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停住,并不能暴露自己的名字,这是他最后一次全身而退的机会。
编个什么身份好呢?
一个现成的名字浮到了嘴边。
李大金啊李大金,你顶了我名字那么多次,这回我也借一次你的身份,此后,咱俩就算是扯平了。这么一想,心静了,声音也稳了,大骏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故事的开篇,接下来,只管走下去就好。
他在脑海中极力回忆着往昔大金的作派,听见一个陌生的嗓音回道:
“我是噼啪烟花厂的厂长,我叫李大金。”
「正文完」
第51章 番外•他乡旧友
一年后,夏门,某菜市场。
阿仁哼着歌,在菜摊前挑挑拣拣,后面跟着愁眉苦脸的宝进。
“笑一个。”
“笑不出来。”
辛勤劳作一整年,王宝进赢过了阿苟,当选了年度优秀员工,得以享受国内七日游的奖励,只是他万没想到,旅游的地点是跟琴岛极其ʟᴇxɪ相似的夏门,而参观的第一个景点,是当地最大的菜市场。
“老板亲自下厨,是你的荣幸,”阿仁一番杀价,只买了颗西红柿,“菜钱从你资里扣,我只管路费,食宿自理。”
“包茶园时候挺大方啊,怎么现在抠成这样。”
“吼,茶园花的是廖伯贤的钱,现在花的是我的,自然不一样。”
贤哥的名字一出来,尘封的记忆也跟着抖落了浮土,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起缺失的那一个。六年了,音讯全无。
“这么久,也不知他到底怎么样了。”
没指名道姓,可阿仁自然是知道宝进嘴里的“他”是哪一个。
“名字身份都是假的,无异于大海捞针,他要是真心想躲,我们是找不见的。”阿仁顿了顿,“随缘吧。”
他停在海鲜摊位前,隔着墨镜,专注地挑选起食材。
“老板——”
摊主一家恰巧窝在低矮的餐桌上吃饭,店主岔腿坐在马扎上,背对他们,正给对面的老太太夹排骨。旁边轮椅上的老头半眯着眼,摇头晃脑,唱着只有自个儿能听懂的歌。见有人招呼,老板抹把嘴就起身,两条胖嘟嘟的宠物狗跟在他身后颠颠地跑。
“这蛤蜊怎么——”宝进抬头,怔住,“大金?”
对面是那张他们寻了六年的脸。黑了,瘦了,头发短了,但轮廓确实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李大金”。男人听他叫自己大金,一愣,随即慌忙戴好口罩,又低头去摆弄缸里的管子,不跟他们对视。
“什么大金小金的,认错人了。”
阿仁挑起墨镜,盯住他。“老板,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没有,”男人干脆地拒绝,“我本地人,从没去过外地,你该是记错了。”
“我有说过在外地吗?”
男人颊上的肉一抽,背过身去,不作答。
“开什么玩笑,白闹了,你明明就是金——”
宝进还要再讲,被阿仁一把拉住。
“行了,既然老板说认错了,那就是认错了。”他冷下语气,“抱歉,你跟我们一位旧友很像,一时间花了眼。”
男人缓慢别过身来,讷讷半天,才指着蛤蜊开口。
“那你们还要吗?”
“要,帮我称六斤。”
男人点点头,手脚麻利地用网捞起来,沥干水上称。宝进全程想要插嘴,奈何阿仁紧攥住他胳膊,不让他多言。他只得憋红了脸,不知是气是急,全程沉默地看着男人在围裙上擦擦手,将盛蛤蜊的红色塑料袋递过来。
“忘记讲了,帮我分三份装。”
迎着对面人诧异的眼神,阿仁平静地开口。他指指宝进,“给他三斤,给我一斤,剩下的二斤留给老板你,算我们请客。”
男人愣住。
当时在岛上分金条时,他也是这么讲的,宝进三根,阿仁一根,剩下的两根归自己。往事涌到鼻尖,坠得他不住地吸鼻子。
“好了,给。”
强绷住胳膊的颤抖,递过两只袋子。
“只收你们四斤的钱,我这份不用你们请,啃,希望你们早日找到那位兄弟。”
阿仁接过袋子点点头,“嗯,我们一直很挂念他。不过,也许他有他的苦衷,总之,平安就好。”
转身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而宝进则是一步三回头,憋红了脸,却也没说什么。男人撑住鱼缸,呆呆望向前,看着两人越来越小的背影,转瞬间便要淹没在涌动的人群中。他围裙一甩,追了上去。
“等等。”
阿仁和宝进刹住脚,等着他开口。
“二位小哥有些面善,”他低头搓着手,“说不定,啃,说不定我们日后也能成为好兄弟。”
再抬头,对面二人早已笑着伸出手来。
“我叫阿仁。”
“宝进。”
男人如释重负,也笑着回握过去。
“正经介绍一下,我叫马大骏。”
「关于金子」
原本想写个令人捧腹的笑话,写着写着,我就成了“笑话”。
在每个对着电脑抓耳挠腮想破梗的深夜,我都想抽自己大嘴巴子:老陆啊老陆,你糊涂,好端端地人生不过,为什么非要去碰喜剧呢……
对啊,我当初为什么死乞白赖非要搞喜剧呢?
前些日子,跟一位消失了快十年的朋友重新取得了联系,她坐在我对面,平静地讲述自己是如何走出人生中的暗夜。她说那段时间,每日每夜躲在房间里,切断所有社交,不接触任何外界的消息,那时的她不想听,也听不进任何安抚与宽慰,只想将自己静置,像是对待一瓶浑浊的泥水。
当所有情绪放空之后,她开始有意识的筛选要接收的信息,因为神经过于敏感脆弱,她选择短暂的“逃避”,只看能让自己发笑的东西,喜剧,综艺,九十年代的小品和情景剧。开始笑得很勉强,后面笑着笑着,心底真的轻松了些许,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的,纠结成团的痛苦念头,也渐渐消了声。
她感慨,一直以为“没营养”,不够深刻严肃的喜剧,居然在关键的节点给予她某种支持,让她在混乱中得以短暂停歇,不至于全盘崩溃。
每个人都会有一段艰难时光,我也如此,焦虑,沮丧,出离愤怒。随着恐惧的放大,心智和素质直线下降。每天整个人都像是悬浮在雾中,看不清,攥不住,只想合法的发疯。那时候我在想,我能做些什么,让日子不那么难熬。
然后,我想起了她的故事。然后,我决定创作一部轻松无脑的喜剧。
人心是很脆弱的东西,不停地施压打击只会破碎,悲剧很庄严崇高,但压力过载时,我们需要的是笑一笑。笑是一种疗愈,笑有一股冲破的力量,这大概也是我写金子的初心,只要有一位读者因我的破梗获得了快乐,哪怕从窒息的生活中抽离出一瞬,也算功德一件。
再说说人物设定吧,我还是甩不掉文以载道的毛病。
年纪越大我越明白一个残酷的事实:世界是不公的。有的人出生在山顶,有的人出生在平地,还有的人出生在深渊。世间总是习惯于称赞那些站在山顶的勇者,却时常忽略了从深坑爬到普通的地面,也需要相当的毅力与勇气。
我们不仅要赞颂英雄,也应赞颂那些在坏年景中没有堕落成恶徒的普通人,就像大骏,阿仁和宝进,他们有无数次向下走的机会,但他们总会在最后一瞬选择善良,选择守住人性的底线。
《迷人的金子》是一首写给普通人的赞美诗,小人物也可以成为故事的主角,拥有波澜壮阔的一生。最后,祝世间所有的大骏、阿仁和宝进们坚持住,当你身处谷底,那么无论往哪走,都是向上攀升的过程。
身陷绝地,百无禁忌,好人终会寻到属于自己的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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