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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人的金子——陆春吾【完结+番外】

时间:2024-02-23 23:21:58  作者:陆春吾【完结+番外】
  情绪一松弛,脑瓜子也就卸了甲,跟着活泛起来。他屁股挨着沙发扶手坐,一条胳膊搭在小民警背后,另一ʟᴇxɪ手攥住了照片,扇子似的来回扇。
  “恁这个照片从哪来的?”
  小民警瞥了眼老警察,迟疑着不敢开口。间了几秒,还是老民警接口说了下去。
  “烟花厂爆炸之后,不少媒体和市民跑到附近围观,都想拍第一手的新闻。这是某位自媒体博主录的一段视频里的截图,他说当时现场混乱,人声杂,画面也不清晰,所以视频素材回来也没用上,时间一长,自己也就忘了。最近整理内存的时候又翻出来,这才发现画面边上的三个人好像有点小问题,思来想去,最后报了警。”
  “我们怀疑事故当天有人死亡,只是被趁乱转移了。”小民警再次将照片杵到他眼皮子底下,“你看看,这三人里面,有你认识的吗?”
  大骏十指捏紧,手汗泡软了相纸,他眯缝起眼,使劲往里瞅。
  “这不是我们厂里的人,虽然看不清脸,但是一块儿干了几年的活,彼此的动作神态我还是知道的。这衣服也不对,我们厂里干活都有工作服,不可能穿成这样,而且你看——”
  他随手一指,两位警察竟都配合地凑过来观瞧,这让他的虚荣心瞬间膨胀了起来,调门儿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
  “你们来看,看前面这个人的手,捂住耳朵,擎得这么老高,”他比划了一下,“像什么?”
  没人接茬,他只能自问自答,自个儿接住自个儿的话。
  “对咯,像是在打电话。我们上班进库房都不让带手机的,工厂附近也不会掏出来打,这是常识。烟花厂里打电话,不是拿命开玩笑吗?”
  他顿了顿,又缀补上一句。
  “简直是狗皮墙上挂,根本不像话。”
  马大骏觉得自己讲了句十分幽默的俏皮话,他咧好嘴,并等着另外两个人发笑。可人家两人根本没笑,老警察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住他。
  “你的意思是,不是你们厂里的人?”
  他连忙收起笑来,“我用脑瓜子担保,绝对不是我们的人。”
  “那会不会是客户?”
  “客户?大客户谈活没有半夜去厂房谈的,他们要么饭店,要么练歌房。至于小客户,”大骏挪挪屁股,“小客户也没有直接上库房买东西的啊,就像咱割猪肉都是去市场,不会有谁直接跑去屠宰场选猪。”
  两位警察对视一眼,在本子上快速记下什么来。马大骏抻长脑袋想去看,却忽然觉得后脊梁上窜上来一股子凉气,回头一瞧,咯噔,一颗心又坠了下去。
  冰柜门没关严,老头脑门上的一绺白发还耷拉在外面。
  他登时是坐不住了,想跑去关,又怕这突兀地一跑动作太过扎眼,反倒会引起警方的怀疑。走也不是,留也不敢,就在那龇牙咧嘴地磨着屁股,如坐针毡。
  正想着,突然有谁一把攥住了他胳膊,回头看,是老民警。
  “打刚才起,你就一直往厨房里面瞥,那边有什么吗?”
  大骏口干舌燥,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啊?”
  老警察笑笑,没再说话,只是盯住了他的眼,目不转睛,给足了压迫感,逼着他自己往外倒腾。
  “我寻思着,冰柜里的排骨该化冻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抽了回来,“不然待会炖汤,我怕时间来不及。”
  他在扯谎,可是脸不红,心不跳。
  李大金说对了,学撒谎跟学骑自行车一样,练着练着就顺了。
  一旦学会了,就再也忘不了了。
  “警官,咱今天先问到这里,可以吗?我爸住院了,我得赶紧去给他送饭。”
  马大骏两指一挑,打窗帘缝隙里朝楼下偷瞧,两个警察上了警车,发动,头也不回地远去。
  嘴里渴得厉害,他端起茶缸子,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一颗心这才像茶叶片一般,打着漩舒展开来,晃晃悠悠沉下去。
  哼着歌,身子一歪,斜躺在沙发上。头下枕着左胳膊,右手擎在眼前,一边搓捻指尖的血痕,一边回味着刚才与警察的对话。
  他没撒谎,据他所知,受伤的确确实实就是五个人。况且后来也真的没听说过有谁当场死亡,毕竟受伤和死亡是两个概念,这事故等级也不一样,厂子里没人敢在这上面遮掩。
  退一万步讲,就算李大金有心想瞒报,人家死者家属也不肯呐。事情都过去大半年了,也没见着谁再蹦出来闹,想必炸死员工是没有的事。
  这也就是说,爆炸当晚,在受伤的工人之外,多出来一个。
  他忽地坐起身来,咂咂嘴,又一次躺倒,身子翻了个面,这回头底下垫着右胳膊。
  可多出来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好端端的,怎么就大半夜地跑到深山里的工厂挨炸呢?
  被炸了,怎么也不出来索赔呢?
  再个,警察是所有员工都问了一圈,还是专门来找他问的话?如果只针对他,又是为什么呢?该不会警察怀疑是他帮着李大金转移的尸体吧?
  马大骏突然紧张起来,这个视频博主能报警,那小飞也能啊。小飞这个酒彪子那天晚上,不是看见自己搬“猪肉”回来了吗?
  万一警察后面搞个什么悬赏线索,他颠颠跑去报案领赏呢?而且他喝大了嘴上没个把门的,就爱胡咧咧,万一已经在啤酒屋里说漏了呢?
  最重要的是,照片里两个人朝外倒腾的那具尸体,是自己捡回来的老头吗?
  等等,冰柜里的老头是他夏天搬回来的,照片是冬天拍的,时隔半年,尸体怎么又自己回烟花厂了?
  马大骏不懂太过深奥的医学知识,可他也知道夏天的饭菜放不住,尸体最多一个礼拜就开始烂了。他初见老头的时候,还挺新鲜的,也没什么臭味,这说明……
  他又一次坐起来。
  又多一个。
  在被转移的尸体之外,又多了一个。
  他该报警吗?
  他从沙发缝里胡乱摸索出手机,解开锁,手指头接连按下两个“1”,又僵住了。
  报警他说得清吗?
  该怎么解释自己多次抛尸的行为呢?
  而且,他至今也不敢肯定,老头到底是怎么死的。
  大骏靠在沙发上,越想越后怕,就像是吃完重庆火锅,紧接着又灌了桶冰可乐,当时是痛快了,那份难受是后知后觉且承受不起的。
  如今再细琢磨起来,照片里最左边的人有几分眼熟,不是工友,不是邻居,也肯定不会是他的亲戚,那么,到底在哪见过呢?
  日头西落,窗外的光线渐渐黯了下来,暗夜自天花板一寸寸朝下淌,巨大的混沌攫住了他。
  冰柜仍嘶嘶朝外散着青白色的冷气,他打了个寒颤。
  蓦地想起来了。
  照片里抬尸的那个,不就是冻在冰柜里的老头吗?
第41章 41听墙
  夜深,大骏身背老头,站在李大金家门前,准备做最后的了断。
  事到如今,他总算是绕明白了。老头死在工厂旧址并非意外,而是人为。老人在冬夜伴着尸体逃离,正如在半年后化作尸身归来,皆是事出有因。
  就在他喝醉的那一晚,坦岛山上借夜色行事的也绝不止他一个人。这是一场隐秘的赌局,参局的几人各自握紧手中的牌,盘算着胜算,而他只是路过,恰巧掀了桌,在同一瞬得罪了所有人而已。
  时至今日,打牌的是谁,赌的又是什么,他没有兴趣,也不想知道。连日来的激变与惶惑榨得他身心俱疲,大骏只想从这个复杂的诡计中抽身,迫切渴望躲回熟悉的庸碌之中,过上仅需为钱发愁的普通人的生活。
  今晚便是终结,从哪里来的,就让他回哪里去。既然烟花厂现在没法接近,那就把老头送还大金家里。旁人他不敢猜测,但他可以笃定李大金必然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马大骏立在门前,抬手叩了几下,铛铛。铁皮防盗门空荡的回响,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
  他耐心等待着,如想象中一般,并没有人来应门。
  几秒之后,感应灯又灭了下去。摸着黑,大骏熟练地从地垫下面寻出把备用钥匙,嵌入锁眼。
  这些年来,他一直兼着大金的司机。生意人应酬总是多,无论白天黑夜,酷暑还是凌晨,李厂长每逢喝多了就给他打电话,要他打车过来送自己回家。使唤大骏总比叫代驾便宜,李大金哪怕喝得烂醉如泥,本能里也牢记住这一条。
  大骏不曾计较过,鞍前马后地照应,也时常乐颠颠地帮他跑腿其他的琐事,钥匙藏哪,车有几辆,家里存折现金放在什么地方,大金都跟他交代的十分清楚。
  大骏曾以为这是兄弟间的信任,眼下他终于懂得,大金对他的不防备并非出于亲密,而是打心眼里的瞧不上,是根本不信马大骏能对自己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正如大象是不会去提防一只蚂蚁。
  咔哒,锁舌回缩,门开了。大骏背着老人顺利进了屋,就像他曾经背着大金那样。
  空气浑浊,呛鼻的酸臭兜头给了他一拳,ʟᴇxɪ顶得他头昏眼花。
  打开灯,发现一地的垃圾,衣物也甩得到处都是。玻璃茶几上的外卖生霉发臭,招了虫。大骏赶忙打开窗户通风,又习惯性地提起垃圾桶去收拾茶几上的酒瓶和烟蒂,抹布擦到一半,他突然顿住。
  不对,我是来抛尸的,又不是来打扫卫生的。
  这么想着,仍习惯性地将垃圾袋打结封好。
  大金家没有冰柜,大骏犯了难,总不能大大咧咧地将尸体直接扔在一进门的沙发上吧。他两条胳膊插在老头腋下,拖着他挨个屋转悠,如今他已经不再惧怕老人的尸体。两人密友一般,有商有量,想共寻个阴凉避光好储存的地方。
  当然,整个过程中大骏讲的多,老人只是闭眼听着,沉默着赞同,或者沉默着反驳。
  马大骏竖抱起老头,正试探着往洗衣机里塞呢,滴,楼下的单元门开了,随之而来,是盘旋而上的一连串脚步。
  李大金住的是二十多年的老楼,单薄门板并不隔音,邻家走过时整栋楼的楼梯都在共振。因而这脚步声听得渗人,怎么听都像是冲自己来的。大骏停下了动作,敛气屏声,只等着邻居上了楼再行动。
  可等着等着,他发现脚步声似乎停在了门外。
  “是这里吗?”
  窸窸窣窣,布料摩擦声。
  “没错,他们写的地址就是这里。”
  几个男人,皆是南方的口音。
  拉面店,奉命来台西镇寻人的尼天胡一伙,给吴大保看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徐天恩的,一张是李大金的。吴当场蒙了,原本想敷衍过去,可这两张脸偏巧他都认识。
  “怎样?”
  尼天胡捕捉到他那一瞬的不自然。
  “是不是哪里见过?”大力拍了拍他肩头,“莫要瞒我哦。”
  吴大保想起鼻尖上凝着冰霜的老头,想起大骏杀气腾腾的刀,他本是个不出头的小群演,带着兄弟几个四处扮扮凶狠,帮别人讨债,实在是不愿牵扯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可眼前几人是明摆着的来者不善,对面的小王已经哆嗦着不成个了,眼瞅着另外几人也围拢过来,他知道这出戏必得演得真,必得一条过。
  “知道。”
  他又朝口里填进去瓣蒜,像真正的大哥那般蛮横不在乎。
  “老头没见过,但这个——”
  他用筷子头点了点李大金的照片,留下一圈小小的水印。
  “这个人我知道住哪。”
  “开了吗?”
  “开了。”
  尼天胡一伙撬锁而入的同时,大骏拖着老头躲进了卧室里的厕所。这是扇暗门,漆得与墙面同色,外面悬挂一幅国画作为遮掩。大金当时洋洋得意地给他展示,说有朝一日仇家寻上门来,可以躲进去暂保性命。当时大骏还嘲笑他多虑,不想今日这不到五平的小空间,竟真成了自己最后的容身之所。
  他刚退进去,外面的人就冲进了客厅,脚步嘈杂,人不少。
  “灯怎么亮着?”
  紧接着,外面没了声息,只有匆忙的脚步,进进出出,忽远忽近。
  “没人。”
  “这边也没有。”
  “再找,”另一个沙哑的声音,“说不定藏到哪里了,仔细翻。”
  翻箱倒柜的声音,外面一声钝响,似乎有谁进了卧室,正将橱门一扇扇打开查看。
  大骏搂住大爷往回撤,直撤到后背抵住墙,退无可退,身子止不住地抖。哗啦啦,楼上谁家冲水,身后的污水管突然爆发出一阵湍急水声,惊得他一哆嗦,下意识去捂大爷的嘴。
  “信息没错咩?”外头传来重物拖地的闷响,“恩哥最后见到的人,真的是那个厂长吼?”
  厂长?这说的是李大金吗?大骏一手兜住老头,脑袋贴在门上偷听。
  “怎么会错,狗哥亲口讲的,恩哥现在就在他手上。”
  恩哥,怎么又出来个恩哥?大骏缓缓看向老头,你认识恩哥吗?老头没吱声,闭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个厂长胆子肥哦,两头吃,几条命玩啊?”
  “对哦,还敢绑黑道的大佬,被捉住就惨了。”
  李大金绑架黑道老大?大骏懵了,挠挠脸,忽然间想通了什么。
  “大爷,你不会就是恩哥吧?”他喉头发紧,“你不会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什么黑道老大吧?”
  天旋地转,老人托了他一把,大骏才得以站稳。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迫近,如今就算警察能听他解释,道上的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完了,这回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你们真不知咩,有传恩哥早就没啦。”另一个声音,模模糊糊,“还记得陈佬的死吗?好多人都讲其实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燃了附近的烟花厂,为的就是一次性除掉陈佬和恩哥。”
  “那这个人岂不是——”
  “诶诶,别乱讲,我可没有说是谁,这也是谣传啦。”那个声音赶紧笑着打岔,“恩哥不是失踪了小半年嘛,据说一直在追查陈佬的事。”
  “那他再次来这边,也是为了找证据?”
  “也是听说啦,据说是有人设局,要那个厂长打电话勾出恩哥,作为交换,他会买下厂长那片地。”
  “我说嘛,干嘛要高价买一块出过事故的废墟开厂子,原来这样。”
  “传说当天晚上恩哥就被做掉了,原本要抛,一扭头,厂长和恩哥都不见了。大概是那个厂长想要藏好尸身,回头再敲一笔。”
  不是我,原来不是我杀的人。
  几近窒息的大骏猛地呼出一口气,差点乐出声来,今日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推了把老头,喜滋滋的。“听见没有,不是我杀的你,你们的人都知道,不是我杀的。我没杀人,这事从头到尾跟我没关系。”
  他高兴地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步,甚至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出去,把尸体交给他们,彻底结束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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