!
**
卫汀雨不清楚这些,对她来说,现在有更紧急的事。
她抬腿,用膝盖把门无声顶开。
进门前一秒,卫汀雨甩了甩手腕,想想又一把抽出牛仔裤上的细皮带,中间银扣坚硬,在她手中轻巧地抖动。
进门后,她冷不丁抬腕抽向右侧,速度力量都极快,让原本柔软的皮质犹如一道鞭,银扣击中右侧目标后,传来一声闷响!
卫汀雨听声辩位的能力极强,压根不用细看,拧腰就是一记中扫,直冲对方肋骨而去!
伏击者连连后退了两步,闪身躲过卫汀雨的摆拳,忽然伸长手在墙上拂过,客厅的灯骤然大亮。
“卫汀雨——”
对方叫了声她的名字。
卫汀雨硬生生止住了攻势,她掌心还攥着钢笔,笔尖正险悬在男人锋利喉结上。
她怔了一秒,飞快收回手:“……怎么是你?”
应修慈有点无奈:“不好奇我怎么进来的?”
他冲阳台微昂了下巴。
“你家有客人。”
卫汀雨谨慎地看了他一眼,又迈步到窄小的阳台,踢开推拉门,看到两个被五花大绑男人待在角落,嘴上贴着胶带,依然试图发出唔唔的声音。
她俯身一把撕开左边平头吊梢眼的胶带:“找我?什么事?”
“你们……你们懂不懂行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这青年见是女的,猜到这是他们本来要找的对象,知道女人心软,说话的语气都愤慨了不少,眼睛死死盯着卫汀雨:“再不放了我,我兄弟——”
“欠钱?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卫汀雨单腿蹲下,神色平淡地看着他:“谁叫你来的?”
“吴庆严欠我们场子七十万,你是他姐,你不帮他还,他就得留只手给我们老板!”
没了先前面对男人接近死亡的压迫感,平头又重新叫嚣起来。
“那就留呗。”
卫汀雨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撑着膝盖站起来:“两只手都砍了最好。”
她刚一转身,看到倚在门上的应修慈:“怎么了?”
“你有个妹妹吧?”应修慈环抱着手臂,友好提醒道:“他本来想抓走威胁你。”
卫汀雨沉默几秒。
“知道了,谢谢。”
她重新返回。
“怎么——”
啪!
对方刚冒了两个字,被卫汀雨一巴掌抽懵了,脸都偏向了一旁。
“钱没有,出殡费有。”
卫汀雨的语气称得上温文尔雅。
说完,她一记重拳直接砸了下去。
-
阳台上很快传来此起彼伏的杀猪声,又被威胁的逐渐变小。
过了快十分钟,卫汀雨才重新回到客厅。
应修慈靠坐在沙发上,面前茶几上摆着一瓶水和她的糖果盒,姿态闲适优雅地好像在自家地盘。
“不好意思,”
她颇为疲惫地摁了摁太阳穴:“刚刚进来没看清你。没受伤吧?”
应修慈:“没事。”
“你找我有事?但我现在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
卫汀雨犹豫了下,指了指门外,意思已经很明显。
“我已经找人接走了,在万虹吃晚饭,很安全,放心。”
应修慈说着,注意到卫汀雨的眉头微皱。
一种很微妙的、私人空间被影响的不满。
“卫汀雨。”
应修慈朝她走过去,温声道:“有的风险,我想你会注意到,所以没有提醒过你,这也是我的失误。不是比最危险的地方安全一点,就代表安全。尤其是,当你有需要保护的人时。在这方面,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卫汀雨轻声道:“是我太大意了。”
帮应修慈做事,未来盯上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下次也许就不是这两个能力差劲的打手这么简单了。
“谢谢提醒,我会尽快搬家的。”
卫汀雨环顾了客厅一圈,轻不可闻地叹气,把灯一关,往门口走去:“我先去万虹一趟。”
“邵里那边有两套酒店公寓,他买来投资的。你可以先搬出来,在公寓过渡一段时间,再慢慢选房子。租金按市价折半。”
应修慈说。
“可以啊。”
卫汀雨没多想,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那个特助工资高的吓人,常年跟在应修慈身边,选的住地安全性自不必说,不过最安全的地方——
卫汀雨随口开了个玩笑。
“不过要说安全,还得是应总家。”
港岛那个安全系统真绝了,周围还连着高压电。
“那你要住么?”
应修慈似乎是在认真考虑。
卫汀雨:……
她刚想说大哥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玩笑,就在门槛处狠绊一跤,失去了重心。
“靠——”
卫汀雨正想顺势匍匐卧倒,却在跌倒前一秒被人捞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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