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嫣兮安心一瞬,很快稍稍远离江词翡,充满警惕。
因她手里的刀来自江家,很难不怀疑他是否和司枝涟达成某种合作。
仿佛下一秒,江词翡就会劝诫她速速捅一刀占琴落,救小师妹于水火。
出乎意料的是,江词翡巡视一眼周围,将她拉进诡谲门,于第二重秘境门前停下。
干涸的湖上架着独木桥,他指着桥上被结界符重重围起的木桥,“如果你要救兰衣烟,带她逃跑,从神渊之缝走。”
“神渊之缝里面有什么。”
“通往外山。恐怕上古书籍记载错误,神渊之缝不过是逃生的路罢了。”
江词翡说道:“这段时间你师兄经常过来,我直接和他挑明过会帮你,三日后的夜晚,他会硬闯看守停留处制造混乱,你趁机带兰衣烟来。”
“从此……不要再回来了,让兰衣烟藏好气息,不要再被抓住。”
司嫣兮定定地看着独木桥上若有似无的一道缝隙。
和原文里提及的不一样,神渊之缝再往里走,明明是修得正道的地方。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江词翡掰过司嫣兮的肩,逼着她转向他,眼眸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人,一字一顿,“无论发生什么事,保护好你自己。”
“好……”
江词翡缓缓松开手。
他细细地看了一会司嫣兮,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要离开。
走开没几步,一只手扯住他的衣摆,“江词翡,谢谢你。”
江词翡偏头,司嫣兮与他擦肩而过。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隐隐涌上莫名的哀伤,恐怕自此一别,以后都不会再相见。
司嫣兮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江词翡紧紧闭上眼。
他独自一人伫立在偌大寂静的诡谲门里,沉默许久,风声呼啸过耳,仿佛是无尽淹没心潮的悲伤。
……
江词翡回到八门不久,听见身后不远不近的脚步声,侧脸冷声:“已经传达给司嫣兮了,让你们司门主不必再派人跟着我。”
暗卫应声要离开。
忽然,一剑出鞘,锋利的刀尖将暗卫挡住。
江词翡抬剑,将剑抵在暗卫脖上,“麻烦提醒他,记得我们的约定。”
-
“约定?什么约定。”
宗主殿内,听完暗卫报来的新情况,莫沧珑抛着阴森森的一节指骨,扭头问司枝涟。
司枝涟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我答应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护司嫣兮周全。”
“他是这么看你的啊?还特意担心——倒也是,在外人眼里,你虽是邪修,却难得的刚正不阿,不徇私枉法,连自己的徒弟犯事,也会遵守宗规,送入诡谲门里——是该担心担心。”
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司枝涟一抬眼,莫沧珑把玩的小截尸骨碎了一地。
莫沧珑:“……”
他自己生前的尸骨还不让玩。
莫沧珑百无聊赖,在宗主殿内看了一圈没找到乐子,又问司枝涟:“你让她带着兰衣烟跑什么。”
明明如今,神渊之缝接的是炼鬼牢狱,最终要关的人,也是占琴落。
“嫣兮不会带着兰衣烟跑的。”
司枝涟说得笃定,莫沧珑扬了扬眉。
司枝涟微微勾唇,话里有一种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宠溺赞许语气,“她向来喜欢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我不知道她从何得来的消息,但她似乎深信神渊之缝接的是修仙正道。”
她曾好几次有意无意地向他打听,曾经他没在意过,但整个神渊界,对神渊之缝有了解的,只有莫沧珑。
想必问了他也不会说实话,司枝涟按下打听的心思,无论如何,如今这道神渊之缝,只会通往炼鬼牢狱。
“她一定会找占琴落,让占琴落进入神渊之缝,他摆脱既定命盘,我自然也没理由去伤害兰衣烟,兰衣烟更不用一辈子躲躲藏藏。”
莫沧珑明白过来,司枝涟真正的计划瞒了所有人。
摆在司嫣兮面前的两个选项。
一是占琴落与兰衣烟二选一。
二是让占琴落进入神渊之缝,进入神渊之缝虽要血祭,只要受点轻就能入打破既定命盘,任谁都知道该选哪一个。
可惜,司嫣兮不知道的是,等占琴落流了血,过了桥,进入的将不是神渊之缝,而是他们一早敞开门的炼鬼牢狱。
她将亲手,将占琴落送进去。
莫沧珑听了都心惊几分,半晌,他笑一声:“果真是了解她。”
修长的手将书合上,司枝涟嗤笑一声。
他的眼里有一种不容许任何人质疑的坚定,如刀锋般锋利亮着光得不容置喙。
“她睁开眼睛,看见这个世界的第一眼,看见的人是我。”
“莫沧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司枝涟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就像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一样。”
莫沧珑本带笑的表情一下子消隐不少。
他站起身往栏边走去,吹着夜风,握着栏的手因司枝涟的话而隐隐冒着青筋,和司枝涟有几分相像的清俊脸上是竭力遏制的愤怒。
是。
了解他,知道死不成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
雨是从半夜开始下起的,朦朦胧胧的春雨如帘。
莫沧珑虚起眼,盯着殿外正跪着的小小黑影。
半个时辰前,天刚蒙蒙亮,一个小人影跪在那儿,请求和司枝涟见面,被司枝涟冷声拒绝。
司枝涟在栏边看了一会,连身影都难掩愤怒,不难看出他的不可置信,司嫣兮竟会为了其他人甘愿跪下来求他。
莫沧珑心情好极了,随口问道:“料事如神啊,连她跪在外面等你都预料到了吗?”
司枝涟的声音极力克制,“一段时间没管过她,学些不好的也正常,现下不过还没死心,等死心就该走了。”
莫沧珑笑嘻嘻的,“你不心疼啊?”
司枝涟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看不见就不会。”
就像刚开始丢占琴落入诡谲门一样。
门“砰”地一下关上,司枝涟去了其他房里,避开看见司嫣兮。
尽管只看见一眼司枝涟紧抿唇线的恼火样子,莫沧珑还是觉得心里痛快许多。
他望着远处雨雾中的青山,视线总是不知不觉回到殿下的小身影上。
他闲的发慌,干脆利落得去殿外看她。
远远看,以为少女是笔直着跪了一整晚。
走近了看,跪着的是灵符捏出来的人影。
莫沧珑四处张望,瞥见司嫣兮盘着腿在旁边张开顶端的灵柱下躲雨,听见动静忽地一下睁开眼,还有几分不清醒的神色。
看起来睡得还挺香的……
这地方不冷吗?
刚有疑问,莫沧珑就看见司嫣兮周围放了两个暖灵石,还有一个小食盒与一壶茶。
莫沧珑:“……”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他。
看见他来,倒也丝毫不意外。
和小时候见了他就跑的样子不同,甚至脸上隐隐有松了一口气的迹象。
莫沧珑微眯起眼,好像悟出些有意思的东西来,她是在等他吗?
抬头看一眼栏边,司枝涟没有要出来的迹象,大概是真的怕自己会心软。
莫沧珑走近了,俯身和司嫣兮打招呼,“小不点。”
他的语气轻松,跟逗猫似的,“在等我?”
司嫣兮没说话,也没动弹。
眼里的神色与其说是防备,更像是在刻意等他多问两句。
吊起他的好奇,欲拒还迎。
偏偏莫沧珑该死得吃这套。
他活着太无聊了,有点乐子都心痒难耐。
“我就知道你比那个什么人有意思。”
莫沧珑顺势坐在司嫣兮边上,不客气地要去伸手打开她的食盒。
纤细的手将食盒往他手里推了推,莫沧珑正要夸一句有眼力见,听见司嫣兮的说道:
“我想摧毁炼鬼牢狱。”
“有什么办法吗。”
“……”
绕是莫沧珑也意外一瞬。
雨越下越大,少女的眼眸里是坚定和勇气。
莫沧珑不禁笑出了声。
这就是司枝涟口中,他最了解的人吗?
或许了解得还不够深。
比如,在喜欢从源头解决问题这件事上,少女看见的源头,要远得多了。
第55章
敛磬在鬼渊秘境外等到尊主。
几乎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灵力还是不够强大,以至于整个魔宗上下,没有人能进入鬼渊秘境,替尊主寻得镇鬼珠制作需要的鬼魅魂魄。
曾想过无数种光荣倒在和正道厮杀而死的斗争中,唯独没想到,会因为金屋藏娇的事而死。
秘境灵力波动,敛磬呼吸一滞。
俊美男人从秘境口出来,山河作的眉眼上血染红迹,一身翩跹白衣上遍布血迹,清瘦修长的手上捉着一具孽怪尸首,足有三头成年熊大小,可男人提着它的后肢,丝毫不费劲似的。
尊主在他面前停下,掀了掀眼皮,漂亮淡漠的一双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在未释放任何灵力威压的情况下,敛磬的话卡在喉咙里,如同被沉沉的压力重创,“司嫣兮姑娘以死相逼,我放她回清泉宗了。”
“……”
火光闪现一瞬间,焦味弥漫。
敛磬咬着牙,紧紧闭上眼。
……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
敛磬抬头,眼前空无一人。
他后怕地往树上靠,慢慢地滑坐在地上。
脚踢到一瞬间被灵力烧干的孽怪骷髅。
对视上它空洞的双眼,敛磬抚了抚额头的冷汗。
-
结契后想要找到司嫣兮并不是什么难事。
占琴落跃过诡谲门第二重的数道结界符。
无人的独木桥上,司嫣兮抱着腿坐在桥边。
她望着一道几乎顶上天的细微灵力波纹发愣,听见脚步声,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角。
手里握着灵刃。
近来,敛绑来一个同样拥有祭司灵脉的人。
是个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会做奇怪梦的普通书生,他慌慌张张地听从指令为他占卜命脉,提醒他不要进入像门一样的地方。
书生对修仙一窍不通,磕磕绊绊地预言,让他小心门、小心刀、小心女人。
占琴落看向司嫣兮。
司嫣兮低着头,像是在酝酿某种勇气:“第一,上次你问我的问题,我们是两情相悦。”
“第二,你愿意和我一起进入神渊之缝吗。”
“第三,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去砸碎预言石,毁了炼鬼牢狱,从此再无邪修正修之分。”
大段台词说完,司嫣兮肃穆地深呼吸一口气,扬起脸来!
“……”
和她预想的,她真情大告白!占琴落大感动!两人双双把家还!的场景截然不同。
占琴落清澈的眼眸里略微嘲讽,像是根本不相信她的话。
司嫣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啊对。
从客观发生的事来讲,她现在还是落跑小藏娇,手里拿着能致死他的灵刃,正诚邀他进入看起来又怪又危险的一道缝隙。
信任危机还没解除。
“两情相悦?”
漆黑漂亮眼眸盯着她,占琴落勾了勾唇角,“可师姐还是逃离我。”
司嫣兮:“……”
“那真是神渊之缝?”
占琴落扫一眼顶天的灵力裂缝,背后溢出的邪佞与血腥气都快把他呛着。
和诡谲笼一样,唤起他心底许久未曾波动过的,强烈的抵触和厌恶。
和炼鬼牢狱似的,让邪修们与生俱来就恐惧的存在。
司嫣兮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占琴落的表情有些悲伤。
占琴落接近她,如清雪清冷的味道,冰凉的手牵起她的,握住她手上的灵刃,另一只手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隐隐受伤的语气,“看来只有和师姐同死,才能永永远远地,留住师姐。”
“!!!”
不是这个想法好危险啊!!
司嫣兮紧着手要推开占琴落,却被他拥得更紧,听他轻挑地调侃,“不如和师姐同死吧。”
他强势地握着她的手,灵刃就要朝他胸膛戳去。
即使她努力地在摆脱命盘走向,又好像根本是在做无谓的挣扎。
千钧一发之际,司嫣兮狠狠地将刀刃换方向,朝自己左手手臂狠狠划了一道。
血滴答滴答地从她的手臂上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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