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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娲之死——乔飞【完结】

时间:2024-02-23 23:20:23  作者:乔飞【完结】
  可一提到李亚茹,他竟然笑了。庄昀敏锐地察觉到,王峰有一种隐隐的兴奋,他在压着,但压不住,就像是灌木后藏着的一条蛇,对着猎物暗暗地,极快地吐了一下信子。
  “不错。”王峰说,“她是来找过我。她是背着她老公来的,她们两口子好像因为怀不上孩子的事儿,已经折腾了好几年了。他老公不太信我们这些,可以说是比较反感,所以她就自己来了。”
  “介绍她的人是谁?”
  “黄丽。”
  “你和黄丽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徒弟,也是……帮我搜集这类女人的渠道。”
  “哪类女人?”
  “就是那些想怀孕却怀不上的女人。”
  “黄丽把李亚茹带去见了你,然后呢,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带她做了法事,向鬼母许愿。然后我给她喝了一碗鬼母赐福过的药,她就睡着了。”
  “所以,你是迷奸了她?”庄昀在努力的平复自己的情绪。
  “算是吧。”他还是那副平常的态度,忽然,他又笑了一下,“一般人不会有任何反应。可就她不一样,她躺在那里的时候,好像梦到自己溺水了,手舞足蹈,还大口喘气。样子很好笑。”
  现在他们终于知道,李亚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了。
  庄昀半天没有说话,审讯室里静可听针。强子扭头看见她的拳头死死攥着,指甲已经抠进了肉里。他明白,庄昀动气了,他也气,但他知道审讯有审讯的纪律,于是一把捏住了她的拳头。
  可没想到,王峰说:“庄警官,你别生气啊,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是在帮她。你知道么,黄丽的老公就是因为黄丽不能生养,所以经常打她。她原来还是纺织厂的车间主任呢,天天就跟乌眼鸡似的去上班。同事、领导还有那些妇女主任,都去给她做工作。可是呢,什么都解决不了。说什么,夫妻之间的事,只能夫妻自己解决。婚内挨了打,也就挨了,法院根本不受理。最后也是我帮得她。”
  强子皱了皱眉,说:“她的孩子也是你的?”
  “不,你误会了,她是真的生不了孩子。现在她儿子,是她后来领养的。”他有点抱歉地说,“我帮她解决的,是她的丈夫。”
  庄昀和强子都愣住了,他们隐隐觉察出王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强子追问:“你……怎么帮她解决的?”
  王峰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次他没有丝毫掩饰。他眼角的细纹蹙起来,眼神也变得幽暗,好像夜里的树影在摇曳。他的眼睛里是癫狂在晃动。他极有魅力的脸也因为这个笑容而变得扭曲,好像一座坍圮的老宅骤然裂开,地底常年不见阳光的邪物,纷纷爬了出来。疯狂与阴鸷,也在一瞬间爬满了他的脸。
  他故作惊讶地说:“怎么,你们没听黄丽说起过么?她这个人吧,命是真的不好。”他的眼睛眨了眨,淡淡地说,“有一天她去上班,也不知怎么搞的,她家里竟然着火了。她老公吧,”他又笑了笑,“没跑出来。”
  纵火,杀人?!
  庄昀和强子对视一眼,同时看出对方眼里的震惊。如果他有了这些前科,那么他杀死李亚茹的可能就大大提升了。庄昀脑中顿时闪过无数念头,这无疑是她距离真相最近的一回。她压下了全部的冲动,问:“王峰,我问你,你如实作答。”庄昀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李亚茹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王峰又一次露出了笑容。
第90章 执念
  面对庄昀的问题,王峰只是笑,不说话。他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样子,只是脸上的阴鸷不曾散去。
  其实王峰、黄丽等人的指纹已拿去和现场留下的半枚指纹比对了,只是指纹残缺,比对尤其需要时间。
  审讯室里安静下来,窗外的蝉格外的吵。
  王峰的目光落在庄昀脸上,笑着说:“你记不记得那天我们还剩了一个故事没讲?”
  “你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然后要讲多少故事,我都奉陪。”
  “还是先讲故事吧,”王峰笑起来,“兴许,你要的答案就在故事里呢。”
  庄昀感觉很不好,从一开始他俩就被这个王峰牵着鼻子走,审讯的节奏全在对方手里。到这会儿已经是骑虎难下。她点了点头,示意王峰讲故事。
  “你那天的问题是,雕像四周的孩子。”王峰说,“这些孩子的来历,也有传说。话说,女娲大神的一缕元神附在了鬼母身上,她便与女娲母女一体,合而为一。这一来,却惹下了天地间一桩大祸事。”
  “什么祸事?”强子问。
  “女娲娘娘的元神,附带着她死前的执念。一是对伏羲和所有人类的怨恨,二便是要将孩子生下来。这两个执念如此强烈,以至于根植在鬼母的脑海之中。是以她刚刚显化人形,便想着要将自己的孩子生下来。”
  “可是……可是她压根儿就没怀孕啊?”
  “是啊,可她根本分不清楚。鬼母根本不记得为什么要生下孩子,也不记得要生下谁的孩子,那一道执念就好像在她脑中刻下的印痕,是她一定要完成的事情。”王峰眼光里闪烁着激动的神色,他语气也激烈起来,仿佛一场风暴正在审讯室里酝酿。
  “鬼母发现自己没有怀孕,便将自己的肚子剖开来寻找,但她的腹内也不见孩子的踪影。于是,她便把矛头指向了人类。鬼母对人类有着天生的怨恨,这股怨恨如此强烈,以至于冲昏了她的头脑。她想着,一定是这些人夺走了我的孩子。最终,她决定将自己的孩子从人类的手中抢夺回来。
  “她本就是女娲和伏羲的孩子,又继承了女娲的灵力,一时法力无边。鸡叫第一声,她就化作一阵暗影,潜入村子,抢走了孩子。她来去无踪,就连伏羲也抓她不住。伏羲难以保护自己的子民,便下令,凡女子便在家做活。男子才能外出。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挡鬼母,不论你将孩子藏在哪里,她都能找到。可就算抢来了孩子也终究不是她的,所以她始终无法平息心里无休无止的执念,于是她就今天抢一个,明日再抢一个,永远抢夺下去。
  “部落里家家户户都有孩子被偷,从早到晚,从东到西,都能听到母亲的哭泣声。转眼间,过了四百九十九天。鬼母已经抢走了四百九十九个婴孩,村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女孩。那女孩的父亲自知ᴊsɢ无力阻挡,于是放弃了女孩,想着以后再生便是。可女孩的妈妈疼爱自己的女孩胜过生命。她不愿自己的孩子被抢走,于是独自一人离开了部落。
  “她翻过了最险阻的大山,又越过了最湍急的河流,藏进了一片最隐秘幽深的树林。她一个人艰难地带着女儿在林中生存,饿了就吃野果;渴了就喝露水。夜里,她将女儿抱在自己的怀里睡。可那天夜里,鬼母还是找到了她。就在鬼母要抓走她的女孩时,她醒了过来。无论她如何央求鬼母,鬼母都不肯放了女孩。于是,这个母亲提出一命换一命。”
  “一命换一命?”
  “是,一命换一命。她求鬼母放了女儿,自己愿意赔给鬼母的孩子一命。然后她二话不说,一头撞死在门槛上,血流了一地。鬼母被这位母亲感动,放了她的女儿。而这个女孩就是我们夜雾的祖先,娩祖。鬼母让她去打造一只黑瓮,置于门前,用以敛放母亲的尸身。如果她能日夜敬拜九年,香火不断,则让她的母亲死而复生,并且永远宽恕她的族人。
  “后来,娩祖就日夜敬拜鬼母九年,果然,黑瓮破裂,她母亲活了过来。所以我们夜雾人有个风俗,只要家里生了孩子,当天夜里便会在门口放上一只黑瓮,用五节莲藕,做成小小的人形放入,再在门槛上撒一圈鸡血。这样鬼母就会记起这家是娩祖的后人,便不会进去抢夺孩子,反而会保佑他日后健康顺遂。”
  庄昀沉吟了一下,猛然转头看向强子。强子说:“怎么了,有发现?”
  庄昀说:“你记不记得你太太的话,她说当年异乡人之所以被排挤到夜雾,不就是因为这黑瓮,鸡血,还有婴儿血。”
  “所以,根本就不是婴儿……是莲藕?”
  庄昀默默点头,两人都说不出话来,各自沉浸在震撼里。
  原来江城和夜雾之间,这一切恩怨的开始,不过是一段年代久远,根本无从考证的传说。它是虚的,只是个念头。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传说,可偏偏这一段,酿成了长达百年的悲剧。
  庄昀越想越觉得吊诡,它的开头或许只是一段缥缈的传说,一个故事,可那传说被人相信了这么多年,它早就不是虚妄了,它是实打实的,像一面铁墙般结实,或是从山顶滚落的巨石,拥有了无与伦比的速度与力量。
  两地的怨恨也一样,开始不过是习俗观念的差异,以讹传讹之后,变成了误解和摩擦,继续发展,最后竟成了两地的争斗,甚至仇杀。如今,就算揭示了源头的一切,那些来自心底的芥蒂就真的会立刻消失么?那些曾经切实流过的血,结下的仇就真能一笔勾销,回归虚无么?
  恐怕不会,庄昀悲观地想,它会一直延续下去。
  庄昀不愿再想,说:“行了,故事也讲完了。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当然,我说话算话。”王峰笑着说,“李亚茹,不是我杀的。”
  “也不是你指使的?”
  “不是我。”王峰说,“我之前承认了,我迷奸、强奸、监禁、杀人、纵火。现有的罪足够我死十次,我已经没必要在任何事情上撒谎了。她李亚茹对我来说,没什么特殊的。”
  他说得很轻松,庄昀听在耳里却字字千钧。窗外又下起了雨,湿气蔓延进来,庄昀觉得衣服让她黏腻,甚至好像渗透进了四肢。中医说,湿重如裹,她此刻就是那种感觉。
  强子见庄昀不说话,便问:“你说和你无关,那李亚茹为什么派人监视黄丽?”
  “这个我知道,你看,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王峰说,“我的计划运行了这么多年,其实是很周密的。每个人的仪式结束之后,当天回去就要和她老公同房。我都会告诉她们,这样法术才能起效。
  “这个方法骗过了很多人。一来是迷药不会让她有任何反应;二来,这种事就算女人自己有怀疑,也绝不敢去验证。更何况,李亚茹是背着她老公来的。她本来最不应该出问题,可是问题还是出了。我不明白是哪里不对,反正,她对我产生了怀疑。
  “可她进出村子的时候都是戴着眼罩的,她唯一能找到我的方法就是跟踪黄丽。那个私家侦探,有点本事,应该是蹲点了不少时候,一路跟着黄丽到了夜雾。他确实看到了我作法的全过程。但很可惜,我们发现了他。我把他在夜雾关了两天,他最后抵受不住,也说出了李亚茹的名字。我怕万一他留下过什么线索,把我暴露就不好了。可他一直说没有,我就想,干脆把他杀了。没想到,这人真有两下子,趁着看守松懈,跑了出去。
  “他一路朝着雾江的方向跑,我们在他身后追。那天下着大雨,雾江的水涨了,流得很急。我本来觉得他一定不敢跳,可他还是跳了。他跳江之前,挨了我徒弟一棍子,打在后脑上,整个人是拍进水里的。我想,这人肯定淹死了,就没在沿江去找。
  “事后,我还说让黄丽去探一探李亚茹的口风,可黄丽说,把私家侦探抓住的那天,李亚茹就已经死了。”
  庄昀说:“也就是说,七月一号那天下午你和你的徒弟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王峰点了点头。庄昀看向强子,沉沉地叹了口气。强子看见她眼里的光芒低低地沉了下去。
第91章 湿疹
  夜里还是闷,庄昀从审讯室出来就没过说话,一直在办公室里默坐着。强子心里也失落,他就靠在窗边抽闷烟。两人都不说话,办公室里气压更低。
  坐了一会儿,门突然被推开了。一只塑料袋从门缝里伸了进来,那门又颤了两颤,眼见刘贺一瘸一拐地钻了进来。
  强子嘴里啧了一声儿:“叫你小子躺着躺着,来干嘛?”嘴里说着,他已经起身,一把拿过刘贺两手上提的餐盒。刘贺手一空,伸手从强子嘴上夺过半支烟,一口咂进去一半,鼻孔里喷出两股子烟雾。
  “医院不让抽烟,可憋死我了。”刘贺说,“那大师审的怎么样了?”
  强子下巴一努,刘贺见庄昀坐在椅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面,就知道情况不妙。刘贺也泄了气:“妈的,又不是?”他向后退了一步,坐在桌子上,一拍大腿,“我这条腿也白伤了。”
  强子看着刘贺的伤腿,再看看庄昀,心里不是滋味。他把手里的餐盒往桌上一放,笑着说:“看来,这刑警队长不好当啊。”
  刘贺知道师父在意这个,想说两句安慰的话,但又不好出口,只能干坐着。三个人闷在办公室里,一句话不说。夜宵都冷了,可没人去碰。
  树影缓缓移动,已经是后半夜了。庄昀觉得自己的脑子又肿又涨,无数线索和疑问都在脑海里浪涌,她自己想停也停不下。
  昨天晚上洗澡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腰上起了一块红疹子,看起来像是湿疹。不动还好,一动就钻心的痒,让她忍不住去挠。这东西她高考的时候长过,开的药既有抹的也有吃的,可还是拖了一两个月才渐渐好转。
  医生说是和情绪有关,也可能是天气。这两样看似绝不相干东西的背后,是不是也有什么隐秘的联系,进而在自己腰间的红疹上反应了出来?反正她记得很清楚,那个夏天雨水很多,也像现在这样湿黏。
  这案子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零几天,所有可能的嫌疑人都被她自己一个个揪了出来,又一个个排除了。她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怀疑谁。李亚茹的同事、朋友、亲戚、邻居,都已经调查过了。她脑子里过了一遍李亚茹所有的熟人,真没人了。
  案子里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或是大款,或是赤贫,或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或是平等地厌恶世上的每个人。他们每个人的人生就像当年的情绪和天气,看似毫不相关,却都交汇编织在这一场谋杀案当中。
  她忽然觉得案发现场的那一滩血迹,形状很可能和她腰上的疹子类似。是不是冥冥中,世上的一切都有关联呢?既然都有关联,为什么自己找不到那个线头,理不清这一团乱麻?这案子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的腰越发痒了。大夫告诉她,痒了千万别挠,越挠就窜的越大。可不挠,痒就越发厉害,从腰间一直往心里去。这个点药店也都关门了,想买管药也买不着。庄昀心里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邪火,一下子蹿的老高。她一把将外套摔在凳子上,隔着衬衣抓挠起来。不挠不要紧,一挠,痒瞬间窜遍了全身,庄昀只能疯了一样地抓。
  强子问:“怎么了,你?”
  庄昀说:“湿疹犯了,痒得厉害。”
  话音刚落,刘贺突然举起手来,说:“姐ᴊsɢ,湿疹是么?我有药。”
  强子和庄昀都朝他看过去:“你怎么有药?”
  刘贺从办公桌抽屉里掏出一管软膏,说:“我前段时间胳膊起了疹子,药店推荐我买的,抹了两天不顶用,去医院一查原来是过敏,根本不对症。剩的药就扔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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